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村是个民风朴素的小村庄,这里夜间既没有城里的打更人,也没有大庄园的看夜人。
此地的人家大都是淳朴、安分之辈,世代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一门心思扑在他们热忱的土地上。
君主治国时他们守己纳粮,仙师治国时他们自给自足。多少年来,他们过着一种与世无争的日子,无论外面的世道怎么变,他们都顽强而本分的活着。
对于他们来说,活着就是一种信仰。
今夜的月色出奇的怪,一会儿朦胧,一会儿皎洁,那丝丝缕缕的薄云像是在戏耍人玩儿,一遮一掩间,尽显其顽皮之色。
“项大哥,我们为什么不去祠堂后的粮仓,那里粮多,下手也方便。”
邱六律一如既往地尾随在后,他见为首的项氏青年路过村中祠堂时,竟毫无察觉,当即小声出言提醒道。
闻言,项氏青年还未作答,嗓尖如针的冯韵就抢言调侃道:“在人家先人眼皮子底下偷粮,亏你邱小六想得出来。”
“那又不是我们的先人……”邱六律嘟囔道。
这冯韵与邱六律好似天生就不对路,项氏青年对此也很是反感,可穆常青所领二人是双胞兄弟,此二人默契寡言,办事利落,拆分开来反而不便行动。
眼下,听闻邱、冯二人又有起纠纷之趋势,项氏青年眉头一皱,驻足回首,沉声喝令道——
“祠堂重地,必有看守。我等此行,隐蔽为上。”
……
半个时辰后。
村庄南侧一破屋后,穆常青与那楚姓兄弟在约定时间内会面了。
楚姓兄弟各自背负一沉甸麻袋和布袋,其中一个低声言道:“穆大哥,我兄弟二人已得手。”
穆常青借着此刻又悄然朦胧的月色,瞥眼仔细瞧了瞧,片刻,他满意地点了一下头,但随即又沉声询问道——
“可惊动牲畜?”
“可留有痕迹?”
“可有……害人?”
此三问,楚姓兄弟皆是一问三摇头。
这下穆常青放心了,他腾出一只手,分别在那二人的肩头拍了拍,郑重地一点头,旋即带头向东边稳步疾驰而去。
与此同时,项氏青年这边也已基本得手。
可就在几人翻墙出院的当口,青砖小房的屋门却极不合时宜的被人从里面推开了。
三人皆是一惊,那吱吱呀呀的老木门犹如来自黄泉的嘶吼,搅动着三人的心。
此刻正骑在墙头的项氏青年,闻声眯起眼睛,右手不自觉地向腰间摸了过去,而还未翻上墙的邱、冯二人额头已然冒出了冷汗。
邱六律更是第一次做贼心虚,牙齿都开始打颤了。
终于,门开了一条不大不小的缝隙,一个黑影走了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那黑影刚刚露头的瞬间,墙头上的项氏青年陡然发力,一支削尖如麦芒的木刺就这样直直的、重重的射了出去。
那黑影甚至连一声吭叫都没有喊出来,就轻飘飘的倒了下去。
这一刻,仿若天意一般,天边那缕薄云恰巧在此时被一阵西风吹散,皎洁的月光展露而下,项氏青年与邱、冯二人都看清了那倒下黑影……
见此情形,三人不由或深或浅地倒吸了一口凉气。项氏青年原本锐利的双眸,此刻也闪烁出了一丝复杂的异样。
半晌,项氏青年闭目转头,先一步翻墙而下,而邱、冯二人最后听到命令只有一个字。
“撤!”
……
东边小山坡上,穆常青暗暗掐算着时间,时不时地还会探头向下望望,可始终没有等来要等之人。
“穆大哥,你带粮食先回,此处有我兄弟二人接应。”
“不,我们谁都不能走,同去同归不是玩笑,是君子协定。”
穆常青毅然回绝了楚姓哥哥的提议,同时心里也做好了再返村庄的准备。
这时,楚姓弟弟突然伸手叫道:“穆大哥,你瞧!”
穆常青闻言,举目沿着楚姓弟弟所指方向望去,模模糊糊确实好像是三个背负重物的人在乱石间攀爬,他当即吩咐道:“快!我们前去接应。”
……
一路返回时,六人的情绪都不太高涨,根本不像是满载而归的样子。
“项大哥其实也是迫不得已……只是……”
邱六律似乎想要排解一下几人忧闷的情绪,可话到一半,自己倒先说不下去了。
冯韵这时接过了话茬,叹言道:“唉~谁说不是呢,谁想得到那开门之人竟然是……”
“都给我闭嘴!此事就此打住,谁要敢说出去,别怪我穆常青翻脸不认人!”
穆常青听闻邱、冯二人所言,登时怒了。
他虽知这二人是好意,可这话说得的确很不合时宜,连他自己听了都很不舒服,更别说自幼便自尊要强的项东承了。
最后,穆常青左思右想,还是伸手宽慰的拍了拍心事重重的项东承,举头长叹道——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
回到难民营,穆常青带头接过了暗发口粮的任务,让项东承一队三人先回去休息。
邱、冯二人相互对视一眼,又纷纷将目光投向了一言不发的项东承。
项东承没有拒绝,此刻他的心情糟得不能再糟了。于是,穆常青再次对邱、冯二人叮嘱一番之后,用尽浑身力气扛起两袋粮食与楚姓兄弟向难民营外围偏远处走去了。
项东承望着三人沉重的步伐,右手不由得用上了力道。
啪嗒嗒~
几颗饱满的花生豆因荚开而蹦了出来。
少顷,他又蹲下身默默地捡了起来,邱、冯二人见他心情不好,也不便多说,只好转身,一同离去了。
……
夜半月圆时,项东承来到了他叔父面前。
他本不该这时候来的,可不知为何他就是来了。
“叔父,我们在附近山上一个荒废的地窖里找到了一些陈年花生。”说着,项东承将那一把花生全塞到了他叔父的手中。
叔父看了看手中的花生,又举目看向了项东承。
就这样,两人久久对视,彼此却无一言。
半晌,项东承终于败下阵来,坦言道:“叔父,我……我错了。”
说完,项东承双膝一软跪了下来,低头不语,静静地等待叔父的惩罚。然而,叔父却还是只盯着他看,而不言一句,更无惩罚。
就在项东承以为叔父理解并体谅了他的心思之时,叔父突然发话了:“把你的右手伸过来。”
项东承照做了。
他以为叔父要像小时候一样对做错事的他施已打手心的惩罚,可接踵而来的钻心剧痛却无情地打破了他幼稚的幻想。
望着叔父冰冷如刀的眼神和地上那截自己鲜血淋漓的右手小指。
项东承在痛昏前听到了叔父最冷酷的一句话——
“此,即为断子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