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奶奶娘家姓孫,年輕時因緣際會的認識了從小山城外出經商的王家二少爺王秉之,兩人一見如故,性格甚是投緣,於此之後王家二少克勤苦學,奔波商途,建立信用之後,終於開通人脈與名聲,進而有了屬於自己的商號,待累積了相當的家業後王二少爺就向孫家求親,最後終於迎娶了當時赫赫有名的鄉紳孫雲鵬的掌上明珠孫元順孫大小姐,數年後王秉之經商又順風順水的資產翻了好幾倍,遂攜家帶眷又回到了小山城來定居。
瑞奶奶今年已九十有六,起先大家當然都叫她王奶奶,但自從王奶奶九十大壽的那一年開始,小山城裡的人就改口叫她瑞奶奶了,這個稱呼有高壽祥瑞、福蔭子孫的寓意,小山城人們對於瑞奶奶的高壽與健朗,有著深深的歡喜與祝福。說到健朗,實在很難想像已年近百歲高壽的瑞奶奶,看起來卻是中年人的樣貌,她身體的健朗情況與一般老人比較起來真是不可同日而語,她不單齒牙健全,烏髮還過半,說起話來丹田有力,喊起孫子來聲如洪鐘,平日早起練功,無論到哪裡皆健步如飛,據她說這些都要歸功於自幼習練形意拳(註一),日日練功不輟的結果,氣走經脈滋潤周身,如此維持了青春的外貌之外亦提升了身體的體能。
瑞奶奶性格爽朗、詼諧幽默,圍繞她身邊的人總是笑聲不斷,瑞奶奶很喜歡說故事,大部分的故事內容都來自於她的家鄉,據她說,她出生在一個與小山城一樣美麗叫做平遙的古城,這個古城有一個更廣為人知的別名叫做「烏龜八卦城」,她的城南與城北兩座城門看起來就好像烏龜的頭和尾巴,南城門左右各一的水井是烏龜的眼睛,東西共有兩兩對稱的四個門分別是烏龜的四足,城門高聳而宏偉、堅實而靈秀,城門內的民居建築與城廓一樣講求方正對稱,房簷與外部的造型皆不顯華麗與奇巧,但內裡的精緻與典雅卻可從木雕、磚雕、與石雕和金屬部件的各種巧思與設計的講究可看出,在房舍空間的布局上,外部看來雖似封閉但內部卻有開闊與靈活的空間感與舒適感,這些民居建築的特色,顯露了平遙人內斂的性格以及對生活品質與藝術品味的重視和水平,不過份繁複裝飾的風格,精美中自帶有一份氣定神閒的安逸,城內外如此一致性樸實於外光華其中的設計原則與烏龜的睿智神藏、靈性內涵的精神完美的契合。另外,寬闊不俗的商業大街說明自古以來商業發展在當地的興盛與繁榮,這說明了這裡是一個樸素得不簡單、繁華得不張揚的城市,這其中的奧秘之處,也許就在於瑞奶奶常說的也是平遙人最認同的一句話︰
「平遙人做的不是生意,是德行。」
平遙城的孫家也是當地的富商巨賈之一,所不同的是,除了商業買賣的經營,孫雲鵬還有其他的想法,過去為保護商人的貨品、金錢與其自身往來於商道的安全,雇用武藝高強的武師押貨成為必要的保障方式,與個別武師的合作到後來發展到了開始訂立契約保障雙方的標行,最後是集此行業之大成的鏢局,從武師到標行再到鏢局這一路走來的過程,也是武師這個行業從雛型到成熟期專業化的演變,此點可從標行的「標」字轉變到鏢局的「鏢」字看出,「鏢」字結構,左邊的「釒」代表十八般武藝與兵器(註二),右邊的「票」代表所需保護的標的物包括人,當然也等同於後來發展出來的票號的銀兩,整體含義為用武力保障貨物、錢財與人的安全,旨在告訴人們先有鏢後有票,亦有鏢不離票、票不離鏢之義。孫雲鵬看中了這個鏢局行業未來發展起來的商機,只是鏢局最需要的是開業鏢師在江湖上的名聲,焉有商人來開鏢局的道理,但孫雲鵬有他自己的想法。
