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都觉得自己碌碌无为,生活且行且过,但是崔咏怡的这件事让我比任何事情都上心,我上心的原因并不是崔咏怡,而是梁子杰,我不希望有朝一日他后悔自己对母亲的恨,而让自己的母亲含泪而终。但很无助,无助我说不动他,对于崔咏怡他比任何事情都固执。
临走时,我把地址发在他的手机上,独自离开。
医院的走廊上飘荡了消毒药水的气味,崔咏怡躺在重症监护室的病房上,靠氧气维持薄弱的生命,她的眼皮吃力地撑起,看了我一眼后,缓缓闭上,再努力睁开。
我问陪伴身边的护工有没有通知到张昌邑。
护工摇了摇头,满是无奈地说崔咏怡不让她联系,她担心儿子过来时见到张昌邑会不开心。
我鼻子一酸,眼泪一颗颗往下掉,我握住崔咏怡的手,宽慰道:“梁子杰在来的路上,我们等等他,他很快会到的。”
崔咏怡隐隐一笑,点头,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用来说话,嘴里微弱地呢喃:“谢谢你在子杰身边,谢谢你陪着他,替我告诉子杰,妈妈这辈子对不起你,可是这辈子妈妈最爱的人只有你,只有你。”说着,泪从眼角涓涓而落。
护工告诉我,崔咏怡住院已经有一周的时间,时而清醒时而昏迷,下午的时候她从昏迷中醒来,嘴里喊着我的名字。
一旁的医生说:“患者一直靠自己的意志维持着生命,所以才拖到现在,她的生命体征跟身体运转都已濒临,很难再拖下去了,有什么遗愿好好替她完成,别让她自我折磨好好去吧。”
看着生命垂危的崔咏怡孤身一人躺在病床上,脸色煞白,目光涣散,只能靠顽强的意志维持微弱的生命气息,而我却无能为力,自责、无奈、心力憔悴集于一身。
当听到门口处护工的一声低唤,病房内的医生和护士包括我一同望向门口的地方,梁子杰就在那里踌躇难行,而我们替崔咏怡看到了光芒。
梁子杰,你终于来了,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我抹去脸颊的泪,过去拉起梁子杰的手,生怕他一转身会临阵脱逃,我劝慰道:“进去看看你妈妈,她在等着你,一直等着你,了了她的心愿吧。”
任何一句华丽的词藻都抵不过一次视觉冲击,梁子杰缓步走至病床边,医生说:“你是她的儿子?可算来了,你妈妈一直在等你,你再不来可真的对不起她了。”
我把崔咏怡的手放在梁子杰手心:“伯母,睁开眼看看,梁子杰来了,睁开眼看看他吧。”
崔咏怡撑起沉重的眼皮,一眼之后,嘴唇颤抖,泪如泉滴,她耗尽生命之中最后一丝力气去握紧自己儿子的手心,气若游丝道:“对不起,我的孩子啊,谢谢你,妈妈错了。”
一句倾尽生命的道歉让梁子杰红了眼眶,他反握起崔咏怡的手,这一刻,多年来的委屈和怨恨化作悲戚的泪水,从眼中奔涌而出,此刻的泪不仅代表多年以来的压抑和愤恨,还代表了释然和原谅。
崔咏怡面带笑靥,安然离世,对崔咏怡而言,生命倒计的最后五分钟,胜过二十年来所有的光景,此生所愿,终得圆满。
那一日,梁子杰平静地听完了关于她母亲的故事,崔咏怡错在自己爱错了人,托付错了一生,一世繁华,而落叶归根之时,唯一无法割舍的只有骨肉亲情。
梁子杰闭上眼靠在我肩头,他说:“我记得,她刚走的整整一年时间我好想妈妈,我不敢在爷爷面前哭,只能在夜深人静时躲在被窝里哭泣,每当见到别的同学牵着父母的手走在下雨的路上,我只能伸出还那么稚嫩的小手任风吹任雨打,我怎能不恨她呢,现在她走了,手心传递而来属于母亲的温暖让我明白,无论我多么恨她,心底还是舍不得她真的走了,好像二十年来的恨没了依托,支离破碎,只剩血液中残留的亲情和记忆中残存的一点爱。”
崔咏怡的身后事是张昌邑置办的,灵堂上,来了各路祭祀的亲朋好友,我想,崔咏怡这一生大概也没如此受过重视,值得欣慰的是,张昌邑念及了旧情,把崔咏怡入了家谱,葬入与他百年之后的墓穴中。这说明了,无论张昌邑莺莺燕燕有过多少女子,崔咏怡才是此生唯一的妻子,这个结果不知对梁子杰会不会有了稍许宽慰。
我陪梁子杰过去鞠躬,抛开张昌邑的阴狠手辣,抛开张昌邑对梁子杰所做的一切,此时的张昌邑比同龄人更增几分苍老,近年来的事业压垮了心高气傲的他,他默默地坐在灵堂的一角,呆呆的望着崔咏怡的遗像出神。
他大致回忆了这一生,光辉荣耀,又如何呢,当一个人垂垂老去留在别人记忆中的只语片段不过就是一声惋叹、一丝怜悯、甚至还有几分庆幸。
若能够看透生死离别,才能活得更加坦荡幸福,只可惜,谁都不是圣人。
张昌邑朝我们走来,他对梁子杰说:“你妈妈走了,我才觉得自己真的老了,我一生追名逐利,只是没有想到,最后败在你们这些后起之秀的手上,也罢了,谢谢你圆了你妈妈此生的心愿,好让我还有脸去见她。”
我见过张昌邑不过数面,每一次的感觉算不上慈祥,总是一副精打细算的模样,唯独这一次,我看到了他的歉疚和丧气。
梁子杰微微颔首后转身离开,至少说明,张昌邑在处理崔咏怡的这件事上梁子杰是心存感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