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弓不能入学,最窝火的当属福庆,缺一个好伴的感觉大家不知道呀。福庆每每在斗鸡学堂转悠,总不会漏过大酒缸,山中厅。那山中厅造在一个假山基座上,四边再配种些花草树木,那厅就掩映于碧翠丛中,偶尔露出一角嵯峨,真如山中岁月,不知甲子,里面是学堂长老们的天堂。
福庆最想做的,就是有一天偶然碰到三位主考或者其中之一,激之以情,辩之以理,动之以泪,然后趁机给挂玉弓争取一个入学的机会,甚至他不惜犯行贿的罪。可是,这里长老来往的虽多,却见不到那三位。
一天,福庆仗着一时的胆气撞进山中厅,被强硬的拳头又给撞了出来,鼻青脸肿地缩在一旁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冥思苦想,痛不欲生。
可是遥遥的,他看见了什么?玉弓他娘,玉娘,那个他一向敬重的村妇,风姿绰约地走进山中厅,如入无人之境。福庆回想自己走进去的情景,就郁闷非常。那石手,那藤拳,那木腰,处处掣制自己,招招招待自己,脸上那一肿起,就是自己被石手木脚绊倒摔在藤蔓里挨的老拳。可是,玉婶,她走进去,全无动静。石块铺路,木树立迎,藤蔓哈腰。
福庆虽然一万个不服,但对玉弓的母亲,仍然是万分的敬仰。玉娘刚进,山中厅就一阵忙碌张慌,接着就是一阵吵嚷,玉娘的声音:“娘的,你们这些丑蛋,把‘有教无类’的信条宝榜置放何地?那个酒缸招牌倒被你们放到无上顶座!”
“祖奶奶,这里从来没有这么大的声音,你就不怕惊醒了这里的祖灵?”
“哼!你们还知道要祖灵?”
“我们既不要祖灵,也不要儿孙,好吧?”
“你……”
“玉娘,你知道,我们也是秉公办事的,对吧?就别让我们为难了嘛。”
不知怎么回事,福庆听到玉娘的对话,心里倒是有些放松了。他一直期望自己能帮衬玉弓一把,证明自己对玉弓还是有些用途的。刚才这个消息太重要了!信念,招牌;招牌,信念……无须管谁是谁非,只要能开门迎纳玉弓,就定是好的。
福庆飞一般朝学堂史馆跑去,史馆在学堂西北角,寒湿之地,偏僻冷清,少人问津。大门黑咕隆咚的,门框顶上却悬挂着一盏琉璃灯笼,上有文字镌刻:笼罩东达西通,灯照古往今来。
福庆“哼”了一声,装什么大葱,我只是来讨个东西,借你这里问个消息,气宇轩昂地走了进去。
里面座前空空,各个位席你看我我看你,位位相觑。福庆半点不客气,走到居中一位子,大喇喇坐了下来。空气中弥漫着厚重又苍老的气息,几乎不加掩饰地要往嘴巴里闯,鼻孔里钻,福庆差不多就要喷嚏连连了,不由得赶紧弹压住,甚至不惜用手捂住鼻孔。
架上的书页页起舞,似是看到稀物罕物而激动不安,又似是待得人阅而欢呼雀跃。而厚重又衰老的气息越发浓厚。
“你不是来观史的,对吗?”
“我就是来观史的,不对吗?”福庆正满心不悦于这里的气息,随口怼了出去,完了才猛然一惊,问话人在哪儿?
“小毛头,说话要有礼貌。如果我不助你,这里每一页书你都翻不动,阅不得。”
福庆虽大感不服,然而也惧功败垂成,因为他的眼前,正浮动着一些信息,有“荆棘丛中立斗鸡”“斗鸡首创面面观”……然后他努力想搜找说话人。
“别找了,我们是在两个世界。”
“老人家,难道我们是阴阳两隔?”福庆心虚起来,顿觉身周鬼影森森,阴风阵阵,牙齿都有些打战。
“你这孩子,怎么想的呢?其实你不该来这里的。”
福庆一跳,立马双拳紧握,眼露凶光。
“尚武尚斗,你也当如此;到这里能捞着什么好处?十年之内,你是唯一光顾这里的。”
听到不是要赶他走,福庆放下了拳头,“老人家,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一定愿意帮助我的。因为我要做一件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
“哦,志气老大,老夫不得不对你刮目相看了。来,说说看,什么大事?”不知不觉间,老人在福庆面前显露了形体。朽衣乱须,沉眼纹额,鹤皮枯手。似乎刚刚从尘封万年的书堆中爬出,厚重而苍老的气息,原来是他发出!
“你,你——”福庆倒退,“你是——老神仙吧?怪不得您说——两个世界。”
“说说看,你要做什么大事?世人多蝼蚁,几时言大志?”
“我想,让学堂恢复旧时的荣耀。”
“旧时?你知道旧时?”
