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又一张陌生的床上,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醒来,这似乎已经变成一件常事了,不过这次相比以往的几次,还是有很大不同的。
他做的第一件事情是反复揉捏自己的身体和被褥,感受,分析自己的皮肤上传来的种种感觉。
这动作并非能给其带来任何满足,但这样的触觉是他从未感受到过的,他很好奇,也很疑惑。
这样丰富,值得思考。一片指尖就有数万个点的触觉,从他的角度来看这实在可称是神奇。
缓缓触摸着,他感觉自己的心中也多了一些从未有过的情感,思考的速度越来越快,但也并未能找到什么答案,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他对事物的看法已经回到了本初。
他走下床来,环顾着四周。
研究每个角落,观察自己的身体和身上的紧身衣,观察周围的一切,感受自己的呼吸,感受自己的心跳,这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
他敲击起冰冷而光滑的墙壁,又敲击起被褥,敲击出来的这声音倒是还算熟悉。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他那似乎是毫无规律的举动总算停止了,他熟悉这一切也是很快,渐渐地,他已经认为这副身体的确属于他了。
他重新坐回了床上,他已经发现了这个世界和之前他经历的所有都不一样。
而他的思考头一次遇到了“瓶颈”,他心中的第一个有关这个世界的问题产生了:『这是“真实”吗?』
这问题,显然,不是现在的他能够回答自己的,于是他产生了第二个问题:『我该如何离开这里?』他终于将自己对于这个房间的认知从“新世界”改成了“一个房间”。
这个房间实在是过于简洁,和这个世界感觉上的丰富很不一样,他猜测这里是某种实验基地。
“如何出去”这个问题的答案很快便出现了,一个出口出现在他面前的墙壁中间,外面是一个长长的走廊,这个走廊的尽头并没有其他的出口,所以说是更加狭长的一个房间也可。
并没有多加思考,除了出去现在所处的这个房间,对他来说没有什么其他选项是有意义的。
他走了出去,走出去的瞬间,刚刚那个出口关闭了,从走廊的一侧,出现了一小块空间。
他则是没有什么反应,继续在观察着周围和做一些意义不明的小动作,跺跺地板,掰掰手指之类的。他的身体虽然并没有多么壮硕,似乎还是十二三岁的孩子模样,但是协调性和灵活程度都不差。他转头看向刚刚开启的一小块空间,那里放着一把刀和一把枪,还有一个腰带上,以及上面的三个弹夹。
是的,刀,枪,这两样东西他认识,他知道这大概是干什么用的,他用刀间戳了一下自己的手指,感受着这种痛觉,又仔细检查了一会儿后,拿起他们,就继续往走廊的尽头走了。
走到尽头,如他所想,又一个出口打开了。
这次的出口外面,是另一个巨大的房间,他明白了,他大概是一个……实验素材,而在并不远的地方,竖立着十几个人形的机器人,他并不清楚那具体是什么,但是看到那人偶的手上也有枪和刀,他瞬间切换了思考的优先级,这是他的一百多年的经验让他养成的本能反应。
停止接收除了这些人偶以外的所有其他信息,并且迅速的,举起枪,朝那些人偶按下了扳机,没有任何一丝犹豫。
就是那么一瞬间,三个人偶的“头部”碎裂,倒下了,房间的灯光瞬间变成红色。
其他的人偶抬起了手,虽然抬手也是相当短暂的一个动作,有另外两个人偶在这期间应着枪声倒下。而他还是一边移动一边射击的。
他无法在这些人偶瞄准自己前全部将其击倒,但他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些枪口所对的方向,已经明白子弹会射来的时机。
他将自己的所有思考能力全部集中在了物理效果的计算上。
一个翻滚便躲掉了8发子弹,翻滚的角度和距离都刚刚好,一边翻滚的时候一边还射了一枪,另一个人偶倒地。
随后他自然而然地用自己手中的枪发出的子弹弹开了射来的子弹并且击倒了人偶,两次。
将换下的弹夹和腰带里的弹夹丢出,丢出的弹夹接连挡下两发子弹。在这个间隙,装着子弹的弹夹被其用枪接住。
他精确得像个机器,而他的判断力远超机器。
七声枪响,他利用后坐力快速瞄准,这个房间里便只剩下他站着了。
房间的灯光重回白色,令人惊叹,神乎其技的以少敌多。
房间的另一头,打开了另一个出口,一张他再也熟悉不过的脸庞出现了。
那是“父亲”,之前世界的神明,他一直以来在脑海中所听到的声音,也是折磨了他“百年之久”的人。
他思索了一番,他有很多问题想问。
但是他最重要的,关于“真实”的问题,能通过询问的眼前,正在接近自己的男人解决吗?