孫雲鵬之所以能發家致富,絕對不是出於偶然的運氣好,相反的,他的起跑點比任何其他人更為艱困,他幼時家貧,身為長子的他,除平時辛苦做工打點家計之外,還得到廟宇裡取些他人救濟的糧食才能勉強過活,也正因為自己有著過往這打不倒的韌性,與面對困境時勇敢成長的性格,所以他才會特別欣賞王家二少努力向上終有成就的精神,雖不捨但也欣喜地把最寶貝的女兒下嫁給他。孫雲鵬青年時期歷經艱苦之後攢了一些錢,就開始學做生意,他作生意的想法老是和別人不同,他不墨守成規,也不將大家已習慣成自然並且行之有年的事視為理所當然。
人如其名,像一隻大鵬鳥一般,他總是能精準地看見機會在哪裡,生意的賣點在哪裡,他發現了老天給自己的天賦之後,做生意已不是為了是否能日進斗金,而是一種無法言喻的樂趣,於事,他破天荒的,以商人的身分,開設了一家鏢局。
鏢局的名稱也很特別,完全不是一般鏢局會採用的名稱,因為聽起來既不威武,更沒有江湖豪氣,給人的感覺更像是在作像當鋪一類的買賣,誰也沒想到,其實這就是許多年以後發展興起的票號的前身,孫雲鵬很早就有了類似像票號這樣的概念,這個概念也幫助他在後來的商場上無往不利,總之,「福金鏢局」這塊燙金的招牌,開始在江湖上亮了鏢,當然,孫雲鵬除了在聘請武師的專業上絕不含糊以外,他最大的目的是詔告天下,他所開的鏢局有雄厚的資產作信用的擔保,隨時進行匯兌或質押借貸更不是問題,他的方式讓委託鏢局的商賈安心了不少,當然,最重要的還是江湖上對於鏢局武師名聲上的認同與忌憚,所以讓盜賊聞風喪膽,儘管再高價的錢財物品也能絕了念是絕對必要的,孫雲鵬高價聘請了各路武藝高強的武師,除了「不招不架,只是一下」的形意拳高手,還有長拳,彈腿,長槍與長棍。孫雲鵬還在鏢車的設計上作了改良,更堅固也更輕更順暢,福金鏢局的鏢師,除了武藝之外,孫雲鵬還特別親自指導談判和協商的能力,畢竟走一趟鏢,誰也不想「叫鞭土」(註三),孫雲鵬相信一個亙古不變的道理-錢可通路。
瑞奶奶每到初一十五的下午,就在自家的院落等待想聽故事的小朋友來聽故事,小朋友來的時候都各自帶了自家的小板凳,因為瑞奶奶一開說,可就要從未時一路講到了申時一刻,每到這個時刻,瑞奶奶的玄孫,今年五歲總是綁著沖天辮的王大范最開心了,他用了一塊有點銹了的舊鐵盤,自製了一個響鑼,活潑的在小山城的石板路上,邊跑邊跳邊敲鑼,一邊大聲用他稚嫩又認真的嗓音喊著︰
「大家快來呀!瑞奶奶要說故事啦!好戲就要開場啦!」
「大范來了…大范來了…」聽見大范叫聲的小朋友們,紛紛抄起板凳就跑出家門,宛如一支聽故事大軍,行動起來比徵兵的集合還要迅速有效率,只是這支軍隊的軍容是這樣的,有手拿拐子糖的,拎著小被被的,帶點心的,摟貓牽狗的…四面八方的隊伍直奔瑞奶奶家的大院落,白洛普當然也不例外,她與其他小朋友一樣,非常期待說故事日的到來,總是聽到天色已暗還意猶未盡,歸家後想起故事情節更是回味無窮。