“有教无类真信仰,通天酒缸莫招摇。”福庆如被赶上架的鸭子,不得不继续装演下去。
“玉质刻字垂千年,一日封锁神藏牢。
“青宇沉沉地无光,金气空空灵尽逃。
“可怜世眼皆浑浊,无人识此宝中宝。”
老人如翻书页一般,接连倒出。福庆双膝跪倒,“老丈金言,小子必记。敢问老丈尊姓大名。”
“何必有姓?何必问名?”
“老丈可知晓我要做什么?”
“不必明言,无须说尽。”
“可是——”福庆顿时有被脱光的感觉,自己所谓的小聪明大卖弄也许全被老人知晓个一清二楚!
机缘未到,老人才不肯相识自己吧。虽不知名姓,到底还算见其真容。即如萍水相逢,也该算满足了吧。福庆终究还是开心了起来。
“去做你的大事去吧,只要你认为能惊天地泣鬼神,那么就能惊天地泣鬼神!”至此,福庆已经彻彻底底地觉到,假若自己是红尘,老人必然是隐君子!其实,自己不过是想开门纳玉弓而已,如果能进,他觉得开窗也可以。
“神藏牢?”既能藏神,又以牢名,那必是最坚固之地。恐怕是那个三角锥形墓?那是个禁区,史馆十年没人进,墓地恐怕百年都没人近吧?福庆心里又有些发冷,那里还真是阴阳两隔之地。不过那里埋的不是人尸,而是那“玉质刻字”!
福庆是跪拜着来到这儿的。福庆知道自己的斤两,不能力取,还不能诚服吗?等跪拜到墓区,他满心欢喜地认为精诚已至,金石该开了。然而,很遗憾,这儿一片死寂。松柏高耸,然而纹针不动;杂草萋萋,然而虫鸣寥寥;一只蚂蚁晕了头,爬到区域边缘,然后马上就清醒过来,掉头离去。
福庆看看自己一路磨破的裤腿,树条扯破的衣条,禁不住痛声欲哭:如果这都不算诚,我有什么可以做?那只掉头的蚂蚁沿着跪破的洞爬进了裤管,福庆痒痒地有些难受,随手拍了一下,顿时一阵刺痛,一点鲜红的东西印在自己手上。
福庆一惊,自己到斗鸡学堂这么久,其他东西没炼出,这一身皮可炼得有八尺厚了。石尖不破,树针不穿,所以一路跪爬,虽裤腿千洞,而皮肉完好。这只小虫居然让他出血了?福庆摸索着抠抓出小虫,小虫如钳子,如锯刀的嘴上,叼着一小块刚刚咬下的肉屑,那是福庆的腿肉!
据说有人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难道这只小蚂蚁也学会了?福庆一阵腿疼。墓前的微草轻轻地荡了荡,福庆以为起风了,没有,自嘲地以手扇了扇。
“这里经年不见人,聪明的会绕着走。今天谁,这么瞎眼,撞这来了?”
“走,看看去,说不定能看到风不动草木摇的变天大景。”
“算了吧,这景都不知等死多少人了,少说也有千年了吧。”
“那不看大景,看看是哪个傻冒冒出来总可以吧?”
两人边说边朝福庆这边走了过来。福庆一看,下意识想躲,可是他还跪着呢,这样站起躲开,会不会太不虔诚了?
这两人正是魏重的手下,跟随魏重征战校园的干将。福庆一身的厚皮,就是被他们给锻造出来的。
“哎呦,是弓屎呀,一向可好呀?”
“被罚跪,能好到哪儿去?我倒好奇,被谁罚的?罚跪在这里,好天才的想法!”
“说不定是大哥魏重的杰作,咱们得给助把火。”二人冲了上去,对着跪倒在地的福庆一顿拳脚,打完了才傻眼,这么多时间臭揍下来,皮骨不硬痛感也麻木了。
“弓屎,你跪在这儿,莫不是想把你的弓主跪进来吧?想让他为你出头,还是想让他为分揍?”二人绕着福庆看来看去,竟真的感受到一点滴泪的虔诚。
“哎呦,装眼泪,装虔诚,真的要感天动地了。是不是在祈祷上天将我二恶人收了?哼!做梦罢了。”
“哼,你们还真没这么大份量,让我下跪求乞!”
两人眼睛突然亮了!看见福庆腿上殷红的一圈血渍。两人疯狂笑了起来,“瞧,嘿,又被我们砸出血了。那是不是说,我们的功力又大涨了!”
“为了庆祝我们的提升,要不要让它多流点,流痛快点?”
两人扑了过去,一拳一拳砸在血渍之处,血色飞溅,洒落墓区之内,突然间草摇木晃,墓开地裂,一块玉册染着血红喷薄而出,撕裂静空……
福庆心中高兴,原来这墓区不光靠诚心,还要靠血祭,而今终于成功了,他还是一动不动地跪着……然后,另两吃惊大口不下跪的,被风卷刮而进,血色暴流,皮骨不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