王婕从林梦绮的手机上看到了章泽宇的照片，斯斯文文的，戴着一个黑框眼镜，在人群中腼腆地笑着。
照片是团建聚餐时拍的，那时候年绍华和李皓岚还没有闹掰，两人和谐地站在照片的最中心，林梦绮坐在角落，不是很合群的样子。
那时候的李皓岚还不是巨业娱乐站的主编，而是年绍华手底下的副主编，听说她还是年绍华花了大力气从别的地方挖来的，没想到在短短几年之后，李皓岚就从巨业新闻社分裂了出来，成立了巨业娱乐站。
李皓岚自立门户也就算了，还带走了不少原本在巨业新闻社跑新闻的记者，把年绍华气得够呛，据说还在背地里骂过她好几次白眼狼。
这些都是陈年往事了，再提起来也没什么意义。
王婕把注意力又放回章泽宇身上，简单干净的短发，穿着一件淡蓝色的衬衫，和周围的人一起举着酒杯，一副融洽的样子。
“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普通人。工作认真，为人无趣。”
“怎么出的车祸？”
“好像就下班回家的路上，被一辆大卡车撞了。”
“那卡车司机被抓了吗？”
“嗯，听说被判了3年多，就赔了六十万吧。”
一条人命的价值，六十万。王婕不知道是该叹息还是该无奈。
人的生命怎么会脆弱到这种地步呢，满怀期待去环游世界，却被卷入冰冷的海底；普通地走在回家路上，却飞来横祸；还有尚未瞑目的李红莺，究竟又遭遇了什么。
王婕想知道，当年在“朱雀号”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蓝宝石公司既然都已经注销，海王星集团想必也不会透露任何资料，那么途径就只剩下一条了，那些从这场灾难中幸存下来的人。
章泽宇的报道中的那些幸存者应该是真名，因为文末没有类似“文中受访者均为化名”的句子。王婕决定循着这几个名字去一一拜访。
屋内的人打开门后，显然对站在眼前的这个陌生女子有些警惕，目光上下打量，“你是？”
“您好，我是巨业新闻社的记者，想问您一些关于当年‘朱雀号’沉没事件的问题，可以吗？”
她一听就立马沉下了脸：“我不想再提这件事，不要再打扰我了。”
“啪”地一声，门被重重的关上。
王婕没有放弃，马上又赶去下一户人家，可结果也是一样。在连续吃了一下午的闭门羹后，王婕手上只剩下最后一个她能找到的地址了。
一个胡子拉碴的人半掩着开了门，原本王婕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但那人在听明来意后却拿掉了保险栓，打开门让王婕进来了。
王婕兴冲冲的惊喜感，在进屋后的一瞬间就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惊吓。她忍不住皱紧了眉头，用手捂住了鼻子。
屋内非常脏乱，一眼望去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说这是住人的房间，还不如说这是一个室内垃圾场。垃圾桶里的垃圾早已经满了出来，桌上地上到处堆积着外卖的一次性打包盒，吃剩的桶装泡面的纸碗，捏扁的矿泉水瓶和啤酒易拉罐。
腐臭的味道不断发散出来。
不知道这些难以忍受的气味源头是那些食物残渣，还是那些随地乱丢的穿过的衣物，亦或者是两者都有。看起来几百年没洗了的衣服和裤子，本该是纯白色的T恤上沾染着恶心的黄色污渍。
那人不以为然地踩着这些垃圾行走，路过厨房时，他转头问王婕：“你要喝些什么吗？”但他的手伸到了冰箱门上后又缩了回来，自言自语道：“算了，应该都已经过期了。”
王婕不小心瞥到，厨房的洗水槽里堆满了没洗的锅碗瓢盆，尤其是一个盘子上已经长出了一片绿色的发霉的毛，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然后他领着王婕走到了沙发旁，这是房间内唯一一块可以坐下的区域。
王婕小心翼翼地踮着脚尖，从满地的垃圾中艰难地开拓出了一条道路。沙发套上原本的图案也已经被磨平，露出了织物原本的颜色。王婕坐下后才发现沙发扶手上还放着一个枕头和一条毯子，这好像是他睡觉的地方。
沙发的对面是一台约50寸左右的液晶彩电，频道停在新闻台，他用遥控器把声音调小了一些，却没有要关掉的意思。
王婕感到整个人极度的不自在，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正襟危坐，尽量让自己不与这片地方的任何东西产生接触。
“你要问什么？”
“就是关于‘朱雀号’那件事，你还记得当时在船上，具体发生了什么吗？”
“真奇怪，几年前也是你们新闻社的一个记者，找到了我，还问了同样的问题。”
“他的名字是章泽宇吗？”王婕脱口而出。
他颓废地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只记得那人戴着一个黑框眼镜。”
王婕心中默默下了判断，应该就是章泽宇没错了，“他都问了你什么？”
“很多事情。”
王婕突然注意到，茶几上摆着一张两个男人搂着肩的照片，要很仔细地辨认，才能认出其中那个穿着毛衣爽朗地笑着的人，就是眼前这个无精打采的邋遢汉。相框的旁边有一个装着水的透明玻璃瓶，插着一束萎蔫的蓝紫色的小花。
实在是有些在意，王婕忍不住指了指那张相片中的人，“这是？”
“我曾经的朋友。”
“曾经？那现在……？”
“去世了，就在那条船上。”
王婕连忙表示抱歉。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那个记者找我问完话不久之后，给我寄了一个包裹，但是我一直没有拆，你要的话就给你吧。”说完后，他起身在满地的垃圾堆里东翻查西找。
王婕也不好意思坐着干等，就也站起来了，试图帮忙一起找。在这过程中，王婕来到了一个关着门的房间门口，她下意识地转开了门把手。
让王婕意外的是，这个房间内的环境与外头截然不同。卧室正中央摆着一张双人床，所有的东西都叠放得整整齐齐，却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少说也有两三年没有人进去过了。
那人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急忙冲了过来，“你干什么？！”
“对不起，我顺手就……”
他把找到的包裹扔到王婕手里，小心地关好了门，动作很轻，好像生怕打扰到房间里的什么人似得。
王婕看到包裹眼前一亮，立马拆掉了快递盒的包装，看到里面装着的是厚厚的一叠纸，和一个U盘。纸张文件的标题抬头是“‘朱雀号’沉没事件调查始末”，王婕心里一惊，马上又把纸塞了回去。
王婕的心跳砰砰砰地加速，想赶紧回去看手中的文件，匆忙地和他道别：“那我就先回去了，今天谢谢你。”
他也没有觉得王婕的举动有些莫名其妙，而是点点头，“我送你下去吧，正好也要买些东西。”
玄关门口的地上只有一双夹脚凉拖，在这个天气穿已经有些冷了，他却一点都不在意。王婕回头看了一眼满屋子的垃圾，想提醒他要不要带一些下去，犹豫着没有开口。
两人沉默地走着，最后他在小区门口的花店停住了脚步，对着店员说：“要一束勿忘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