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城外,官道上。
陈清秋问道:“怎么办?”
胡瑞雪抱着手中收鞘的雪见莹,倚在一颗树旁,懒散说道:“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带他回去,然后杀了那个妖道。要我觉着,这国师绝对不是个好人,那个长皇子也是。”
陈清秋觉得虽然说他自己的目的是为了快点找到萧姑娘,但是山河之大,道观之多,哪有这么容易?反正他自己目前也是像一个无头苍蝇一般,所幸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男孩在远处刨了两个坑,一个大一些,另一个小一些。他吃力的将那副盔甲埋在稍大一些的坑里,在细心将土盖上。
野外的菅草是有许多的,只是成为精怪的,始终只是小部分,多数的该是菅草,便还是菅草。少年摘了好几许的菅草,对比多次,选出了他最满意的一株,埋在了小坑里。
等两处埋好,男孩双手,血迹斑斑。
“埋好了可以走了吗?”胡瑞雪问道。
“滚。”
小男孩显然还未变声,这怒吼声,听起来稚嫩又可笑。
胡瑞雪一听不乐意了,举着已经收鞘的雪见莹,敲打在小男孩李力吉的头上,说道:“你个小鬼,小爷答应替你报仇,你非但不感激小爷,还给小爷使脸色,小心爷给你扔河里喂鱼。”
“扔啊,你有本事倒是扔啊。你以为我在乎那个破位置吗?我在乎的是戴叔叔和任叔叔。”小男孩愈说愈哭得大声。
或许有的经历,才是他这一辈子拥有过得所有灿烂。
陈清秋作为看尽百态得老成少年,蹲在小男孩李力吉的身旁,安慰道:“既然咱们在乎的是戴叔叔和任叔叔,那咱们回去给他二人报仇,你说好不好?”
李力吉听了陈清秋的话,觉得有些道理,用满是污渍的手背擦了擦了泪水。陈清秋从包裹里找到一件内衫,撕了两截布条。随后带着李力吉去河边洗了个手,之后用布条将他鲜血淋漓的双手包了起来。
李力吉对陈清秋的好感,急剧上升。反正胡瑞雪跟他说得话,他一概不理睬。
西梁离汴京可不近,当年戴天晴和任安易带着李力吉走了好一些日子才走到这南楚大都的。
此时,天空已经翻起了鱼肚白。一个晚上就这么过去了?陈清秋如是想。
“你们困吗?”陈清秋问道。虽然问的是胡瑞雪和李力吉两人,但其实还是问的李力吉,毕竟胡瑞雪和他已经是山上修士。
李力吉嘴上说着不困,但其实眼皮已经微微合上。陈清秋见状,将他背了起来,对着胡瑞雪说道:“咱们走吧。”
三人一狗,随着清晨的阳光洒下,背影消失在这汴京城外的官道。
走在去大梁的路上,陈清秋说道:“虽然昨夜并肩作战了一晚上,但好像彼此还没介绍过自己。我叫陈清秋,原本是小二楼的跑腿小厮,后来自由了。”
说完这几个字,陈清秋还觉得有些伤感。
胡瑞雪望着陈清秋,然后转过头,大大咧咧的走在陈清秋的前面,说道:“小爷胡瑞雪,家住江南道,但是因为爱上了这天下最好看的姑娘,于是北上闯江湖。小爷发誓以后有朝一日一定会成为这山河最强的剑士,而且娶到那个最好看的姑娘。”
背着李力吉的陈清秋,小声说道:“那位姑娘是秦姑娘吗?”
“怎么样?秦姑娘是不是这山河最漂亮的女子?”胡瑞雪颇为骄傲的问。
然而陈清秋并没有回答胡瑞雪,因为此刻,他想到了那个心底的姑娘。于是陈清秋加快了步伐,胡瑞雪和庚辰赶忙跟上。
从汴梁城出来,走出官道后,有左右两条小道。右边小道翻过一座山后,再走个十天半月大概就能到西梁边境。而左边那条道虽然不用翻山,但是,绕路了些,要是走左边的话,大概还得两月时间。
计量了一下路程,陈清秋和胡瑞雪还是决定走右边。
右边这座山叫巡旸山,不算特别高,但是山下有湖泊绵延万里。
胡瑞雪走在最前面,陈清秋背着李力吉在中间,化为狗的庚辰殿后。
“你为什么带了条狗?”胡瑞雪问。
“我也不知道它怎么就跟我出城来了,我总不至于丢了它吧?”