瑞奶奶故事的吸引力除了來自她風趣幽默的逗笑功力外,還有她妙語如珠的敏捷才思,與說唱俱佳的本領,瑞奶奶自幼就喜歡聽來自各地,五湖四海的鏢師們,說著江湖中的佚事,走鏢分旱鏢和水鏢,也就是陸路和水路的擔保,瑞奶奶的父親孫雲鵬為了打通水路,特別從南方聘請了識水性的鏢師專走水鏢,這也就是為什麼,瑞奶奶總有說不完的故事,因為來自大江南北的鏢師們,在跑江湖的路上遇到的人事物都是說不完故事,他們自己,就是一大本匯聚各種特別人生經歷的故事書。
瑞奶奶平時最常說的故事,是她自幼聽來的,大江南北民間流傳的傳說典故,或是依傳說典故編成的故事,不過,白洛普看見今天瑞奶奶又是一身黑衣簡裝,她知道今天一定又是聽關於鏢師走鏢的故事了,不過看看大范的臉可不怎麼樂意,因為他最喜歡瑞奶奶的故事裡提到有老虎啊、熊啊或是什麼妖怪一類的,這樣他就可以跑到前面去、好好兒的演一演給大夥兒樂一下了,過去瑞奶奶為了給小朋友聽故事的臨場感,連說帶演是瑞奶奶的專長,後來除了需要講述到功夫的部分以外的就交給「後起之秀」王大范來演了。
只要是講鏢局的故事,瑞奶奶開頭一定先說︰
「鏢不離商,商不離鏢,江湖就是,忠肝義膽,一諾千金…」
孫雲鵬的福金鏢局,除了方便保障自家銀兩貨物的安全,也時常接其他地方商賈的委託,一般來說,是出不了什麼亂子的,原因除了使銀子上下打通各官府驛站,有通行證通關方便之外,若是遇上劫鏢的綠林好漢,一般也是可以用錢解決,幾個必經的土匪山頭,年鏢季鏢的固定通行費早就打點過了,大家跑江湖都是為了混口飯吃,沒有必要時誰也不想傷筋動骨、打打殺殺,對土匪來說,有個固定收入的來源,當然比幹一票然後得浪跡天涯來得划算,更何況若是遇上武功高強的老手鏢師,為保契約信用他們也是會拼命的,萬一真打起來不小心弄丟了老命,就更不值得了。
是以福金鏢局走鏢時喊的都是仁義鏢而不是威武鏢,仁義鏢就是以謙恭的態度走鏢喊鏢,走到不平靜的路面上,趟子手就會喊︰「合吾(都是江湖朋友)一聲鏢車走,半年江湖平安回」,萬一真遇上來打劫的,鏢師也會儘量和談給對方面子,就是不得已得比劃幾招時,也會稍讓一讓甚至奉承對方幾句,當然,最後都得獻點金來「交個朋友」,還得說說類似像「城牆高萬丈,全靠朋友幫」這樣的好話,因為人貨平安才是最終目的,但是喊威武鏢的就不同了,一般讓趟子手喊威武鏢的鏢局,總鏢頭都是大有來頭的人物,若不是赫赫有名的捕快退休,就是名震江湖的高手,這類人一般盜匪惹不起也不敢惹,所以若是聽見趟子手喊鏢局名號,接著喊「請江湖朋友借道」的時候,意思就是請要打劫的江湖盜匪,掂量掂量自己的實力搶不搶得了鏢,所以基本上遇上威武鏢一般盜匪都是會避開的。
按理說,福金鏢局的鏢車,是不會有人劫或是硬劫的,但凡事總有個例外,而往往這種意外又發生在料想不到之處。
這一天福金鏢局接了個銀鏢,得護送總共四萬兩銀子,這四萬兩銀子一共裝了十個騾車,一個騾車裝四個銀鞘,一個銀鞘裡是一千兩銀子,福金鏢局鏢師的待遇已經是同行裏最高的了,一個月也不過是二十兩銀子,所以這四萬兩銀子的銀鏢,大家都不敢大意,除了要保密到家,官方驛站還是道上兄弟的打點也一個不能少,即便如此,此趟走鏢的鏢師、趟子手、雜役都得是一時之選,最後共派出了佟尚義、李銘、胡永全、陳勇、藍一青、馮德保共六位鏢師,對這趟鏢來說六位鏢師不多不少,太少不安全,太多則啟人疑竇,其他還有趟子手顏萬安、廚子封大為、號稱老醫仙的李廣三,此次負責看貨談價的掌櫃李承恩,以及四名雜役幫手。
