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青竹说话很快，而且声音悦耳，就像是林间的黄鹂一样叽叽喳喳，令人忍不住沉浸其中，只想静静听她讲话。
半晌过后，方唐便清楚了这一对青年男女的来历。
大娄山是蜀国南部天然的边境线，山南地区名叫牂牁，据说在千年前还是个割据自守的小国，后来被中原王朝攻占统一，设立郡县，直到几十年前，中原动荡，天下大乱，周围的州郡都变成了独立的国家，牂牁却因为地势偏僻，道路难行，被人遗忘在崇山峻岭之中，成为化外之民。
遭逢剧变，原本被委任到牂牁地区的汉人官员和商人们纷纷离去，一些在本地没有宗族的汉人也渐渐离开了，如今的牂牁地区基本都是土生土长的西瓯族人，以及与西瓯人通婚了许多代，早已融入此地的汉人，生产水平不断倒退。
没了官府和官员，也就意味着律法失去了效用，为了争抢耕地、水源、牲畜甚至是人口，牂牁地区变得纷乱不堪，为了自保，当地民众纷纷以亲缘和同乡关系团结起来，修筑起坚固的村寨，借以威慑潜在的敌人。
蒙青竹和云赤松就来自附近的蒙氏村寨，自幼便是青梅竹马，是村寨中公认的天作之合，再过两年，等到云赤松年满二十岁，他们就要成婚了。
“这条路每隔三五天才有人走一遭，若不是我们这次去东边的龙家寨子换盐巴，回来的路上刚好遇见，你可能就要被狼给叼走吃了。”蒙青竹笑着说道。
“多谢你们出手搭救。”方唐感觉身上有了些力气，便挣扎了坐起了身子，然而下一刻，他便有些尴尬了，红着脸垂下了头。
丛林中的跋涉与追逐，再加上最后那一场搏斗，不但让他浑身肮脏，衣衫破烂，活像乞丐一般，就连身上的气味也有些刺鼻。
马车车厢并不怎么大，虽然是敞篷，便于空气流通，但蒙青竹就坐在不远处，怎么也闻得到。
不论有没有爱慕之心或是亲近的关系，在漂亮的同龄异性面前，每个人总是希望自己的形象会好一点。
“这两把剑不错，看上去很值钱的样子。”蒙青竹似乎也感受到了方唐的尴尬，无声地轻笑起来，顺手拿起放在车厢角落的长剑说道。
“是不错，很锋利。”方唐点点头。
对这长剑的锐利程度，方唐还是有发言权的，他曾经用其中一柄剑砍下过王高卓的脑袋，当时的手感就十分顺畅，犹如热刀切黄油一般，丝毫没有阻碍。
“自从没了官府，我们牂牁这边就只能从外地交换铁器了，但那些铁犁，铁锅和刀具都不好使，又重又脆，用几天就坏。”云赤松的声音从前面传来，话语中充满了无奈，“青竹之前的猎刀断了，心疼得哭了好几天，但听别人说，那样的货色，在外面根本不稀罕。”
方唐见蒙青竹双手捧着长剑不住端详，满心喜爱的模样，知道她是真的很喜欢，便开口说道：“既然如此，那这两柄剑就送给你们了。”
“什么？！”蒙青竹难以置信地抬起了头，云赤松也一下子拉住马缰，转头望了过来。
“你知道这样一把剑，在我们这里可以换多少东西吗？”蒙青竹收剑入鞘，重新将其放在脚下，“这么贵重的东西，不是可以随便送人的，收回刚才的话吧。”
“你刚才拿的那柄剑杀死了我的父亲，我又用它砍下了仇人的脑袋，就算不送人，它也会被我扔在某个山谷里生锈，变成一片废铁。”方唐平静地说道，然后在身侧摸索片刻，掏出谢进的短刀，对云赤松笑了笑，“我父亲留下的，才是我的宝贝。”
“原来如此。”云赤松点点头，继续赶着马车前行，“那就多谢方兄弟的美意，这两柄剑我收下了。”
蒙青竹对云赤松十分信赖，见他点头，便也不再说什么，将两柄剑一起放在膝上，美滋滋地端详起来。
能够被缇骑司成员视为珍宝，这两柄剑的品质本就不是凡品，不但造型霸气，剑身材质也相当优异，之前方唐与王和正对拼了好几下，也不过是在剑刃上留下了米粒大的缺口。
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他们体力下降，没太大力气。
“却——邪。”蒙青竹端详着剑脊上镌刻的篆字，缓缓读了出来，“这是剑的名字？”
方唐老脸一红，他之前忙着逃命，压根没怎么留意，再加上不太认识篆体字，还以为是某种特殊符号呢。
堂堂大学生，居然还不如古代偏远山区的少数民族。
真是丢人现眼！
见方唐没有回答自己，蒙青竹也不着恼，而是转向前面的云赤松笑道：“喂，当家的，这个剑的名字很吉利，等你以后当了头人，就把这两把剑当作镇寨之宝怎么样？”
“不如现在就送给你阿爸当镇寨之宝，让寨子获得安宁。”云赤松笑着答道。
“？”方唐有些惊讶。
“我阿爸是蒙氏村寨的头人，又没有儿子，以后肯定是赤松接替他喽。”蒙青竹理所当然地说道。
方唐默默地点了点头。
这狗粮一碗接着一碗地强行灌过来，他实在是吃不下了。
三人年纪相仿，又有救命之恩和赠剑之义，很快就有说有笑，宛如朋友一般，蒙青竹与云赤松生在牂牁山区，周边环境又不安全，离家最远的旅行也就是赶着马车去其他村寨或是集市交换生活物资，对外界充满了好奇。
面对这两个好奇宝宝，方唐甚至不需要夸张什么，只需要把记忆中西陵县城的风土人情讲述出来，再佐以后世古装剧中的一些场景，就让蒙青竹和云赤松听得如痴如醉，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大山外面去看一看。
谈及自身经历，方唐也没有做什么隐瞒，将群狼夜袭牛家铺，众衙役浴血奋战的经历讲了讲，又根据自己赶回西陵县府时看到的情景脑补出了谢进舍命杀贼人的经过，对翻山越岭的追逃一笔带过，系统的存在更是隐瞒不提。
“令尊真是一条好汉。”云赤松听得心中激荡，情难自已，声音都有些微微地颤抖，“只恨不能一睹英姿，与他并肩作战！”
“他是好汉，只可惜我误会了他，也去得晚了。”方唐黯然说道，但很快又抬起了头，“等我避过风头，一定要重返蜀国，探明真相，总不能让这么多条人命就稀里糊涂地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