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星光发现自己不对劲的时候才开课不到二十分钟,突如其来的窒息感让她摇了摇头,讲台上老师的身影在她眼底被分裂成一个、两个、三个,最后变成一团模糊的影子。
她脸色一片惨白,颤抖着手“砰”的一声推开桌子,跌跌撞撞站了起来。
眼前一片模糊,唯有身边那扇窗子透着一丝光明。几颗汗水顺着白皙的下颚角滑落,她揪着急促跳动的心脏,双手撑着只及自己大腿的窗台,用尽全身力气,一跃而出。
“啊!!”
耳边突如其来的尖叫惊醒了她,如梦初醒般睁开了眼睛,剧烈的心跳声还没从刚才那场噩梦中逃离,她摸了摸手边的《哈农钢琴练指法》,略显粗糙的质感让她心底平复不少。
松了口气,抬头却见大家都齐齐望向自己这边,神情各异,有惊恐,有呆滞,有震惊。
他们的视线仿佛穿越了她,落在她身后的某一点。
她疑惑的回头,身后是雪白的墙壁,什么也没有。刚想开口询问,却见他们向自己这边跑来。
当她试图扯住第三个从她身边跑过的人时,手突然从那人的衣袖穿过,她一怔,一股巨大的恐惧从指尖蔓延至心脏。
她站了起来站在走廊中间,前面的人却似没看到她般,一个个穿过她的身体扑向窗边,接着便是几声尖叫。
她跌跌撞撞往窗边走去,透过人群,触目便是一片刺眼的红,一个熟悉的身影以扭曲的姿态倒在血泊里,一副眼镜摔得七零八落散落身影不远处。
原来,刚刚发生的这一切竟不是梦吗?
她……死了?看了看自己有些透明的指尖,她踉跄着退后几步,满眼都是不可置信。
飞奔下楼,一路上穿过无数人的身体,她压下心底怪异的感觉,很快便到了楼下。
此时,自己身边已经围了一圈人,她穿进人群,只见自己趴在血迹里,眼睛静静的看着前方还没有闭上,瞳孔里黯淡无光,身体还不受控制着抽搐着。
她下意识的捂住嘴,红透的眼眶里却没有一滴眼泪掉下来。
急救车很快便开了过来,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简单处理后便被抬上了车,压下心底的惊涛骇浪,她跟了上去。
车子一路呼啸而过,她有些失神的看着自己带着氧气罩,身体已经没有开始抽搐的那么厉害了,四周围了一圈医生护士在做紧急处理。
“呼吸减弱,血压巨降,快!”
医生急切的声音拉回了她的神智,原来自己还没死?
再次尝试拉了拉身边医生的衣角,手果然穿了过去,而被接触人的依然毫无所觉。
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只有人死了,灵魂才会从肉体里跑出来吗?如果她没死,是不是意味着她还能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去?
她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抬头死死的盯着双目紧闭,在起搏器下上下起伏的自己,心里不住的祈祷,一定要活下来!
她还不想死,过去近十年的双目失明,面对黑暗未知的生活,她都没想过死,现在好不容易恢复光明,她还想多看看这个世界。
她有太多的不舍,跟家人分开那么久,她不想才团聚就分开。
还有贺知年,他还没有记起自己和他们的过去,她怎能就这么离开!
看着围在自己身体四周的医生护士,她的眼底不自觉带上一丝哀求。
求求你们,一定要让我活下来!
车子很快便在一家医院门口停了下来,早已等候在门口的医护人员小心翼翼将她抬上了担架,才刚走到手术室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便冲了过来,伏在担架边,神情急切道,“阿星!!”
霍星光看见来人,心头一酸,泪目夺眶而出,“红姨……”
“医生,拜托你,一定要救我家孩子!”
