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少年以刀指着道士的时候，从未有过那种心如明镜的感受，就像自己处在之前那个柳先生创造出来的幻境里一样，静如幽兰。陈清秋觉得此刻自己就站在湖面，稍稍呼出一口气，如雷霆叱咤声爆裂开。
‘这便是凝神境吗？’
审视灵府之后，陈清秋心里感叹道。
或许在雷球飞至他身前之时，陈清秋的才是真正的心安志定。与平时夜晚里修炼时不同，那一刻，他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可以继续寻觅那位心里最好的萧姑娘，就是不知道萧姑娘心意如何。若是个有缘无份还好，就怕是无缘无份，少年觉得那一刻自己怕是抗不下来的。
至于修炼成为山上人这件事，陈清秋本来就只是为了告诉那位萧姑娘，以后你不用和他们走了，我能保护你的，你想要修炼，我教你便是。
只不过，陈清秋握着狭刀的左手，摸了摸身上的破烂衣衫，嘀咕道：“我好像配不上你。”
“可哪又有什么关系呢？喜欢这两个字，便是最好的了。”
在心里无数次的问了自己，又回答自己。虽然看不清未来的样子，反正那是美好的东西就够了。
陈清秋仰起头，看着道士申福，说道：“请君来死。”
声音不大，却声如洪钟。
......
云上的申福，旧道袍被吹得猎猎作响。
远处那个最高最辉煌的地方，传来了敲钲的高声。
听着一道道钲声，申福叹了一口气，无奈的说道：“大道无情？无法抛弃感情？”
他收回了所有的金线，一双手，感觉有些冰凉。申福举起双手后用力的扑在脸上，最先感受到的，是两个眼窝子，接下来是脸庞，最后才是鼻梁处。稍一片刻，道士放下不再冰冷的双手，睁开双眼，接着说道：“这天，可真冷啊！”
无人注意到国师府的那棵油松上有一只麻雀，从院子飞了出去。
它扇动翅膀的频率很快，甚至于常人已看不清它翅膀的轨迹。飞的不算快，但它好像是竭尽全力在飞的。从国师府到将军府的距离，和到皇宫是一样的，三个大都最尊贵的地方，好似呈三角之势。
钲声不比鼓声那般的高亢，但是却格外的清脆明亮，特别是皇宫里这个，便是格外的铿锵有力。
小麻雀直奔那个钲撞了上去，最后这一段路程，它飞得极快，最后撞在了钲面上，奄奄一息。直到滑落掉在地上后，血肉模糊。小麻雀以最后一口气张开嘴巴，吐出了一张纸条。
不是符箓，是纸条。
最后叽叽喳喳了一句，它这一生，便这样子结束了。
最后小麻雀撞在钲面上，那一声独特不比之前，站在陈清秋和胡瑞雪二人之上的道士申福，点了点头，念了一个道门的送安生咒，朗声喝道：“击钲其镗，与我活兮。于嗟阔兮，我不信兮。贴切，贴切啊！”
时有天地伟力，降下青紫雷罚。
此刻，已站在胡瑞雪身旁的陈清秋，问道：“他这是要渡劫吗？”
胡瑞雪摇了摇头，说道：“不像。”
陈清秋将横刀收回刀鞘，右手提着狭刀，问道：“为什么？”
胡瑞雪感叹道：“你仔细瞧，他的生机正在消逝，换句话说，他正在和天地做交易。”
看着远处那个沐浴着青紫天雷的道士，陈清秋问道：“那我去让他做不成这交易？”
胡瑞雪拉住正要上前去阻止的陈清秋，解释道：“这可是大因果，修士最怕的就是沾染上因果这种东西。一旦因果太多，老天爷就会容你不下去了。这道士更何况是在与天地做交易，你这般去破坏，老天爷不得恨死你？”
“那咱们就白白这样看着？”
“反正他也命不长了。”
......
