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把看上去很舒服的椅子，事实上，坐上去也同样舒服。柔软的坐垫仿佛抵消了人体的全部重量，但又不至于让坐上去的人完全深陷其中。两边的扶手线条流畅，包裹着厚实的皮料，让人自然而然地想把双手放在上面。扶手的下沿暗藏了几个按键，可以自由调节椅背倾斜的角度，以达到最让人松弛的状态。
不管怎么样，这样一把舒适的高级座椅出现在诊疗室里，令张宗凯觉得颇不合适。即使身体的本能想让他瘫坐在上面，但胸中强烈的戒心和焦虑令他在一张躺椅上正襟危坐，样子看上去有点好笑。
“你完全可以放松一点，躺在上面就好了，不用紧张”，坐在张宗凯对面的是一位大概四十岁左右的医师，带着一副黑框眼镜，在张宗凯眼里倒是一位挺典型的医生形象。
“哦，好。”张宗凯挪动了一下身子，眼光下意识地扫到了扶手，又看了看自己悬在半空的双脚，完全没有要放松下来的意思。
“相信我，放松一点对你的诊疗很有好处，”医生笑了笑，“我看过你的资料，在危机纪元的年轻人当中很常见，不是什么棘手的问题。顺便，我姓杨，你可以叫我杨医生。”
一听到医生的姓氏，甚至令张宗凯不安地哆嗦了一下，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一缩。
“我大概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以为这是黄金时代里搞网瘾戒断那一套吗”，杨医生忍俊不禁，“完全不是那回事，我们这里不用电击拷打，不借助各类药物，不限制人身自由，更不会对你造成一点伤害。”
“至于我姓杨，那只是无害的巧合罢了。”杨医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张宗凯边上拍了拍他的肩。
张宗凯知道心中所想被人看破，显出几分局促，但看着杨医生和蔼的样子，戒备的心理有所缓解。他非常喜欢黄金时代这个词，即使是黄金时代和电疗这样可怕的词汇放在一起，都没有冲淡黄金时代所带给他的安心感。
这种安心感里所裹挟的怀念和留恋，令他的身体仿佛不由自主地松懈了下来，他听从了杨医生的建议，好好地躺到了躺椅上。
“很好，那么我们差不多可以开始了”，杨医生朝着耳麦里唤了一声，“小应，进来做准备吧。”
“接着刚才的话题，我们这里非但不会对你造成一丝损害，更有希望能解开你的心结”，杨医生拿了一张圆凳过来，坐在张宗凯边上，“只需要通过一点新兴的技术手段，而且我可以保证，对大多数人来说，这是一次愉快的体验。”
“哦，是这样啊，”张宗凯只好配合地点了点头，“不过话说回来，我对你们的诊疗方式一无所知，恐惧源于未知嘛，会有些奇怪的想象也就难免。再说了，我可不觉得自己有病。”
话音刚落，诊疗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位留着短发穿着白袍的年轻姑娘走了进来，看上去与张宗凯相仿年纪，手上抱着一台平板电脑，站到了躺椅的另一侧。
“这位是我的助手，应医生，她会向你介绍诊疗的相关内容。”听到杨医生的话，短发姑娘微笑着向张宗凯点头致意，张宗凯不得不承认一位女性的出现，使诊疗室原本压抑的气氛减弱了几分。
“您好，下面由我大致为您介绍一下本次诊疗的内容和方法”，应医生的声音颇为和善，“您也知道这次诊疗的最终目的，是为了对您人生观和价值观做出一些有意义的指导，以便让您过上更为幸福的生活。这就需要通过一些虚拟现实的技术手段，经由V设备对您记忆中往日场景的再现，我们可以了解您的具体想法和认知，这极大地降低了我们与您沟通的难度。简单来说就是结合虚拟现实技术，做一些互动式的非言语催眠，我们找出您的心结或者隐忧，为您做一些针对性的心理咨询和辅导。”