“我们会尽力的。”医护人员没来得及多说什么,勉强安抚了两句便进了急救室。
霍星光看着靠坐在长条椅上暗自抹泪的叶红云,内心一阵暖流涌过。
叶红云是她继父贺云帆在自己母亲过世后娶的第三任妻子,在贺家那几年,她一直对自己很好,没想到分开这些年,她还这么关心自己。
霍星光伸出手想去抱抱她的肩膀,安慰安慰她,直到看到自己的手穿过她的肩膀落了个空,这才反应过来。
落在半空中的手不自觉紧握成拳,心底的不安一股脑涌了上来,舌尖上传来的苦涩麻痹让她有些恍惚。
她这短短的一生都像是老天爷开得一个玩笑,四岁的时候,母亲带着她嫁给贺知年父亲贺云帆。
贺云帆是个有地位有风度的男人,对她视如己出,然而幸福的日子没过几年,在她八岁那年,母亲因病去世。是贺知年的陪伴和守护让她度过了那段无望的日子。
十岁那年,继父又娶了第三任妻子,红姨便是那时带着八岁的许龄悦进了贺家。
红姨进了贺家后,并没有因为她尴尬的身份而对她另眼相待,互相没有血缘关系的一家人相处的十分融洽,如果不是后来那场意外,她们现在仍然还是一家人吧。
等了没多久,急救室的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一群人推着担架走了出来,叶红云赶紧迎了上去。
“病人情况危急,需要马上手术。”还没等她问话,为首的医生一面指挥医护人员将霍星光转移到手术室,一面从护士手里拿过一张写满字的纸,道,“麻烦您在这里签个字。”
“哦哦…”叶红云赶紧接过笔准备签字,突然又听到医生对护士吩咐道,“病人大量失血,你去血库准备2000毫升的血液,病人是O型血。”
似是想起了什么般,她眼底闪过一丝微光,而后又自嘲般摇了摇头,紧握住手里的笔,却是一个字也没有写出来。
她突然的静止让霍星光有些慌乱,她抬眼莫名的看着她,却听到她下一秒问道,“医生,这场手术是不是很危险?她……还能救回来吗?”
“手术成功率百分之六十,不过病人脊椎骨下半截粉碎性骨折,就算手术成功也不可能恢复成以前那样了。”
医生面上带着些许遗憾,却也只能照实相告,病人家属有知情权。
著名钢琴家贺云帆继女因为心脏病在这家医院治疗并不是秘密,而且贺夫人三天两头往医院跑,医院职工基本也都认识她了。
一个女儿还徘徊在生死线上,另一个女儿突然发生这种意外,连他也不得不感叹一句造化弄人。
霍星光本就苍白的脸在听完医生的话后一片惨白,就连指尖都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她试图安慰自己,没关系,医生不是说了吗,手术成功率有百分之六十,起码活下来的几率还是很大的,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贺太太?”
医生带着疑惑的称呼将她从慌乱的情绪里抽离出来,她抬眼一看,只见叶红云红着眼睛死死的盯着手里的纸,握着笔的手却是动也没动。
“在我回来之前,谁也不许动我女儿!”
叶红云说完这句话也不管医生的反应,直接往电梯间走去,霍星光看着她匆忙的背影,一种不安渐渐涌了上来,她赶紧跟了上去。
不肖片刻,电梯便在顶层停了下来,叶红云在院长办公室房牌前犹豫了片刻,咬牙扣了扣门。
“进来!”
“红云?”伏首案桌的男人抬头看了眼推门而入的人,嘴角挂起一抹笑意,“坐!”
虽然没有刻意隐瞒,不过医院里大多不知道院长叶谌是叶红云一母同胞的哥哥。
霍星光少时在贺家时与他见过几次面,却是知道的,所以许龄悦在这家医院里救治一直享受的是最好的待遇。
“大哥,悦悦如果一直等不到合适的器官捐赠者的话,还能拖多久?”
听到叶红云这句话,叶谌一直挂在面上的笑容渐渐淡去,气氛变得有些沉重起来。
“悦悦心脏已经出现衰竭,如果不尽快动手术的话,保守估计还能拖二十来天,最多不超过一个月,期间还不包括各种有可能发生的突发状况。”
霍星光一愣,因为贺知年的缘故,许龄悦对于她们的重逢并不是很乐意,甚至对自己还带有一丝敌意,这些她都是能感受到的。所以她住院这期间,自己很少过来看她,只她知道龄悦这段时间病情加重了,却没想到竟然到了这种地步。
叶红云木然着脸,眼里不悲亦不喜,仿佛这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中,她死劲的扣着自己的手指,缓缓开口道,“如果现在马上手术的话,成功率会有多少?”
“至少百分之六十,越快动手术几率越高,对于她后续的康复治疗也更有利。”叶谌说完这些,苦笑了下,“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又没有合适的器官。”
“如果……”叶红云静默了半晌,而后抬头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家大哥,眼底红的像似要哭出来般,“如果我有合适的器官,能马上动手术吗?”
叶谌闻言一怔,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星光那孩子,大哥还记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