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这门学问,往大了说是修心养性之法门,往小了说就是养家糊口的技艺。
故此,大凡学艺,都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所谓师带徒自然不能平白无故的倾囊相授。为徒者,在出师之前是没有收入的,无论赚多赚少都要交给师父,而师父则只管食宿以及每月看情况给一些零花钱。
出师之后,大部分行业的师徒往来,就全凭‘情分’二字了。
情分深,徒弟除了三节两寿必然会携礼而来,平日里也短不了给师父汇去一些钱财,若是师父有需要更会不辞辛苦。
情分浅,有的还会顾忌闲话去师父家探望一二,有的就毫无顾忌了,更有甚者还会抢了师父的饭碗。
常言道‘教会徒弟,饿死师父’说的就是这个理。
早上,师父莫名其妙的收了那份意外之财,对此,陈至清虽心存顾忌,可终究还是按耐了下去。毕竟收下这笔钱之后,师徒二人的手头就宽裕了,至少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用再风吹日晒。
而且,这样一来,陈至清也好张口向师父讨要一些钱,去做他想做的事。
……
颜州之富庶果然不负盛名。
陈至清站在粮栈檐下,看着身板结实如牛的米铺伙计将二十石粮食一袋袋的装上牛车,自觉这十两花得真值,要是搁乾州,别说十五两就是二十五两也买不了这么多。
装货完毕,作为主顾的陈至清也坐了上来,赶车伙计见状,当下一拍牛屁股,高声吆喝道:“走嘞~”
陈至清听得一愣,不知此话何意的他,愕然张口:“伙计,你喊那么大声干嘛?”
赶车伙计闻言,乐呵呵地正了正草帽,却没有直接搭话。
“嘿嘿~小哥听口音是乾州人吧。”
陈至清依言点了点头,接着,那赶车伙计又细瞧了瞧他的打扮,叹言道:“我听说乾州与幽州没什么婚丧往来,小哥年纪轻轻就有此善心,实属不易啊。”
闻言,陈至清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他自知是这身行头让对方误会,可此话听着的确受用,反正不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就让他误会去吧。
……
牛车慢悠悠地出了城。
付完车马费,陈至清站在原地,木木地瞅着乌泱泱的难民,竟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施舍,毕竟这是二十石粮食而不是一张饼。
心明眼亮的赶车伙计瞧出了陈至清的困惑,会心一笑,指着不远处的粥棚道:“小哥若是无力搭建粥棚,大可将粮食捐到那两家粥棚去。”
“左边是叶家的,右边是肖家的,都是商贾大家,绝对信得过。”
陈至清依言看去,确如伙计所言,不少江城百姓携零散之粮,或肩扛,或背负,出入于两家粥棚之中,最后轻松自在而去。
“左边稍近一些,就捐到左边吧。”
所谓‘就近不就远’,陈至清也想尽早了却这桩心事,毕竟他还有功课要做,耽搁久了,恐挨师训。
于是,牛车又向左行了几步。
而后,陈至清下车找到管事之人,言明来意,并按规矩将所捐之粮登记在册,接着,管事便吩咐人开始搬粮。
这一刻,陈至清自觉心到意到,转身正欲离去,一声轻呼却他的耳畔响起。
“小哥请留步。”
陈至清闻声回首,只见三步之外站着两个人,此二人衣着寻常、相貌寻常,唯独这开口之音不太寻常,像是颜州话却又不太一样。
他四下看了看,确认对方是在和自己说话后,一时间摸不清对方底细的他,只得礼节性的拱了拱手,道:“二位,有事?”
“我二人路过此地,有一事不明,想向小哥打听一下。不知小哥有空否?”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男子,面如和煦,坦然直言。
原来是打探消息之人,陈至清这下心中有了底。
不过转念一想,他又觉得此事当真是‘无巧不成书’,过路人打听本地之事却不料问到了外乡人头上,这还真是一桩趣事。
于是,陈至清自嘲一笑,直言相告:“抱歉,我也是随师游学刚至江城,如若二位要打听江城亦或是颜州之事,最好还是另寻他人。”
说完,陈至清转身要走,而对方却再一次叫住了他。
“无妨,我二人只想知道,小哥捐粮可是全凭自己的意愿?”
陈至清纳闷的眨了眨眼,疑惑道:“这行善还有逼迫的不成?”
闻言,年纪稍长的男子,笑着摇摇头,却并未急着解释。
反倒是他身旁的年轻男子,急言道:“我师兄的意思是,小哥形此善举,除了凭借自己的意愿,可还曾受过官府的影响?”
这下,陈至清终于明白了对方所言何意,他略微踌躇了一会儿,方才缓缓吐露道:“呃……实不相瞒,我是听了江城府衙李大人的倡导之后,才下定决心的,不过我……”
陈至清话未说完,不料那年轻男子却急匆匆的打断了他的话。
“好,多谢小哥实言相告,我们就此别过。”
说完,那年轻男子拔腿就向城里走去,正欲细问的年长男子见状,也只得匆匆向陈至清告别,赶忙追了上去。
“今儿,还真是遇到‘怪人’了。”
陈至清一头雾水的望着那二人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一句。
……
一路之上,方云浩步伐快如疾风,口中更是念念有词——
“岂有此理,这江城府衙居然蔑视‘自由意志’,肆意左右人心!”
“没想到我颜州仙门治下,竟还有如此悖逆之官!”
紧随其后的许风平自知他这方师弟性急的毛病又犯了,当下动用真元,直接给方云浩隔空传音道——
“戒骄、戒躁,方师弟。”
“另外,此事还有待商榷,不可乱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