這趟鏢一開始和往常一樣順順當當的,一路上無論是過驛站打尖都是熟臉熟面的人,畢竟這條路線已經走了無數次了,誰知才上了八德嶺,領頭的鏢師佟尚義就嗅到了不尋常的味道…
「光子,把合著,合吾。(前面有山了,可能有山賊)」佟尚義低聲說。
又走了一段路,佟尚義的耳朵告訴他,有人跟著,他們被盯上了,他又低聲警告︰
「並肩子,念短吧!棵子里面伏著不少點兒了!(弟兄們,不要說話,草里藏著不少敵人。)」
騾車放慢了速度,鏢師們一面低聲商量著…
「路上沒有荊棘條子,不是胡子,怕是老合。(前方道路上沒有放著荊棘和紙條,對方不是土匪,恐怕是沒有幫派的一般盜賊。)」李銘說。
其他鏢師同意李銘的推斷都點了點頭,因為根據江湖規矩,土匪攔路一定會在路上放著荊棘,通常荊棘上面還有著條子,這時候不可以自行搬開荊棘,而是要客客氣氣地拜個地頭,請土匪現身,然後再看看到底是要打還是要談。
「那就盤道盤道吧!(那就套套話看是哪路人吧!)」李銘又說。
佟尚義也同意李銘的建議,他作了一個手勢,示意車隊停下來,果然前方草叢裡有人頭竄動,為數還不少,佟尚義立即說︰
「風緊!輪子盤頭(情況緊急!大家抄武器,擺出守護鏢車的陣式。)」
所有人一聽到佟鏢師的指令,立即擺陣守護鏢車,並亮出了各自的武器…
佟尚義雙手抱拳,對著前方說︰
「合吾,亮盤子吧!(大家都是江湖兄弟,請現身亮相吧!)」
佟尚義話音一落,果然草叢裡的人動靜更大了,過了一會兒,這幫人才突然現身,看起來為首的是一個矮小老頭,這老頭不但矮小還瘦骨嶙峋,小眼睛咕嚕的轉,眉毛參差不齊,皺褶的皮膚特別的白,頭髮不黃不白的看起來挺詭異,說起話來的聲音還有點陰陽怪氣的,牙齒破損尖銳沒半點整齊,還黃黑黃黑的,雙手藏在袖子裡也不知道裡面有什麼貓膩,眾人只聽得這個老人慢條斯理的說︰
「紅貨,枸迷杵,剪鏢!(鏢車裡的都是好貨,裡面全是銀兩,留下銀兩可免死。)」
這看來不起眼的老人一上來就是撂狠話,果然不是土匪的作風,他身邊帶著的人大約有二十來個,一個個眼睛像要凸出來似的死盯著鏢車瞧,看起來並不特別的身強體壯,不太像是習武的練家子,除了一位年輕人以外,這個年輕人的五官相貌相對的比他們這夥人端正些,身材體格也比較像個練家子,只是令人奇怪怎麼明明看起來他跟他們是不同道的,怎會走到了一起來劫鏢,但大敵當前也不容想那麼多了,雖然對方話說得很死,根本是個硬碴,佟尚義還是想試試看是否還有可以迴旋的空間,避免動手的可能,他再次雙手抱拳,軟硬兼施地說:
「瓢把子,太歲海了,攅兒亮,簧點清,咂咂漿,鼓了盤兒了,條子掃、片子咬。(您老大年歲高,明白江湖事裡,識時務的話,談談買路價,要翻臉的話,別怪我們用槍扎、用刀砍。)」
他們已經退了一步,表示可以花錢買過路費,對方若還是不吃軟,動手就是難免的了,其他的鏢師見狀都已做好了動武的準備,眼睛全盯著這夥人的一舉一動,屏氣凝神,不料這老人突然轉頭向著那個長相還算端正的年輕人說︰
「拉掛子清了,杵頭海,火穴大轉,均杵!(把這些走鏢的都殺了,他們銀兩很多,搶到大錢,大家分了!)」
年輕人一動身,李銘立刻跳出來接招,年輕人使的是大刀,功夫不俗,李銘使得也是大刀,他看著年輕人用的招式總感到有些奇怪,怎麼看都是名門正派出身的,怎會落了草,不禁一面打一面問︰
「拜見過阿媽啦?(你從小拜誰為師?)」
