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眉在寺里逛了逛,不一会儿就深感无趣。
施主,凡事顺其自然,莫要强求。
应法沙弥给出的这个答案,她并不满意。
“我有强求过什么吗?父亲的安排,听了,主子的吩咐,做了。我犹如被牵线的木偶,除了这具身子还有名字,有什么是属于我的?”
袭眉无比怅然。
她支着身子平躺在草地,缓缓闭上眼,思绪不停流转。耳边的风,飞过的鸟,一切声音都仿佛被她隔绝。唯有她清浅的呼吸,随着脑海的记忆而变得急促。
眉儿,这位大师可以治好你。
袭天罡如此说,病重的她处于恍惚中,一切都看不真切,父亲的模样在她眼中,只像一个会动的剪影。
她忽然感觉一片朦胧中,闻到一阵药香。
大脑又开始混沌,耳尖充斥着铃铛叮叮咚咚的响声,有什么被迫从身体抽离。她的指尖在颤动,眼帘也欲合上,强撑着想要挣扎的感觉无比浓烈。药香味越发重了,仿佛被根种体内,她总以为自己可以逃开,却还是被药香追逐,将她紧紧包裹住。
束缚着蚕蛹后等待着破茧成蝶,她只怕自己还来不及呼吸,就要跟世界作别。
“令嫒的身体已无大碍,只是,”大师沉声,“新帝对将军可谓极其看重,若是旁人,一抹香魂消散去,只怕天上地下永无轮回。”
袭天罡连连称是,卑躬屈膝,可这一切袭眉并不知晓。
“我方才是梦到了生病的时候了吗?总好像有什么忘记了。”袭眉有些懊恼的捶捶脑袋,结果还是不尽人意。
她睁眼看云卷云舒,花瓣摇落,透过树木的光影映在她的面颊,袭眉伸手挡了挡,视线中不期然闯进一片袖角。
少年郎手持着剑,脚步瞬移变换,舞的那叫一个行云流水,他剑尖一挑,越来越多的花瓣徐徐落下,落在他的发,他的肩,他脚下的地方。
“敢问...”袭眉开口。
少年郎睨了她一眼,声音微冷,“何事。”
“拜佛时你说我错了,但我并不知错在何处。”
少年郎暗嗤,但耐着性子告诉她,“佛前三个蒲团,你为何在中间?只有出家人他们才可以用,作为香客,本遵循男左女右。”
袭眉恍然,呐呐道:“那多亏公子提醒,往后我不会再烦这种小错误了。”
“无伤大雅便可,”少年郎点点头,提着剑走远。
看样子,自己是扰了这位公子的兴致了?袭眉想到,若是自己没出声,他浑然望我的模样,倒真的会一直忽略掉自己这个大活人。
日落西山,袭天罡见连唤几声都没有袭眉的回应,不禁有些慌乱。
“袭将军,稍安勿躁。”
袭天罡胸中怒意渐起,不过眼前的人儿都这么说,他若不管不顾,还真的有几分不将当朝新帝放在眼中的意思。
“莫大人,”莫宁是新帝眼前的红人,亦是当今皇后莫蓝衣的父亲。
“天降大旱,草民起义,这可不是一件好兆头。袭将军说是也不是。”
袭天罡如坐针毡,袭眉向来不会出门超过两个时辰,她会不会发生什么事了。
“袭将军,袭将军!”莫宁眼中闪过一丝薄怒,新帝若不是看在袭天罡还有利用的价值,岂会再留他。
现在倒好,袭天罡倒是不将自己放在眼里了。
“莫大人,你说。”
莫宁的表情一瞬恢复如常,品着香茶,悠悠然开口:“皇上想让你去关山平乱民。”
袭天罡没有立刻回复。按理说乱民并不可怕,他们只是被生活所迫,若新帝施仁政,问题就迎刃而解。
可现在派他前去,新帝之心昭然若揭。按新帝的意思,那些乱民不能再留,但这会有损他的名声,一生戎马,最后却被戳脊梁骨。他不仅抬不起头,还会连累女儿。
但他不去,新帝派别人前去,那些乱民就一丝活路都没有了。
“袭将军可有想好?”
“关山乱民人数几何?”袭天罡问道。
“数万,再不铲除,怕要落草为寇,”莫宁义正言辞。
“数万?不如把乱民分为数股,引流各个封地,有当地官员治理,想必可以将损失降到最低。”
莫宁将杯子在桌上狠狠一掷,茶水倾洒,他的神情无不嘲讽,“到底是国泰民安,风调雨顺,袭将军战场杀伐。如今倒起了慈悲心思,悲天悯人呐。”
袭天罡面色微变,话中薄怒,却克制了几分,算给新帝面子,“莫大人言过其实,还请回府好生休养生息。袭某的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怕无法再招待莫大人了。”
莫宁遂起身,脸阴沉的像要吃人,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恰在此时,袭眉归来,莫宁与她打了个照面。
袭眉不知这人是谁,只道生人一面,但不自觉的讨厌。
莫宁眼中挥之不去她的身影,想到书房中那头固执可恨的倔驴,心中一个计划俨然成形,脚步也越发疾速。
踱步到书房门口,袭眉欲敲门的手停在半空。她发现父亲站在挂着战甲的架子前沉思,不由想道:是跟刚才的那人有关吗?
她踏进门内,几欲开口,而后还是作罢。
袭天罡听到细微轻缓的脚步声,眉头舒展,唇不自觉的上扬起来。
面对袭眉的时候,他已然面色如常,镇定开口:“回来了。”
“是,今天去了寒山寺,给父亲祈福。”
袭天罡心里雀跃,并未表现出来,他的脸微微一动,说道:“眉儿会不会觉得父亲有时候做的哪里不好,这么多年,除了养病,能陪伴你的日子屈指可数。”
袭眉摇摇头,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她还是活了这么大,吃穿不愁,除了奢望不来触手可及的亲情。
“哎,”袭天罡走过来,轻轻撩过她额前的几缕碎发,“为父从未好好看过你,原来眉儿出落得亭亭玉立,是大姑娘了。”
袭眉蹙眉,直觉不想听到这种话,就像是分别时突然的关心,让人心神不安,“父亲?”
“只是有感而发,眉儿不必多想。”
袭眉点头,但眼中还藏着一丝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