一身墨色带着一对异瞳的庚辰就坐在不远处，手上平白无故拿着一张葱油饼，咬了两口，自言自语道：“有一说一，这些烟火美食，确实可口。”
而远处申福请下雷劫，这般天地异象，自然早就引起了庚辰的注意。
看着那道粗壮如蛇的青紫天雷，正在汲取道士生机，庚辰正好吃完葱油饼，躺在椅子上，喃喃道：“都是族类，让你来世投个好胎吧。”
天雷由粗至细，最后大都天空恢复成原有的样子，但是道士却回不去了。
此刻站在陈清秋和胡瑞雪二人面前的，已经是一个糟老头子，只是挺拔立着，不符合他的年纪罢了。
申福老气横秋的对自己说道：“这一下，真就是那座学宫的读书人说的不成功，便成仁了。”
满是褶皱的手，最后认真的理了理道袍，甩手拍了两下，老人申福朗声道：“前来赴死。”
掷地有声的四个字，萦绕在陈清秋心头。
本来狭刀在手的陈清秋应当是先出手的那个，反倒是被胡瑞雪抢了先。
一剑，还是切切实实的一剑。
剑气掠过，已是一个老道士的申福举起那只苍老的手，一把便将雪见莹这一剑的剑气给抓在了手里。
“前来赴死，不过是在叫你们来同贫道一起赴死。”
申福言毕，手上结了个法印，五道紫火出现在他周围。左手朝着胡瑞雪一指，本是一道紫火飞袭而去，结果途中，一道便两道，两道分四道，最后直到十六道紫火方才罢休。
胡瑞雪横举起雪见莹，面对飞来的漫天紫焰，砸吧两下，说道：“有些东西。”
雪见莹的剑气如江水一般，这一剑挥出，似一条水蟒同那十六道紫焰纠缠在一块。
见此状，申福再次指引一道紫焰袭去，只不过这回，紫焰只有八道。
“不够，再来。”
雪见莹被胡瑞雪挥舞得越来越快，一道道剑气纵横，有几道紫焰早已被斩灭。
一身青衣被二十余道紫焰所包围住，申福见胡瑞雪依旧游刃有余，再添一把火。于是又有四道紫焰至胡瑞雪身前。
胡瑞雪稍微打开一个口子，从中飞了出来，之后一个转身，雪见莹横着一劈，一道磅礴剑气炸开，最后的十来道紫焰全被扑灭。胡瑞雪嘿嘿一笑，眼睛死死盯着云上的申福，问道：“还有吗？”
如今已是一个老道的申福，身侧还有两道紫焰，左右反复瞧了瞧，年迈的声音喊道：“且接好了。”
这回仅只有一道紫焰，只不过紫焰转红炎，威力甚是惊人。
申福手中再结一个法印，双手交叉，留两个大拇指与食指互相接触，指着胡瑞雪，数十根金线飞出。这金线，始终才是他最熟悉的杀招。
十根金线，每一根都有肃杀之意。
胡瑞雪先是剑气硬接了那道红炎，被击退七八米之后，吐了口唾沫，雪见莹生出白色剑光，胡瑞雪下一刻，身至线前。虽然金线很强，但是他胡瑞雪同样也是一位青丝境的修士啊。
绞断了这金线之后，又是一剑递出，将那红炎一剑击碎。
胡瑞雪转过身对着老道士笑道：“可别小瞧人，小爷以后可是要成为剑仙的。”
申福拍了拍手，称赞了一声，随后最后一道紫焰飞出，只不过这道紫焰看上去，平平无奇。
当胡瑞雪手中的雪见莹碰到之后，整个人却仿佛置身在了火海之中。远处的申福传来嘲笑声，“山河野修，怎么会知道如此神通呢？接下来，该你了。”
原本十根被胡瑞雪绞断在地上的金线，重新接在一起，完好无损。随着申福手中的动作，十根金线，十面埋伏，将陈清秋困在阵中。
如此局面，才是申福要打造出来的，下一步，便是给两个少年一击必杀了。只是此刻云上的他，咳嗽两声，嘴角挂着鲜血。
“这么快？”申福仰着头，仿佛是在问老天爷一般。
此刻二位少年被困着，无人发现原本申福挺拔的背，已是驼了下来。‘这回真成了老道士了。’申福在心里自嘲道。
最后艰难的举起右手，放在嘴里用牙咬出血后，对着眉心一点，申福双眼带着红光。从怀里最后掏出两道符箓，一道初一，一道十五。
据说民间有这么一个说法，说是欠别人钱的，想要逃债，结果躲过了初一这天，却躲不过十五那日。就算是躲过了十五那日，却也躲不过来月初一那天。
所以这两道符箓，仿佛就是为了催命用的。
“今日，贫道也算是意气风发一回。”
老道士申福，佝偻身子，站在云上，也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把拂尘，右手没握，反倒是让这拂尘飘在手心。只可惜今日他穿的是这件旧袍子，若是穿上那件天师袍，会不会更加威风一点？
申福本来还在纠结这旧道袍不够威风，仔细回想往昔，笑着说道“还是应该穿这件，毕竟以前陛下也说过，这架势，看上去那叫一个仙风道骨的。”
初一和十五两道符箓，慢悠悠飘至陈清秋和胡瑞雪所在的地方，最后发出两道震天巨响，莫说是大都，只怕是侧都都能听见这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无数的烟尘飘起，大都幸亏是有庚辰的保护，否则只怕这般威力惊人的爆炸，早就将这座城夷为平地。
云上的申福，最后缓缓闭上了眼睛，头朝皇宫，倒头睡去。
龙云山，浮云观。
有一株青翠油松凋谢。
“今日再无道士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