「他房上沒瓦,非否非,否非否。(不到正堂不能說)」
顯然這個年輕人不想說出師承,李銘更是納悶了,不單如此,他還覺得有點為難,怕不小心傷了同門師兄弟誰的弟子,以後見了面不好說話,只得想法子繼續問問看。
「我不殺無名之人,報個萬兒吧!」李銘想,起碼知道這個年輕人叫什麼名子,可以讓他好好想想,到底這人跟他有沒有關聯,所以叫他報個萬兒,也就是報上名來的意思。
「順水蔓(姓劉)」年輕人胡謅了一個姓回給李銘。
李銘想想還是算了,他真想不出跟姓劉的有什麼千絲萬縷的關係,決定還是先放倒這個年輕人再說…
此時,年輕人和李銘打得正酣,強盜夥那邊有了動靜,只見那為首的老人向其他人使了一個奇怪的眼色,鏢師們警覺到,他們這夥人正偷偷的靠近他們,看來準備要趁亂搶鏢了,只是不知他們要使什麼武器打,看上去他們手裡沒拿什麼厲害的兵器,除了那位年輕人,正當他們才這樣想的時候,那老人發話了︰
「暗青子,清了!(用暗器殺了他們所有人!)」
「水漫了!小心暗青子!(對方全殺過來了,小心他們的暗器)」佟尚義大叫。
這時候眾人才突然明白,為何這幫人沒有亮出什麼厲害的武器,他們根本不是能上得了檯面的人物,在江湖上使暗器的規矩是,只有防衛的那一方可以斟酌使用目的是自保,如果是像這種心狠手辣,燒殺擄掠的盜匪,直接上來就用暗器的,只能說,盜匪中也有下三濫了。
嗖!嗖!嗖!嗖!一時間,各種不同的暗器瞬間從四面八方飛來,看來對方早有算計,想要一口氣了結他們,除了鏢師的其他人都舉起了護身的擋板,鏢師們則各憑本事,一邊躲避暗器並相互支援,一邊想著法子殺出一條血路…
「我當是空子(不明江湖事理的外行人),原來是三清子(耍狠無賴的人),我呸!吃你爺的鐵鞭子吧!」馮德保一面使著絕學鐵鞭子,打得對方皮開肉綻哀叫聲連連,一面氣得大罵。
那老人眼看那年輕人打不過李銘,暗器偷襲也無效,他的人根本就鬥不過這些鏢師,突然怪聲大叫︰
「黃了!插了鷹爪孫鉤子,松了!(事情搞砸了!殺了那個官府臥底的,大家快撤了!)」
鏢師們突然明白了什麼,說時遲那時快,待他們要一起保護那個年輕人時,漫天向他招呼來的暗器裡,已有兩袖箭越過防守,嗖嗖地打進了他的肩頭裡,此時眾匪見暗器已得逞,便迅速的一哄而散。
年輕人中了暗器後,瞬間臉色發紫應聲倒下,老醫仙李廣三快速奔來…
「不好!暗青子有毒!」李廣三奔到年輕人身旁,立即從懷裡掏出了一瓶藥,令年輕人和水吞下,再把他的傷口的衣服撕開,拔出毒箭,略切開傷口,放上水蛭吸出箭毒,隨即嘆了口氣說︰
「年輕人,這袖箭的用藥歹毒,但我的藥能護住你的心脈,保你一命不死,只不過這活罪可不好受,這條膀子還能不能用,日後得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年輕人虛弱的說了一聲多謝前輩相救,喘著大氣、吊著眼,像是正在跟什麼對抗一樣,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豆大的汗珠直落,看起來非常難受的樣子。
李廣三撿起掉在地上的暗器嗅了嗅…
「格老子的,這些暗器全都餵了毒,這趟活著回去得給祖師爺多上把香!這幫子歹人也忒陰險手段嘎毒辣,跑江湖的大家都不容易,怎麼就那麼下作呢!唉!」
