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两个韩一番梳洗打扮,乘着皇帝亲自派来迎接的轿子,辞了韩家。队伍一路鼓瑟吹笙,闹得整个大街上一派喜庆氛围。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达官贵人家的孩子要娶亲还是出嫁呢。随着皇宫越来越近,霖矽逐渐的紧张起来。掀开帘幕,前头不远处警卫森严的皇宫红墙黄瓦,气势恢宏。而这华美的宫殿在她此时看来,仿佛一张吃人的大口,会把进入这其中的一切粉碎。她慕的想起以前看过的一段话,是窦漪房教导她的孙子。“一个人做了皇帝,妻子就不是妻子,而是唯恐专权的外戚。兄弟就不是兄弟,而是唯恐作乱的藩王。儿子也不是儿子,是可能弑君的隐患。”这皇宫,会把一切都变成最为丑恶的样子,身在其中,谁也不能例外。今日,他们一家洒泪分别,可是谁又能保证在以后的日子里,父子兄妹之间能否真的保持这份情谊。胡乱想了许多,她越发的难受,等到了落轿的时候,晃悠悠的连步子都站不稳。
进了宫城,青石路四通八达,到处都是相似的雕梁绘画。两个韩连皇帝的面都没见着,就在婢女的引领下分开了。韩萧跟着一路宫女往西,去的是靠近谏议院的一处偏殿。霖矽则一路向东,到了东宫附近的宅子。等完全安顿下来,已经接近傍晚。毕竟不是在家里,霖矽不敢四处走动,这次进宫,家里所有的下人一个也没能带进来。现在宅子里忙里忙外的这些人,看着到也勤快,生活上大概是不会有什么不便的。只是,这样一来,也就切断了她获取信息的渠道了。连五岁的孩子都要如此设防,可见,皇帝绝对没安好心。不过,韩家毕竟是亲皇一派,这皇帝就算再怎么想试探,也不至于直接对两个孩子下死手。这么一想,她也就安下心来,放心大胆的躺了下去。屋子里熄了灯,弥散开来的熏香气息让人困倦。彩云不在身边,霖矽总觉得有些空落落的,韩萧也不知安顿在了何处,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辗转反侧一会儿,她终于还是沉沉睡去。
打更的声音才刚响过,天还有些黑着,外面就有宫女来报。梳洗罢,霖矽跟着带头的一名宫女出了门,门口本该有撵的地方却空空一片。霖矽正疑惑,一个年纪较小的宫女快步跑过来,一见到她,当及便跪下了。
“小姐,东宫那边来接的撵不知出了什么问题,迟迟不见到。奴婢去问过,却没有人应。小姐恕罪,小姐饶命啊…”她显然是吓得紧,咚咚的磕头。霖矽一面扶起她,安慰几句,又问身边人。“从这儿走过去需要多久?”
“回小姐的话,这儿离东宫不远,没几分钟就能到。但太子殿下并不是在东宫念课的,从东宫到宏文馆,还需走上两柱香。小姐的撵是陛下特许的,若是不乘,小姐得跟着走。”
霖矽望一眼天,东边已有些蒙蒙亮了,若是再耽误下去,一定会误了时辰。
“带路,我们走过去。”
她一声令下,一行人快步往东宫去。到了屋前,一个莫约十多岁的孩子在一群宦官的簇拥下出门上了轿子,那便是当今太子了。霖矽欠身行礼,那孩子连看都不看一眼,吩咐起轿,接着就打起瞌睡来。抬轿子的人受了皇帝的命,走得比平日里快上许多。他们日积月累,抬着轿子走路也不觉得太累。可霖矽跟在后面走,没多久就吃不消了。她平日里体弱多病,没出过几次远门,就算是待在家里,只要能坐着,下人绝对就不会让她站着。三五年来,她哪里在这么冷的时候出过屋子,也从没走过这么长的路。抬轿子的都是成年人,他们走一步,霖矽就要走三步才能赶上。但若是跑起来,便算是失仪。结果,她虽然尽力的追,却远远的落在后面。也不知道到底走了多久,终于是看见宏文馆的门了。等她到了面前,太子的撵已经落地许久。那个坐在红木椅子上的小男孩一见她来了,立刻吩咐起轿,一行人又朝着御花园去了。临走着,还甩下一句话。“你真慢。”霖矽窝火,心说,要你下来走还不一定谁快。一口气还没喘匀,又追着轿子继续前进。另一边,韩萧也不大好过。他的工作,就是整理谏议院的藏书室。那藏书室也暗藏玄机,负责整理的宦官们早就把所有的记录弄得乱七八糟,然后呢,还集体休息,就把韩萧一个人丢在里面。受着皇帝的作弄,韩萧也没办法,只能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一天下来,霖矽追着轿子不知道走过了多少地方,韩萧在藏书室里跪了一天,腰酸背痛。第二天一早,霖矽拖着疲惫的身体出了门,该有撵的地方又是空的。她狠狠一咬牙“我们走过去。”
第五天清晨,考验还在继续。霖矽走着,渐渐的喘不过气来,步子也就越来越慢。轿子上的太子似乎玩腻了这个单调的游戏,叫众人停下脚步,从轿子上下来冲着她喊。“喂,快点儿啊。”霖矽奋力的挪动着脚步,半天也没走出多远。太子觉得无趣,走到她身边来,一脸的嘲讽。“父皇还说你知书达理,怎么连走路都不会。”她一句话还没说出口,眼前一片模糊,直勾勾的栽了下去。
东宫偏殿,太医来看了诊,摇头叹息。好好的一个孩子,为什么偏要送到这宫里来遭罪。先前,他以经向皇帝禀明了霖矽的情况,可皇帝非但不改变主意,还想出这么一个计划来。看着榻上这个虚弱的孩子,他想起自己家中的小孙女,不由得一阵心痛。收拾好药箱,忽听得外面一声“太子驾到。”他立即俯身行礼。
“臣,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靠近卧榻看了霖矽一眼,又走了几步,似有犹豫。屏退了众宫女,而后才低声道。“她怎么样…”太子虽然是太子,可毕竟也是个十岁的小孩子,看到一人因自己而倒下,心中难免有愧。
“回禀殿下,姑娘现下已经无碍。只是她心脉虚弱,从今往后,像今日这般的事,是再也做不得。”太医领着皇帝的命,不敢直说,但出于对她的担忧,也透露不少。
“若是做了,又如何。”“那…恐怕会有性命之忧。”太子略一沉思,道“我知道了,退下吧。”
午时三刻,霖矽从榻上醒来了,一睁眼,就看到身边站了一个小男孩。这孩子一身的白色袍子,上秀祥云盘龙。她一下子清醒过来,腾地坐起身子,顾不得眩晕,开口道。“臣,参见太子殿下。”太子避开了她的眼睛。“免礼吧…”
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今日之事,我该向你道歉的。依父皇的意思,本来只是想看看你是否真的是知书识礼。是我贪玩了,才叫下人一连五日的作弄。我不知道,这会有性命之忧…”
霖矽看着这个低头认错的太子,觉得他同一般的孩子其实没什么两样。其实生在皇家,也有更多的不得已。
“殿下言重了。都说无知者无罪,殿下不必为了这点事而自责。”
“这点事?在你看来,你自己的命,是不是不值得担心?”
霖矽被他猝不及防的一问,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他叹息一声道“罢了,你且休息,我会去回禀父皇,这个月剩下的日子,都没有你的事。”
看着太子出了门,霖矽心中疑惑,但无奈精神实在困倦,不久又昏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