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皇帝一行人浩浩荡荡回了宫,所有皇子女依规制在宫门口迎接。一回到宫里,皇帝就忙着处理朝政,话没多说几句,去了南书房。是夜,皇帝寝宫里,拓跋启正在称述自己的罪状。
“那日,我听宫里的下人说,贵妃娘娘要密谋陷害母亲,好让父皇把我留在她身边养。我心里害怕,就躲在贵妃屋子的屏风后面偷听。”
皇帝一面摆弄着手里的佛珠,心里也有自己的盘算。关于那日潇湘苑的一番事,他虽然已经听人报过,但毕竟不在宫中,对于事情真正的缘由,也不那么清楚。
“我听到贵妃娘娘说,只要事先在小皇子的饭食里做手脚,再趁着母后前去探望的时候让事情败露,就可以让父皇对母后起疑。之后,再找机会让母后生病,如此,便可以把小皇子也要过来。”
拓跋启按照现前背下的一字一句的说,皇帝听着,到也没有起疑。贵妃没有儿子,对于皇子,她历来也都是有心思的。皇后是自己的结发妻子,心思纯良,不会去害人。若贵妃真的有意嫁祸,她恐怕也是有嘴说不清。可潇湘苑一事中,拓跋启险些闹出人命来,弑母的罪名事关重大,即使现在并没有发生,皇帝心里还是憋着一口气。
“为了这些,你便拿刀要杀她,还闹得整个宫里鸡犬不宁?”在皇帝看来,贵妃的计划的确是阴毒,但比起让朝野上下看笑话来说,其实也不算什么。后宫争斗,大小的事宜他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触及到皇子,触及到皇家,却不能轻易的就放过。顿了顿,拓跋启再一次开口了。这次,他没有像之前那样张口即来,反而多了许多的犹豫。
“父皇…其实,儿臣当时也是一时气愤,才做出难么冲动的事。因为…因为…贵妃还说,要害死哥哥,然后叫母后抑郁而终。后来,还说了些什么扶幼子之类的话。儿臣从小不在母后身边,唯有哥哥还可以同我时时亲近,可她,连这点东西还要夺走。”拓跋启说到动情处,一时落下泪来。贵妃把他从亲生母亲身边夺走的时候,他还在襁褓之中,这些年来他无时无刻都活在贵妃的压迫下。虽然关于事情的真相,只是一篇谎话,但他那颗爱着家人的心,却是真的。皇帝把他送给贵妃养,本来就不是出于本心,看着自己的小儿子,他的火气也渐渐消了下去。
“好了,启儿别哭了。等父皇把手边的事料理了,就把这事也好好清算一下。不过,这件事你也有错,回去把孝敬抄了来,退下吧。”拓跋启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退出了屋子。皇帝想着拓跋启的一番话,脸上逐渐的阴云密布。一直以来,他之所以不常召舒妃侍寝,其实是因为她还有一层特殊的身份。舒妃的祖母是先帝之父的的血亲,虽然其本家在封王后已经败落多年,可若依照宗法严格算来,比他这个即位的皇帝更有血统。为了堵住天下的悠悠之口,他这才纳了舒妃。现在,他登基已经近二十年,关于血缘宗法的事,也长久没有人提过。现在,他原本就为了军务的事发愁,四方军佐虽面上忠诚,却也是心腹之患。舒妃诞下皇子,将来贵妃若刻意想利用小皇子的身份冲击他的地位,也不是不可能的。只是,没想到她竟如此放肆,还没有教养小皇子,就有扶幼子废皇帝的想法。看来,这个贵妃,也是时候该好好处理一下。
过了一月余,宫里风平浪静,潇湘苑的一切也再没人提起,二皇子终于回到了皇后身边,贵妃看风向不对也收敛了许多。科考结束后,齐豫果然高中,皇帝在宫中设宴,宴请中试者。清早,一行人在殿上回了皇帝的话,接着就获准在宫中随意游览。齐豫敷衍了那些同僚,一个人在华清池畔漫步。转过乱石造山处,那头忽然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一身洁白的衣裙,盘了发髻,上戴粉白玉珠,一个人静默的立在湖边。齐豫犹豫了一下,试探着叫她。“霖矽…”
她转过身来,对齐豫鞠一躬“探花朗。”
齐豫回礼道。“殿下。”