年輕人臉色漸漸穩定,呼吸也平順了下來,看來老醫仙的藥發揮了作用,這時佟尚義問道︰
「小兄弟,這幫子歹人什麼來路?你是怎麼跟他們結下樑子的?」
「感謝諸位大俠相救,小弟姓褚名鴻遠,老家保定,這幫嘎雜子(混混)是倒門(盜墓)的,經年的騷擾地方百姓,官府追拿通緝很久了,就是找不著他們的老巢,這才讓我去作了鉤子,探探他們的底…你們在驛站的時候就被這幫人偷偷地盯上了,他們能從騾車輾過黃土的痕跡判斷裡面拉的是不是銀子。」
「原來是倒門的,怪不得那糕子(老人)看起來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鏢師胡永全拍著大腿恍然大悟似的說。
胡永全是福金鏢局坐第三把交椅的鏢師,功夫擅長七十二路彈腿,拿手的武器是長槍,他身材壯碩,方頭大耳,眼如銅鈴,皮膚黝黑,說話聲量大,最討厭暗裡使絆子的人。
「這倒門的也有倒門的規矩,恐怕這些無門無派無幫無規的嘎雜子,連盜賣屍首那種下賤活兒都幹吧?」鏢師藍一青問說。
年輕人點了點頭。眾人這才恍然大悟為何年輕人前面說這批人經年騷擾地方百姓,原來他們幹的行當是如此造成百姓巨大的痛苦。
「我看他就像個活殭屍,鬼模鬼樣兒的,皮膚還那麼白,讓人看得滲得慌!」年紀最輕的雜役,人稱小丹子的單小丹,一面撫著手臂上的雞皮疙瘩一面說。
「我說小兄弟啊!如果我沒料錯,這幫子人的老窩該不會是個大古墓吧?」小丹子的話讓李銘想到了什麼,若有所悟的說。
年輕人又點了點頭。
「唉!我看這會兒他們肯定是回去搬巢了,你露了餡兒了自個兒還不知道,怎麼他們沒早作了你,還讓你跟他們一起來劫我們的鏢呢?」李銘大惑不解的問。
「我該死!我胡塗!我活該下地獄!」年輕人一邊狠狠地掌摑,一邊罵自己…
佟尚義連忙出手阻止他說︰
「別著急,你慢慢說…」
沒想到,年輕人突然痛哭了起來,久久不能自己,過了一陣子他才哽咽的說:
「本來我已經探知他們的巢穴回衙門覆命就得了,誰知他們說有銀鏢可劫,我當他們沒本事只是擋郎,撈了油水就走人,一時貪心,想虛應一應打個混兒,等分了銀兩再報官也不遲,反正也沒人知道,結果就上了他們的當兒了,他們根本是要我來代他們送死,好趁機搶鏢,順便借你們的手殺了我!」
眾人聽得他如此說頗為震撼,一時無語,一陣沉默後,沒想到趟子手顏萬安先發了話︰
「兄弟,咱倆年紀相仿,俺說句實話您別介意,這趟子手待遇雖不怎地,但上奉老下養小也還過得去,您在衙們裡的官俸雖也不算好,但平時來往驛站的打賞還是有的,算起來比我們拿命走鏢的趟子手有過之而無不及了,我雖然書讀得不多,但也聽過說書的說︰「良田萬畝日食一升,廣廈千間夜眠八尺,家財萬貫日不過三餐。」兄弟啊!咱做人要知足才是福啊!還有啊,我們孫當家的常說︰「福金!福金!有福才有金,無福受不了金,要福還得德累積」,這話說得真有道理,您說是不?」
「我錯了!我對不住你們!」
聽了顏萬安的話,褚鴻遠慚愧得低下了頭,又懊悔萬分的哭了起來,他中毒箭的傷口周圍一大片整個發黑,撕心裂肺的痛,像似正承擔著他的悔恨…
李銘見狀拍了拍他的肩說︰
「小兄弟,江湖路險,仁義為先,財帛雖動人心,取之也得有道啊!更何況你跟這一幫子鬼作交易,若不是遇上我們,怕是連渣子都沒了,這會兒你又跟丟了這群鬼,先別說對不住官府朝廷,光是這些殺人不眨眼的嘎雜子日後的報復,可有你得小心留神的了!」
