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人静,窗外灯火阑珊。
我一次又一次拨打傅常川的电话,这几日,原本那么需要勇气的一件事情竟已变成家常便饭,无论我如何拨打他的号码,对方一直都处于关机状态。
手中的易拉罐扣紧套在指尖,有着斑斑锈迹,听寂寞在唱歌,轻轻的,狠狠的,悲伤越来越深刻,这样的夜,思之若狂,你又在哪里?
半个月以来,森源的股票连续跌停,再受重创。森源对于傅氏的重要性人尽皆知,可如今,网上流传出傅氏公子人间蒸发,被迫停止森源的几个大型项目的消息成了森源的致命打击,甚至对傅氏集团也造成严重牵连。
又是半个月过去了,森源的内部管理如同一盘散沙,有些零散的股东已经按耐不住了。
我相信,傅常川不会弃傅氏不顾,这种信念很强烈,根深蒂固在心中。
一天,一个陌生号码进来。
来电的是梁子杰的母亲崔咏怡,约了我见面。
与崔咏怡见面是在一处高档别墅小区,这里是崔咏怡的私人物业,张昌邑拘禁的那段时间,她已从张家搬出来,独居在此处。
其实崔咏怡有着慈祥的面容,谈吐气息端庄娴淑,这样的女人,本不该招人痛恨的。
当年,崔咏怡为了张昌邑失去了儿子,如今,她为了自己的儿子离开张昌邑,就像因果循环,最后的恶果却由她自己独食。
崔咏怡的房子里有一名护士和一名护工陪同,她的气色不如上次,脸色蜡黄,整个人看着憔悴不已。
见我到来,满目欣喜。
我恭敬地喊了一声“崔总”,崔咏怡朝我招招手示意我走近,然后拉住我的手,慈眉善目,嘴角微笑,娴静的样子仿如看破尘世,与世无争,又似冬日覆雪之下的一根枯黄的树枝,见到暖阳后,寂寥的眼徐徐有了一丝温热。
她说:“琪琪,你可以唤我伯母,我希望能从你嘴里听到一声伯母。”
我心疼眼前的妇人,心疼她只能从别人身上寻找与自己儿子的千丝万缕,我心疼她自欺欺人,欺骗自己依旧可以和儿子合睦相处,她告诉自己,我的到来是为了替她的儿子过来看望她,并且喊她伯母,很快我会代替她的儿子喊她一声“妈妈”。她想要从我身上汲取她儿子的温度。
除了心疼她,我也怨恨她,若不是她,梁子杰会有一个快乐的童年,或许他的父亲也还健在,他们会是一个美满的家庭,梁子杰不需要从小饱受家破人亡的厄运,也不会在他幼小的心灵留下悲悯的创伤。
崔咏怡拉我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
又是水果又是糕点的招待。
她略显紧张地讨好着:“琪琪,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也不知道这些合不合你胃口,其实,我不确定你真的会过来,这些都是昨天我亲自出去买的,你将就吃一点吧。”
所以,我又开始心疼这个一昧讨好、低声下气的中年妇人。
我见到她手上有很多针孔,便问:“伯母,您最近身体不舒服吗?”
她摇了摇头,好似我的问候给她送去无尚的关怀,一下子照耀在她的脸上。
她说:“琪琪,留下来陪我吃顿饭吧,这里除了他们俩你是第一位客人。”
我便应允留了下来。
两个人满满一桌的菜。
席间,除了聊些家常什么都没说,这是一顿很融洽的午饭。
饭后,护士拿了一罐药递给崔咏怡,崔咏怡有意避开,我便假装没有看见,在厨房里面帮忙整理碗筷。
梁子杰跟我说过,他的妈妈不爱他。
而我眼前的母亲和任何一位母亲一样,满腹的爱溢满了她一身,或许随着年岁增长,她开始懂得血溶于水的珍贵。
吃完药没一会,崔咏怡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在护士那边得知,崔咏怡病了,很严重的病,肝癌晚期,她现在的状态时好时坏,说不准什么时候会撒手人寰,她每日向她们叨唠自己的儿子,有的时候看着儿子小时候的照片就睡着了,听着让人心酸,这世上或许什么都有,唯独没有后悔药,这个世界或许什么都能办到,唯独不能让时间回溯。我们的人生无法重来,所以,我们只能硬撑着头皮勇敢前进。
崔咏怡醒来,已是一小时以后,她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四处张望,生怕我已经离开。
崔咏怡说:“还好,你还在,今日找你来除了陪陪我这个老太婆,还想让你陪我聊聊往事,人老了,许多话若不说真的没机会再说了,我这一生,有太多的遗憾,琪琪,记住,人终归是为自己而活的,不要像我这样,等到老了才明白,真正重要的不是身份地位、不是家缠万贯,而是爱的人陪在身边。”
崔咏怡告诉我,在她二十岁那年,认识了下乡的张昌邑,张昌邑踏实肯干,人也很聪明。张昌邑下乡的三年间,他们天亮一起干活,天黑一同归家,明明每天累得走路都踉跄,因为和喜欢的人一起,连汗水里都能嗅出幸福的味道。
张昌邑离开时,说好等他安排妥当回来娶她,这一等就是三年,三年之后她去上海找他,原来他结婚了,娶的是上海一家鞋厂的千金,他在鞋厂做财务时认识的,不到半年,他就与鞋厂的千金在一起了。
张昌邑见到她之后,倾述了绵绵情意,可是她明白,这个男人爱的是钱,张昌邑还让她在上海安顿下来,让他的朋友照顾她,整整一年,她算是张昌邑私下养的情妇,一个不能见光的女人。而一直陪在身边照顾他的男子对她日久生情,爱上了她,那个人便是梁子杰的父亲梁之栋。
一日,梁之栋喝了许多酒,见她为了张昌邑茶饭不思,心生嫉妒,那一夜,梁之栋强暴了她,也是那一夜,她与梁之栋的命运捆绑在了一起。
事后,她答应梁之栋的求婚,眼看与张昌邑缘分已尽,跟随他离开了上海,回到家乡,他们种地耕农,做点小生意,随着改革开放,生活一点点在改善,也有了自己的小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