两人相视一笑,一时无话。几年来,齐豫已经满了十五岁,比起霖矽高出了一大截。霖矽入宫前两人约定的事,到了现在却也没能实现。几年的时间,齐豫不负众望高中探花,霖矽成了皇女,留在宫中。年年岁岁,这宫里的风景没有改变,站在这里的人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
“探花朗,看来,我和你齐家的好饭菜是没有缘分了。既然如此,我也就不让你破费了。”霖矽打趣,眼神里却是藏不住的落寞。这些日子里,除了家人,她最想念的就是齐豫。对于她来说,齐豫不仅是一个真心关心她的人,她和齐豫相处的那些日子,也是她一段最美好的回忆。
“我没有这个招待殿下的机会,那可真是可惜了。”齐豫答,两人之间不过一步有余的距离,一声殿下,却让他觉得离霖矽离他很远很远。“殿下,这个送你,我记得你以前喜欢这些小东西的,我就自己做了一个来。雕工实在不够精良,殿下不要嫌弃。”他把一只白玉雕的小兔子递到了霖矽手上。这小兔子只有一个桃核大小,雕刻却处处都细致,又正好可以握在手里。霖矽瞧着,喜欢得紧,一时竟忘了那些繁文缛节,笑道。“齐豫哥哥,谢谢。”
听到这一声久违的哥哥,齐豫慕的想起第一次见霖矽的那日。从前,她只把霖矽当一个心机深重的小孩子,虽也说话却不愿深交。之后,他才渐渐的理解霖矽在韩家的不易,也更希望能尽自己所能,去保护她一世。霖矽投入的把玩着那只白玉兔子,齐豫看着她的眉眼,不自觉的说出一句话。
“霖矽,你可愿到齐家来?”霖矽抬起头,一脸的疑惑。“啊?什么?”
齐豫干咳一声,也不敢看她的眼睛,两手不安的摆弄着。“我是说…你可愿,嫁到齐家…”
“你…”霖矽一时语塞。“我才八岁呢,怎么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探花朗,你读了不少圣贤书,怎么在这儿信口开河。”齐豫也反应过来,觉得自己太过唐突,只是呆呆的,不知如何是好。她略一沉吟,转身离去。
“将来,我的婚事自然有陛下做主的。陛下是明君,定会许我一门好姻亲。探花朗,您不必为了这事思虑太多。”
离开华清池,霖矽一路往东宫去。其实,齐豫对她的心思,她是早就知道的。于她自己而言,齐豫也是一个有分量的人。她对齐豫虽说不上是爱,可思念,牵挂,感激…这些感情绝对不是凭空而来的。齐韩两家世代交好,应该称得上是门当户对,将来她若真的嫁进齐家,照齐豫的性子,一定不会让她再掺合那些她所不愿意考虑的事。如此一来,便是平淡如水的日子,也值得向往。可是,她的一条命全握在皇帝手里,这京城里还有那么多的大家族,萧家,盛家,皇帝需要制衡的太多太多了。等她到了及笄的时候,各家也都有的是年岁正当的公子,只要皇帝打定了主意,便是谁,她也只能嫁。与其到时候因为这事让齐豫涉险,倒不如现在就叫他断了这个念头。握着手里那一个白玉兔子,她没想到自己还会对这些早就预料到的事感到如此痛心。一路走着,她脚下一软,倒在东宫的门口。
等她再次醒来,已经是深夜了,棉桃拿着一张毛巾仔细的给她擦汗,陈太医收好了针具,正准备出门。见她醒了,他停下步子走过来。
“殿下,臣已经替殿下施过针,现已没有什么大碍了。只是,殿下原就心脉虚弱,自那次不慎落水后,也落下了病根。以后,除了继续服药,还需多多休息才是。”
霖矽点了头,在棉桃的搀扶下坐了起来,低声道:“先生,以后我的病你都不要对外说,便是太子殿下问起,也糊弄过去就好。若有什么事,我会叫棉桃去通传,至于太医院那边,就劳烦先生了。”
陈太医听罢,虽明白其中道理,可欺瞒主子的事他也不敢一口应下。再者,替霖矽诊治多年,她如今的病已不是随意几句话就能糊弄过去的情形。
“殿下的心思老臣明白,只是太子殿下那边,或许不必瞒着。再说殿下常随侍太子,若偶尔有什么不适,也好宣了老臣来,不会耽误,两相便宜。”
“殿下一日里有千万的事要做,我三五日要病一回,不必都去回禀。先生只管听我的,若将来有任何事,我一力承担。”
陈太医再拗不过,行了礼退出屋子,只得摇头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