然而身体被某种巨大的情感和跨越时空的强大执念催使着,先于思考行动,举起枪,按下了扳机。
然而并没有子弹射出。
但,他的身体也并没有停止行动,全身发力,箭步上前,一切其他事物都模糊了。
几声沉闷的踩地声,一段优雅而象征死亡的弧线,红色的生命在流淌。
刀刃划开了那人的颈动脉,“父亲”在死亡的最后一刻,也没有反抗。
他本来有很多事情要思考,他,杀死了自己的创造者,应该是自由了?他应该从那个出口出去?但他的思维突然断了线,一切的事物离他远去了,他再也没法感受到任何事物,或者说,他失去了感受事物的任何动力。
朦胧中,他似乎听到很多人在说话,看见了之前遇见的所有“人”,感觉有人在争吵,而他被不知什么事物托着,在飞翔。一切的故事就此终结,他暗暗想到。
孤独的时间似乎是永无止尽地流逝着,他突然感受到一股从未认识过的暖流,缓缓流入自己的世界。
一切事物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边,又是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陌生的床上醒来。
这次他却觉得,这里带给一种很温馨的感觉。
他看到了一个男子紧握着他的手,从手上传来了冷热觉,和触觉以外的东西。
这个世界,大概就是“真实”吧,感受到这额外的感觉的时候,他这么想到。
『文程然,Your new name.』
他愣了一会儿,缓缓点了点头。
新的故事,要来了。
※※※
不知多少天后。
【夕阳往往勾起对于过往的遐想。】
【昏黄勾勒着黑夜,绝望般的寂寞溢出心头。】
【沉浸于对自己的质问,拉长的影子让人觉得是建筑本身倾斜了。】
『这里用‘静’字更好吧。』女生指着男生手里的这一段文字说,
『唉?是嘛?』男生说,
傍晚的教室里,不只是因为潜意识里陶醉于这光线还是单纯的因为懒而没有开灯,从桌上的纸到围坐的几位学生的脸,泛着似乎有点羞涩的黄昏色彩。
『是呀,得改变一下你对小说的印象,写小说的时候不仅是对情节,对文字也要有想象力。』
说这话的是身着裙装便服,身材姣好的大学女生摸样的“老师”,正在对着坐在身旁的着运动衫校服的男生手上的文章指点,两人靠得很近,但并没有发生肢体接触。在恰好能感受到气息的微妙距离。还真是大胆呢,乐心和同学。
『说到底还是文程然太宅了,只看动漫轻小说什么的。』
这话来自另一位身着并非校服的运动衫的短发女生坐在对面托着下巴,一副『好无聊』的表情看着两人。
『嗨……每个人都有喜好的东西嘛,翻译过来的轻小说就比国产的小说差到哪里去了嘛你说。』
『不是这么说的,多看些作品当然没什么坏处,因此对现实的认知产生偏差就不对了,你对中文小说的语言风格的把握实在是太差了。』
『哪里吗,这样的环境描写很常见的咯。』
那位男生,也就是程然弟弟激烈地抗议,十分不服气,大概是在尝试证明自己?