佟尚義在一旁接著說︰
「知道反悔就行了,小兄弟上車吧!我們送你回官府,就跟官府說,你是仗義幫我們打跑了匪人,才丟了差使,不過這可是有條件的,今日你不單是欠了神醫的救命之恩,還欠了我們六位鏢師的大人情了,日後你若是讓我們知道你又蒙了心走了暗路,幹了什麼壞事,可別怪我們加倍收拾了你!明白嗎?」
「晚輩再也不敢了,我褚鴻遠日後若再有邪思歪想之念,別勞諸位前輩動手,就讓天雷先把我給劈了吧!」褚鴻遠舉起手起誓一般的說。
「年輕人,我見你也沒跟我們二鏢頭動真格兒的,可見你良心未泯,你莫怪我老漢再多叨唸兩句,莫以為作孽神不知鬼不覺,俗話說不是不報時候未到,你若不是今日已懺罪悔過,來年遇上了值年卦是雷行天下的無妄卦之時,別說真有你頓雷好受的,就是喝水都能噎著你,還有啊,你的刀是用來除暴安良的,你要是再錯用它,它可就不再保你的小命了。明白嗎?」研究五行易理的鏢師陳勇說。
「明白!」褚鴻遠用力點著頭大聲回應著。
鏢師們聽了都點了點頭,表示讚許,佟尚義令人扶起褚鴻遠上了車,就對眾人說︰
「此地不宜久留,大家招子放亮點,留神歹人來個回馬槍!」
眾人回過神來,立即重整隊伍,出發上路,再次出發,大家心裡都不平靜,腦子裡都是閃躲暗器的驚險畫面,久久無法平復。
好在接下來的路程平安無事,順利的交了銀兩買了貨,掌櫃李承恩掌眼挑了批上等絲綢還談了個好價,回去後盆滿缽滿的分賞是免不了的,這趟鏢雖走得驚險萬分,總算還有令人安慰之處。
大隊人馬還沒到家,福金鏢局的廚房就已經傳出各種聲響,廚子們紛紛忙碌了起來,原來孫雲鵬自有他安排的消息通報系統,路上發生什麼事他都能收到鏢師放飛信鴿發出的消息,他也有視情況放信鴿到下一個驛站或是向其他同行求援的信鴿系統,搶在鏢師們進門前,孫雲鵬令廚房好好的備菜,另外又買了幾大罈上好的酒,準備好好的給眾人接風洗塵,對他來說,四萬銀兩沒有比他的人更重要,因為在福金鏢局,所有的人都是一家人,那是千金也換不來的。
剛進門,當家的千金小順子就纏著眾人說故事,就著好酒好菜,大家酒酣耳熱之際,把這趟走鏢的經歷,你一言我一語的就給說齊了,小丫頭順子聽得津津有味,還不時的問些細節,似乎整桌的好菜,都不如故事來得有滋有味,他們不知道,這個聽故事的小天才,連鏢師邊說邊比劃的功夫把式都一一記下了…
註一︰形意拳可以說是源自古代槍拳的一種,槍術是中國周朝以後出現,實用於戰場上的一種利於實戰的功夫統稱,講究速度、力度、精準度與臨場變化的磨練,有護王定國之功。三國時期善槍者有名將趙子龍、姜維等。姜維傳人有宋朝的禁軍教頭名周侗,周侗晚年的徒弟中有神槍岳武穆王,形意拳於其時又更加發揚光大。形意拳另有內功心法,源自於黃帝內經,此心法亦為道家所用,於商朝大成,老莊孔孟皆以此修身。
註二︰明代萬歷年間謝肇淛著寫的《五雜俎》,內文詳細記載了十八般武藝所指,即「一弓、二弩、三槍、四刀、五劍、六矛、七盾、八斧、九鉞、十戟、十一鞭、十二鐧、十三撾、十四殳、十五叉、十六把頭、十七綿繩套索、十八白打」,其中白打是指徒手搏擊。
註三︰江湖切口黑話,意為打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