听到陈清秋这么说,庚辰心里想‘还算你小子有点良心’。
“得快一些才是,这座山虽然不算高,但要是就这般走,怕是走两天才能翻过去。你老实告诉我你现在是什么境界?”
陈清秋回答道:“聚精境界。”
这回倒是轮到胡瑞雪惊讶,凭之前那一刀得威势,他觉得陈清秋怎么都该是凝神境得修士了。不过胡瑞雪还是松了一口气,毕竟从之前在过城河到现在,陈清秋修炼这才多久?要是境界已经和他相当,那岂不是显得自己这个未来天下第一剑客,名不副实了嘛!
胡瑞雪惊讶过后,平静的说道:“你试着将灵气送至脚掌,随后像我一样。”
说完,他双腿微微一弯,跃了出去,这一去就是十米远。陈清秋照着胡瑞雪这般做,起初还不太流畅,熟悉几次之后,便也驾轻就熟。
跟在他们二人身后的庚辰,汪汪叫了两声,示意还有它。
陈清秋见状,停了下来,对着胡瑞雪说道:“还麻烦胡兄将我这条狗子带上。”
随后,两人一人背着李力吉,一个抱着庚辰,在这座巡旸山飞跃起来。山林里有吃人的老虎见二人这般赶路,丝毫不敢上前。
抵达巡旸山山脚的时候是早上卯时刚过,此番到达山顶,已是午时三刻。陈清秋在后面气喘吁吁道:“不行了,不行了。这般赶路,快虽然是快,但消耗确实不小。休息一会儿,休息一会儿。”
而他背上的李力吉也早就醒了,只是见陈清秋赶路,没敢打扰。
如今在山顶歇息,李力吉悄悄走至陈清秋的身边,对着陈清秋的耳边说道:“陈哥哥,你好厉害啊!”
陈清秋不过也只是十七八岁的少年,听见别人这么称赞他,哪怕已经是一个老油子也不免脸红。反倒是远处刚摘了些果子回来的胡瑞雪听见了李力吉的话。
他大声说道:“唉,我说你个小兔崽子。爷这也不比小清秋慢,怎地不见你称赞称赞小爷啊?还亏得小爷怕你饿着,不辞幸苦给你摘来些果子。”
李力吉傲娇的说道:“谁稀罕吃你那个破果子。”
胡瑞雪一听,也是来气,说道:“小爷儿今儿个就看你不吃不喝能不能饿死。”
一时之间,三人气氛颇为尴尬,倒是庚辰瞧此场景,心里偷乐。
午时之后是未时,此刻正是太阳正毒的时候。陈清秋率先打破这个僵局,从胡瑞雪那儿接过几个果子,说道:“算了算了,还是赶紧吃了上路吧,再不赶路,怕是今天晚上得睡深山了。”
这话两分给胡瑞雪听,更多得还是劝说这个小家伙。
小家伙儿也是个机灵儿鬼,知道陈清秋给台阶,也是顺坡下驴。等到李力吉吃过,陈清秋和胡瑞雪也觉得体内灵府恢复得差不多了,便继续和之前一样赶路。
最终夜晚到来之时,三人一狗,到了西梁国的边境。
而那座巡旸山,有先生持烛与学生讲学。
蜡烛的光其实不太亮,不过对于这一队七八人而言,实在是不需要什么光亮。毕竟他们其中人人皆是修士,而且,都是读书人。
持烛的是为老人,脚上踏着一双木屐,斑白的胡子与一头青丝对比起来,反而格格不入。身后七个人皆是老人的学生,挨着他的两人,之后退一步的四位,只有一位披着一头青丝的狂放名士位于最后。
老人突然在临近山顶处停了下来,突然转过身问道:“你们当中,可有知先生我今日为何着一双木屐来登山?”