“等一下应医生，”张宗凯注意到了应医生介绍中的某个细节，直起身来，言语中兴奋与疑惑之情难以掩饰，“您说的V设备就是VE（Virtual equipment）吧，据我所知已经被依法禁用了啊。”
根据张宗凯所知，VE是一种能够构建虚拟现实的经典游戏交互装置，出现于2006年，也就是危机元年前后。这是一项可称空前绝后的游戏外设技术，突然横空出世，完全超越了它所处的时代。它不仅能极为忠实地创造出虚拟现实世界，令玩家产生超强的沉浸感，更不可思议的是通过VE所附带的穿戴装置，可以模拟出游戏中冷热痛痒、酸甜苦辣等逼真体验，令玩家无法自拔。
VE问世以来，可谓是曲高和寡。由于它怪物一般的性能，当时的PC和主流游戏主机根本无法与之相匹配，这项好似来自未来的技术放在2006年，就仿佛由四匹羸弱的驽马拖着一台强劲的氮气发动机原地打转，实在暴殄天物。
但伯牙得逢子期，高山终遇流水，三体游戏的悄然出现，完美实现了VE的价值，也榨干了VE的所有性能，借此为每个三体游戏玩家重现出三体人匪夷所思的数百轮文明兴衰。后来的事情大家就都知道了。三体游戏成为了ETO组织颠覆人类的线上秘密结社，更有传言称VE技术是由三体人传授给VE制造厂家的超技术，否则两者怎么可能如此相得益彰呢。
由于VE是登录三体游戏的必要条件，随着三体游戏被取缔，VE被全面禁售，玩家手中的VE也被全部查收。作为危害国家安全的物品，VE彻底销声匿迹，也由此成为了所有游戏玩家心中的都市传说。2006年前后张宗凯正面临高考，他甚至无缘得见这件带有传奇色彩的游戏装备的真容。日后当游戏成为他业余生活的主要消遣方式之一时，一睹VE的风采也成为了他心中魂牵梦绕却难以实现的奢望。
“确实，民用VE已经不复存在”应医生的话语拉回了张宗凯的遐思，“但医用或者其他方面的VE设备仍在不断研发当中。您接下来会看到的VE，与您记忆中的VE可能并不相同，因为VE也经过了更新换代，可以做到更好地为需要帮助的人服务。”
随着应医生的介绍，张宗凯头部两侧出现了两道银白色的装置，就好像两段女孩子用的纤细发箍。张宗凯注意到，这两端“发箍”是从躺椅的靠背上悄然浮现的。“发箍”从张宗凯的脑后开始渐渐聚合，将他的太阳穴轻轻覆盖后停止了延伸，发箍两端各自牵出一道银光，而后交汇到一起，形成了一条微微颤动的线段。
之后线段开始起舞，随着一番龙飞凤翥般的华彩，VE2.0的LOGO浮现在张宗凯眼前，继而拓展成了360度充斥整个视野的球型屏幕。但在两位医生的眼前，屏幕根本不存在，张宗凯只是好端端地躺在躺椅上而已。
“在诊疗开始之前，我将向您提出一项问询：VE的辅助穿戴装置是诊疗的可选项，可以增强诊疗的效果且无任何副作用，但您如果不想使用，也完全没有问题。”应医生在一边提醒道。
作为一位忠实玩家的张宗凯此时可算是实现了多年以来的夙愿，虽然是以这种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式，既然可以完成这项朝圣一般的仪式，为什么不百分之百体验呢。“我想使用辅助装置，请帮我戴上吧。”张宗凯郑重说道，并尝试着放下了所有的防备。
应医生闻言笑了笑，在面板上操作了几下，只见张宗凯的太阳穴和双手手腕处，出现了几片圆形的银白色贴片，轻盈地贴合在肌肤上。
张宗凯注意到，这已经不是06年那款初代产品所附带的连体衣式装置了，完全实现了轻量化，这是肉眼可见的进步。
“辅助装置会再现虚拟现实中您所感受到的各种效果，当然程度完全可控，我们再次重申，您不会受到任何的伤害。如果你没有其他问题的话，诊疗就将开始了。”
“嗯……我确实有个问题，我来之前在介绍中看到这项诊疗的时间大约持续2个小时，不知道是不是这样？因为我下午还约了人的，所以……”
“您不必担心时间，现在是2019年8月14日上午9点30分，11点30分时诊疗就将准时结束。”
“那就好，可以的话请开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