另一位染了蓝发的扎着短的双马尾的裤装便服女生正趴在桌子上,的书上,的枕头上睡觉,似乎,表面上完全没有受到影响,是这么说吧。
其实就是我啦……刚刚说的这个女生。
『不是说这里哦,你看后面,口语书面语化的错误很多,这种情况还蛮少遇到的,我指,就是平常说话比较正常的人写小说的时候就不知道如何说话了。』乐心和指出。
『我自己也没感觉出来……』
『多读读很容易就能感觉出来的,还得再勤快些吧。』
『说到底为什么现在还要练习写微小说啊,多练习些议论文准备考试不好吗?』短发女生说。
这位现在在指导文程然写作的女生叫乐心和。而对面的这位看上去体育系实际上是历史和政法特长的短发女生名为江雪。
『啊呀呀呀江雪同学,莫非你是想乘此机会坐过来吗?不用等那种机会的,程然同学座位的另一边还是空着的呢。』
『蛤?借这个机会一直想办法靠近文程然的到底是谁?不要逃避问题啊乐心和。』
『程然同学的逻辑推理能力完全可以,我想他现在需要的更多是关于文笔上的指导,这对阅读理解一有很大帮助这件事情理所当然啊江雪同学。』
文程然的头转来转去,顶上看去,像个不倒翁。
两位女生的好看程度已经到了大部分的男生在从食堂回去的路上第一次看见她们都要回头看一下的地步,夕阳下教室里莫名的火药味莫名让两个人的魅力更增了一分。
真是好看的女孩子啊。
真是个罪孽深重的男人。
『其实单纯是我想再试试看啦,之前说是那么说……确实还要高考啊,肯定还是有点困难,但,唉,我还是不想放弃,』
文程然低下头去,又抬头看了乐心和一眼。
『啊,没,不该和你们说这些的。』
『我们的任务就是,』
『让你完成你的小说啊?』
两女生很有默契的接起了话,她们其实关系很好。
『帮助你完成梦想只是让你接下来有更多心思学习?说是这么说,学习还是第一要务。』
『那你为什么还要帮他看文章?真觉得他的成绩就稳了?而且为啥不让那位专业的来?』
『我以一位朋友,一位读者的身份去帮助文程然同学不行吗?那你为什么要碍于教导者的身份?文程然同学的成绩确实一直还不错吧。』
『我在听的哦。』趴在桌上的我发声了。
教室里突然就安静了下来,难道不该说话吗?唉?
『文字合格哦?角色能更夸张,讨喜些的话更接近轻小说哦?反正中文的读者大部分也不会斟酌那些什么文字啦,只要表面写的顺就好了。』
『梦悦然同学,虽说是向轻小说方向靠拢,但这毕竟是中文小说啊,而且文程然同学现在的问题还是写的不顺。』
啊,我可不想吵架。
『好吧……看来我还是听的不够认真啊……那我睡啦……』
『……该走了吧,已经那么晚了。』从刚刚开始一直在似乎思考些什么的文程然提醒了我(们)。
『好的!』刚刚还把头埋在桌上的枕头里的我,从座位上一跃而起,其余三个人却并未被吓到。
拎了书包就走,结束这漫长的,别致的,高中校园的一天。
走出教室没过多久,文程然赶了上来。
『距离能写出话题作品还有多远呢你觉得?』文程然问我。
『啊~差一个女朋友的距离吧。』我开一下他的玩笑。
『这是什么意思啊!』
『嘿嘿唉嘿,额,我随便说的。』
本以为开了个不错的玩笑的。
『我可不是随便问的。』他说,
『除了语言和文字,你还有很多要学呢。』我说,
『是什么?』
『简单来说就是人们喜欢看什么啦。情节还不错,读者要是撑不到你展开情节就失去了阅读的动力那可不行。』
『我还是,就不想做那种写那种量产式网络小说的作家的。』
『你这是在瞧不起我嘛?』
我停下脚步,友善地看着文程然,后面跟着的俩人也停下来了,神情复杂。
『啊,不是……姐你和他们不一样。』
唉,毕竟是个年轻人,算了,原谅他了。
『说话小心点哦学弟,这样可不讨女生喜欢。』
『唉只是想表达我自己的想法,即使说……这些想法并不被大众理解?』
程然的眼神飘忽不定,他在思考什么呢?
『将常人无法轻易理解的道理分解开来,然后仔仔细细地,耐心地传达给读者。也是一位创作者的基本功哦,大概吧,而且你连轻小说本身的门路都还没摸清楚呢,上来就把所有主要角色放在一起讲,吃力不讨好,你要学的还有很多呢小学弟,别急了。』
『好像确实是这样啊……』
留下这句帅气的话,我继续往前走,文程然没有跟上来,自然是陷入了沉思。
『确实要慢慢来吧。』乐心和用不算安慰的话安慰着文程然。
『搞清自己到底想写什么也是关键。』而江雪则是以她自己的方式安慰着他。
我停住脚步,回头。
『躺在床上再想吧,回家先。』惯例般的对其提出『再等等』的意见。
再等等,再等等,梦悦然,还没到告白的时候。
这便是我们的高二下学期的日常了。
……
什么叫只会写肤浅的量产式网络小说的作家啊!
越想越气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