各位均是摇了摇头,一头雾水。只有最后那位不束发的高声说道:“脚著谢公屐,身登青云梯。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
老人笑了笑,可老人左边的那位不解问道:“这不是李夫子当初在天姥山作的《夜游天姥吟留别》吗?可先生穿得也不是登山屐啊。”
这位狂放不束发的学生,摇了摇头说道:“公孙复啊公孙复,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当上先生学生的?穿的什么重要吗?先生今日来此巡旸山讲学,还在乎和前人穿着一样?李夫子这首名篇,你只要知道这最后一句‘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即可,先生今日讲学,讲的是个内容,而这木屐、登山屐在我宁回看来,当初李夫子也不见得穿的是登山屐嘛!”
老人叫颜求,是山河春秋学宫里的一位先生。颜先生笑着点了点头,称赞道:“不愧是有小夫子之称的宁回。确实,老夫今日要讲的,和李夫子这篇名篇有那么三分联系。不过先生我还有一个问题,你们可识得此处?”
说完,颜先生大袖一挥,这登顶处的山道忽现一坨石碑。
在老人右边的那位,平静的说道:“巡旸山往东走,如今是南楚,千年前那儿是南周。南周朝周太祖曾经是位亭长,当时征流民送往白石驿,押至巡旸山,结果天下大雨,耽误了路程。太祖时见结果无望,瘫坐在地,随后仔细思虑,前去是死,回去也是死。不如就此放了众人,或许还有一丝生机。”
“结果众流民一哄而散,可行至山脚,也就是那处湖泽,突然有大蛟出水,将这帮流民全都裹入腹中。太祖见状,颇为气愤,深知自己也不可活,所幸拔出了佩剑就要下山斩蛟。这大蛟见太祖头上始终有紫气,不敢轻举妄动。后来在太祖的追问之下,方知道这蛟再食十余人便可由蛟化而为蛟龙,从湖泊转而入江河。所以导致了这场大雨,闻此言,太祖悲愤欲绝,一剑劈开了这大蛟。这便是周太祖斩蛟的典故由来,而这块石碑,是后世人为了歌颂太祖皇帝立的,名为断龙台。”
颜先生说道:“恪寅说得极是。今日先生我,想讲点你们都听腻了的道理。从古至今,我春秋学宫有位文先师,诸位应是都知道的。如今最小年纪的宁回修炼至今也是有二十载了吧?想必修士《六经》这本书,你们应当都是看过了。《六经》上有这么一句文先师的诗句,是‘天地有正气,杂然复流形’。后来荀夫子给补充了一些,所以有了《六经》修炼的开篇章。我春秋学宫周夫子开派以来,以一个‘仁’字为一众儒生的信仰。”
“之所以之前问你们那个问题,便是我打算给你们讲一讲‘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不论是山下为官治天下的从龙儒生,还是我们这般一心修炼的读书人。在先生我看来啊,都做不到一个意气长。也只有李夫子这般超凡脱俗,安敢写下这仙人之语。”
“我便是我,我就是我,我亦是我。这是先生今天给你们讲的第一个道理。第二件,来这个巡旸山便是要给你们讲第二个道理。太祖皇帝当年与那位隋王之争,太祖手下有位同嗣先生,这位同嗣先生便是一位从龙臣。后来夷陵战败,太祖退至江南,这位同嗣先生被俘,在牢狱中留下那首‘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巡旸山’的名句。你们修炼,最慢的思如也已经青丝境圆满了罢。可我不知道你们对于我们儒教的浩然之气是如何理解的?”
这位颜先生接着讲道:“在先生我的理解来看啊,浩然之气,便是我讲的这最后一个道理。我山河儒生,多是仁人志士,无求生以害仁,多杀身以成仁尔。是如此了。”
说完,这位颜先生独自先行,下山去。
那位叫宁回的读书人,走至公孙复的身旁,说道:“别想了。先生啊就是想告诉你,好好修炼,若是有人做的不对了,你上去阻止便是。阻止不了,哪怕是死去也在所不辞。”
说完,宁回从山顶直接飞行至山脚。而公孙复还是一直挠头,走到那位叫恪寅的读书人旁问道:“师兄,宁师弟的解释我还是不太明白。”
这位读书人姓陈,叫恪寅。从小在春秋学宫长大,三岁起便被颜先生收为了弟子。
“师弟你也别去纠结宁师弟所说,能活着才是最好的。”
“可这不是和先生讲的相违背吗?”
此时巡旸山山顶,无一人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