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护士,你随便抽,只要能救活伤者,抽多少都没关系,我吃得多扛得住。”
护士朝我笑笑,说:“看你这么瘦,抽多了,救活了别人你自己还得有生命危险呢。”
抽完350毫升血,护士把血送进抢救室,我继续躺着,有点头晕,过了二十分钟,护士又急急忙忙跑来,说:“患者失血真的太多了,小姐,血还不够,你觉得还好吗?”
我拍着手臂说:“没事没事,抽吧抽吧,我好得很。”那一刻,在我满心的内疚和期许下,我身上所流出的已经不是血,而是矿泉水,我那么大度地想要倾尽全部,只要能让张黎脱离危险,让我不再内疚,让傅常川的眼中不再有焦虑。
又是200ml的血流进储血袋中,暗红色的血温热着,异常触目,想着张黎绽放的满地鲜红色的血液,我终于觉得可以弥补那片鲜红了。
心安静以后,人便有了倦意,然后沉沉地睡去了。
这一夜睡得好揪心,张黎淌着满脸的血朝我狰狞地笑,拿着手中的石砖不停砸向自己鲜血直流的头,一下一下,我无力阻止,想喊又喊不出发声,鲜血从她的眼鼻中溢出,浸染了她的衣她的裤她全部的肌肤,白皙的肌肤被染红,红里透着白,张黎用自己的自残啃噬着我的灵魂,把我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深渊中,我成了另一个张黎,满身的鲜红。
多么庆幸能从梦魇中醒来,惊醒时,我躺在病床之上,输着点滴,汗水浸透了我的衣我的发,就像一只惊弓之鸟,抹着额角的汗珠,看着白皙的手掌,才敢放下心来。
苏菲和梁子杰陪在床边,苏菲关切地问:“醒了吗?好点了吗?”
“我睡了多久?”
苏菲沉着脸说:“你不是睡了多久,而是昏迷了多久,你不知道自己贫血吗?抽完血就歇菜了,两个小时。”
哦,好吧。
我撑着无力的身子坐起,问:“张黎怎么样了?”
梁子杰敲了下我的脑袋瓜,无语道:“陈可琪,你简直是猪投胎的,我怎么就没见过比你更笨的呆瓜。”
我无辜地瞅了梁子杰两眼,傅常川正好推门进来,愁容稍许拂去,微微地笑,淡淡地说:“她没事,放心吧。”
他的语气中没有对张黎多余的感情,是的,我在傅常川面容之上搜索他分分毫毫的感情,我还是那么小鸡肚肠,即便张黎伤得那么重,我还是会和一个病人去比较傅常川的感情。
我甚至觉得这样的自己那么地好笑,但我依旧控制不住这样的小心思。
傅常川似埋怨似宠溺地摸了摸我的头,就像摸着一只让他头痛的小动物,大有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神态,说:“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一样的笨。”
当然,我真的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笨了,梁子杰说我笨,傅常川也说我笨,甚至连苏菲都无可厚非看笨蛋似地看着我。
突然,病房的门被推开,门外哗啦啦进来两男一女,拉住我的手眼泪鼻涕一起流,左一句谢谢,右一句谢谢,上一句谢谢,下一句谢谢的。
噢,原来我所捐献的血是用来救这家8岁大的男孩,小男孩在过马路的时候被汽车撞倒,失血过多,亏得我及时输送的550毫升的血,才让孩子脱离了危险,那一刻,我又不觉得自己流的是矿泉水了,那简直就是飞天茅台啊。
反正傅常川说张黎也没事了,阴差阳错救了小男孩也算办了件好事,为什么我会觉得这些血流进小男孩的体内更有价值呢?我是不是太阴险太腹黑了太小气吧啦了?
我吧唧着嘴扫了病床旁的三人一圈,他们正隐忍着笑,一副认准我是猪的神情。
盐水刚好吊完,我把被子一掀,起身欲走,才走两步,只觉小腹一阵撕裂的疼痛,有液体涓涓而出,冷汗就下来了,我拉过一旁的苏菲,附在她耳旁说:“怎么办,我好像大姨妈来了。”说完扭头就往卫生间走去。
手还没扶上卫生间的门,眼前一黑,栽倒在地,豆大的汗珠开始浸湿衣衫。
恍恍惚惚中感觉自己被人抱起,好多的“琪琪”在耳边呼哨而过……
告别了上一个梦靥,这一次终于不再鲜血淋漓,喧嚣的世界被皑皑白雪覆盖了,那是一种令人炫目的白,刺眼地睁不开眼,雪域之上静默生长着一朵蓝色的莲花。
一只小白兔从莲花后面冒出一个脑袋,对我眨着红红的眼睛。
我对小白兔挥手说再见,它却跟了我好长好长的路,一开始我并没有注意到它的跟随,眼看路已至尽头,小白兔眼中雾气腾腾,朝我撅撅嘴像是跟在向我道别,最后朝雪海的深处它来的地方蹦蹦跳跳远去,我望着它纤小的身体,融入雪中,变得模糊,最后在雪域的中央开出一朵更大的蓝莲花。
我多想随小白兔而去,那一朵蓝莲花对我竟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我的耳旁一直有个声音在呼唤,一遍一遍一遍,他说,琪琪,醒来吧,我那么需要你。他说,琪琪,从今以后,我再不会让你受到伤害。他说,琪琪,对不起……
他的每一句话滑入我的耳蜗,撞击我的心灵,我对着小白兔远去的方向大声呼喊:“小兔子,那边有我爱的人在等我,我没有办法留在这里陪伴你。”
在我的恋恋不舍之后,好吧,我又醒了,怎么搞得跟个林妹妹似的,这一睡一醒自己都不好意思起来。
然而,这次,我醒得那么累,眼皮那么重,脸上盖着氧气面罩,我的手被傅常川紧握着,他的掌心暖暖的,可他的脸上竟爬上细密的胡渣,嘴角还残留着一块淤青,面容憔悴,我伸手去抚摸他嘴角淤青的地方心疼地问:“怎么了,痛不痛?”
病房的气氛如此诡异,我摘去氧气面罩,吃力地笑,看着几张焦急万分的脸蛋,张着干涸的唇瓣说:“怎么啦,我不就又晕了一下下,干嘛都哭丧着脸,我还活着好不好。”
苏菲站在病床的另一边,梁子杰靠在角落的墙上,垂着头,目光游离,眼角有着和傅常川一样的淤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