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传过来的工艺,以前我们都管这叫剑镯。后来来了个江南的小姑娘,老把这玩意叫做手环,天长日久,我们也就跟着叫顺口了。”薛管事拿出一个黑铁的镯子,上面暗红色的繁复纹路若隐若现。崔望把镯子戴在左手,却发现不知为何这镯子存在类似吞灯泡的奇特现象:戴得上去,取不下来。
那边拉车的马已经烦躁地嘶鸣起来,崔望只得暂时放下对手环的研究,上了薛管事驾驶的马车。
车顺着崤函通道一直向西,崔望一直注意着什么时候过城门,谁知马车不但没有经过城门,而且越走越偏僻。最后马车停下,薛管事掀开帘子,崔望小小地吃了一惊。
眼前虽然还是绿树芳草,但处处皆有人工斧凿的痕迹,地上的小径也铺得颇为精致。这应该是一处花园。
但花园如此之大,又如此之寂寥,看上去非同一般。
崔望问道:“这是哪个门派的清修之地?”
薛管事用眼神指了指站在不远处小径上的一位老太监,淡淡说道:“是陛下的清修之地吧,这里是上林苑。”
崔望不禁愕然。
薛管事带着崔望走过去。那老太监垂着一把拂尘,顺从地弯着腰;但他的脸上却有杀气,显然不只是一个普通的太监。
见到崔望的第一眼——准确地说,是见到这辆孤零零的马车的第一眼,老太监便有些不喜。但他还是微笑着说:“贵派要是没人,便不要再来自投罗网了。这回的坑太深,只来两个,怕是于事无补,白白送死啊!”
崔望看向薛管事,有些替他紧张。但薛管事面色不变,只是淡淡说道:“不是,只来一个。我不算。”
老太监的眼神一瞬间闪过格外的狠厉。在老太监发怒前,薛管事说:“非不为也,我只是个管事,没有权限看到那么多秘密。”
老太监努力压下怒气,瞥向崔望,道:“折剑山庄少主。好样的。听说很多人盼着你死,看来传言非虚呢!”
薛管事说:“别乱猜。他自己要来的。”
便不再说什么,驾着马车便往回走。
崔望慌忙喊道:“喂!不等着带我回去了吗?难道你们真就算好了我有来无回?!”
薛管事没有回答,马车转眼便走远了。
老太监抬眼瞥向崔望,冷冷道:“随我来吧。”
“哦,谢谢啊。”崔望说。又问道:“您怎么称呼?宫里有什么规矩我要注意的吗?不好意思,小地方的人,没见过世面,您多担待。方便给我介绍下这个副本,哦不是,这个事件的背景吗?我来之前他们啥也没跟我说,光知道这边出任务的师妹,还有师弟,师兄师姐都没回来。”
老太监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陛下有言,你们自便就好了。你们是来杀人的,人都杀得,还要什么规矩?”
杀人的?崔望不禁打了个寒颤。
“杀什么人?权臣?皇族?叛将?”
但老太监怎么都不再回答了。
老太监带着崔望走了好一段路,穿过了一些亭台楼阁,不知怎么就来到一座有些上了年头的楼阁前。说起来也算是皇家的楼阁,但红漆都已经斑驳,木头蛀朽,甚至牌匾都被摘下,搁在地上。
看着崔望眼里的些许鄙夷,老太监脸色更加难看。他眼睛也不看着崔望,没好气道:“上林苑本是汉代园林,我朝天子不过偶尔来此。些许楼阁年久失修,那是圣人体恤民力,你倒有意见了?”
“喔,不敢,不敢!”崔望忙道。
老太监停在了楼阁的门前,转身说:“这是个坑,别怪我没提醒你。入坑之前,可要先想想清楚。这座楼阁虽然破旧,却有通天寺布下的结界。你进去后如果不能解决问题,很有可能与他们一样被困死在里面。现在后悔,或许还来得及。”
“还来得及吗?”崔望小声说。
看老太监眼神像是要吃人的样子,崔望赶忙若无其事地摆出一副笑脸,改口道:“哦,不是。我是说,来都来了。”
都把我领到这了,难道我真转身回去追薛管事的马车啊?我也得追得上啊!
迎着老太监那锥子似的眼神,崔望若无其事地走了进去。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门在身后关上,光线一下昏暗下来。
许多眼神立刻向他这边集中过来——一侧是自己面熟的师兄弟姐妹若干人,另一侧是颇有些书生意气的青衫年轻人若干人,前面是身穿镶金黑袍的异域宗教人士若干人;三拨人马围着中间那位膀大腰圆的贵人,贵人身边还蹲着个似乎更贵的孩子。
一下看到这么多陌生的面孔,难免让人感到有些眼花缭乱。但崔望看一眼就在人群中抓住了重点,那就是自己山庄的师兄弟姐妹中间那个貌似高冷背对着他的师姐或是师妹,她那惊心动魄的背影……
咳咳,不好意思说错了。崔望一眼就看出了重点,那就是那个膀大腰圆的贵人。
那显然是一个老于世故的人,简单来说,就是特别像他过去的老板以及经常跟老板在一起谈生意的那些人。尽管那个孩子的身份可能更为特殊,但既然此事与皇帝有关,那么显然还是那位大佬更有资格让皇帝忌惮。
看见崔望,大佬的眼里放出神秘的光:“小郎君,带我出去,要多少钱你说!”
这句话立刻招致一众挞伐。“闭嘴,再说逃跑现在就把你杀了!”大家说。
原来他就是皇帝说的要杀的人,崔望心里想道。他身穿紫袍、金玉为带,腰间还挂着金色的小袋子。看这个装扮,估计是个横行朝野的权臣,自己果然没有猜错。
崔望说:“那你们还等什么呀?要杀不赶紧动手?”
回答他的是一阵冷笑。三拨人马各自审视着彼此,没有一个人动手。
青衫年轻人说:“折剑山庄这些年一心想跟洛阳白衣社、关中太平盟争高下,越来越不安分于拱卫京城的初心。怕不是这次任务根本就没想要铲除奸佞、帮世俗皇帝分忧,而只是想借此机会打压其他门派吧!”
“笑话!”山庄这边的师兄当即驳斥道,“你们剑阁口头上隐居山林、与世无争,可是你们金丹以上长老哪个不是非富即贵,放眼整个益州不知多少田产是你派名下的!所谓沽名钓誉,莫过于剑阁!”
剑阁和折剑山庄就这样互相攻击了一阵,那边的神秘宗教人士只顾在一旁冷笑,没有一个人看一眼那位权臣。
也许是吵累了,一位师兄转向崔望,说:“师弟,这么跟你说吧,我们这些人的目标本来是紫微令李天蟾,就是这位,但是我们当中出了一个内奸。这个内奸悄悄改动了阵法,他的目标是我们所有人!现在这里就你最无辜,你来评评理,这个内奸到底出在哪一派?”
“这不公平!”剑阁那边抗议道,“他是你们山庄的人,他肯定会……”
但是话还没有说完,他们便愣住了。
只见崔望默默移动到了剑阁那一侧,带着怀疑的目光看着对面。
山庄那边,大家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虽然我是折剑山庄的少主,但作为一个剑术爱好者,我马上就会加入剑阁,成为一名真正的剑修。我们尊重事实、尊重真相,但是在真相出来之前,我肯定要暂时站在这一边!”崔望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