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的山崖上，俯瞰的不是剑阁，也不是黄河，而是一片有风穿过的葱郁山谷。坐在崔望旁边的人不是张明远，而是陈青龙——按照约定，是给他带钱来的，报销购买吴钩的费用。
说实话，这钱崔望拿着有些心虚。凭心而论，上回的任务崔望出力不多，报酬却如此惊人，难免让人觉得蹊跷。异世界青年的思维方式就是，如果你以为自己捡了便宜，那多半是有一个更大的坑在后面等着。
但想到庄主是自己父亲，崔望随即释然。
皇帝都不敢说朝廷是他家的私产。但折剑山庄，严格来说的确是庄主的私产。
崔望说：“代我问父亲好，祝他健康长寿！”
陈青龙悄悄瞥着他，说：“师兄你怎么现在对庄主这么好了？”
崔望道：“咳咳，这个，人都是会长大的嘛。”
陈青龙说：“哦。”然后是一阵沉默。
过了一会儿，陈青龙说：“师兄最近剑术练得怎么样了？一定很厉害吧？”
崔望脸红道：“哪里哪里，我就随手捡了本剑诀，很一般的。说起来什么时候倒真的要让王乾长老为我指点指点我在剑道上的发展道路了，老这样自己摸索很容易走上歪路啊……”
崔望嘴上谦虚着，手上却已经蠢蠢欲动地按着吴钩的剑柄，手指在剑柄上弹起了钢琴。
陈青龙见了，说：“不如你演示一遍，让我见识见识……”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崔望说罢，吴钩出鞘，直指苍穹。
盛夏的天很晴朗，风穿过山谷，吹向天边，吹起一行堡垒似的白云。那剑光也如天边的白云流转，划出道道美丽的曲线。
陈青龙时而看看吴钩，时而看看得意忘形的崔望师兄，嘴角微笑着，道：“不错，至少很好看。”
“不错吧！”崔望开怀笑道，“你猜一猜，你说这剑诀应该叫什么？”
陈青龙摇头。崔望又劝，他只得说：“像天边连云，也像……”
“像什么？”
“哦，没什么，”陈青龙说，“只是想到潼关城以后可能的样子。师兄，潼关又在大兴土木了，你知道吗？”
崔望有些疑惑：“又兴什么土木？又要加高城楼啊？那城楼都快加到天界去了，飞机都……哦不，一般的飞鸟都够不着那个高度啊！用来维系潼关大阵，这个阵仗绰绰有余了吧？”
陈青龙摇头，像讲故事一样，慢慢说道：“不是的。皇帝的要求是要加强中下层的防御设施，包括城墙、山墙、瓮城、夹道等等，并且尽可能在六座城楼之间建立空中连接；同时水门要设立实物化机关，跟潼关相邻的渭水航道、风陵渡口、黄河天险和十二连城等等都要参考兵法的标准做出加强。”
崔望眉头一皱，说：“听起来要么是给军队用的，要么是加强天险，皇帝好像不是很信任修行者？”
陈青龙侧过头看他，说：“换了你，一介凡人，难道你敢信任我们这么些家伙？——不说这个，师兄你接下来还有什么安排？我听说……算了，没事。”
崔望看他那欲言又止的样子，感觉他就差直接说出一句“你不肯接系统给你的任务”了。
崔望挤出一个亲切的笑容，伸出一条手臂搂着他的肩膀，说道：“师弟，你悄悄跟我透个底，老是跟我用这法宝传讯的那个姑娘，到底是谁啊？”
陈青龙正襟危坐，道：“我不会说的。”
崔望心想这五个字已经透露不少信息了。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
还是崔望主动说道：“我跟你说过我的梦想吗？我想……”
“喝最烈的酒，追求……”
“嗯好了好了，我知道我说过。我离开山庄嘛，当然是对我的人生有自己的安排，比如最好的剑术，是不是在剑阁呢？连云剑诀太简单了，虽然上手容易，但天花板太低，我不喜欢。哦，还有，听说蜀中可能有烧酒，比浊酒好，我也想见识见识。”
接着是一段更长的沉默。
然后陈青龙说：“你的道路太远了，我去不了。以后你会慢慢忘记我吧？”
梦想，人生，对于这个时代的年轻人而言，都是很奢侈的词汇，即便是修行者。
崔望笑道：“忘了就忘了吧，闯荡江湖，有太多牵挂不好。”
……
这天深夜，崔望又在剑阁外的道路上等来了王乾长老。
长老们都是驭剑来回，一动千里，距离不是问题。所以虽然工作在剑阁，但生活可能在剑南道，这都很正常。比如王乾长老，坊间传言他的洞府在锦官城也就是成都，一面靠山，一面却面向繁华市井，世俗得很。真正守在深山中全心全意投入剑道的，也就是王真人、张明远之流罢了。
崔望行礼道：“长老。”
王乾长老有些意外，捻着胡须笑了起来。
“崔望啊。”长老说，“还没有休息吗？你们这些年轻的剑修啊，不像我们这些老怪物，坐在那儿闭一闭眼、调一调息，就可以算是代替睡觉了。你的路还很长，不要为了跟你那帮师兄弟逞能就一天天的这么扛。不休息好来，怎么恢复体内元气流转的韵律啊？”
现在王乾长老对崔望的态度是愈发和蔼了，有时都让崔望觉得比他父亲更父亲。可崔望还是有些紧张，先是应了王乾长老的话，接着他说：“长老，我连一套剑诀练了好几个月，感觉自己小有进步，却不知道这套剑诀是不是最适合自己的，更不确定未来的发展方向如何。还请长老指点一二，对我个人来说，哪套剑术可以说是最好的剑术？”
崔望捧起自己的剑，正说要展示一下自己练习的成果请长老斧正。却被王乾长老伸手按下，王乾长老说：“不必了。你就照着现在的这套剑诀去练，就会很好。天下厉害的剑诀当然还有不少，南楼每年秋天都会给各家修行秘法做个排名，排在前头的那些剑诀，我也都会去关注的。但是那些嘛，你留着跟偶遇的江湖过客聊聊天、吹吹牛就好了，也不用太放在心上。”
崔望微微皱眉，说：“可是，我现在练的是……”
王乾长老再一次伸出手，将他打断。
崔望想说我现在练的是连云剑诀，虽然可堪使用，却不能把剑的魅力发挥到极致。难道长老对我在剑道上的期待，仅仅是做一个大体合格的普通剑修吗？
虽然这可能是绝大多数剑修的宿命，却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啊！
但王乾长老态度鲜明，崔望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脸上犹有不甘。
“别想了，去睡吧。”王乾长老说，“多好的设想也没有眼前的大事重要。”
崔望拜谢，撅着嘴转身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