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朝阳透过碧纱，姜俊抬头望向天边的残月，像一块失去了光泽的鹅卵石，抛在天边。
他坐在书桌前，反复地研读那本《猴子都能看懂的魔力教学入门》，一门心思地想要弄透这本来自异世界的神奇刊物，然而姜俊细细地翻了一晚上也没搞明白个所以然。
“小俊，你没睡？”这时，李冷汐推门而入，发现自己的儿子并没有不像话的在干什么不正经的事情。
姜俊克制住情绪，将书合上放置一边后，露出微笑道：“在看一些书。”
连衣白裙的裙摆轻轻一摇，李冷汐就近坐到了姜俊的床沿上，一身轻松地说：
“有压力的时候呀，妈妈通常也喜欢找些杂七杂八的书让自己冷静一下呢，不得不说，这可真是一种能让大脑快速松弦的好方法。”
“嗯，我也是喜欢这样。”姜俊含笑回对。
“不过，通宵可不是啥好习惯，尤其年轻的时候要多注意哦，妈妈等会儿给你倒杯热牛奶过来。”
李冷汐站起身来打了个糊眼的呵欠，丢完这一句后，不再多说，冲着姜俊笑了笑，便走下了楼，给还在躺尸的姜尚仁忙活起了早餐。
姜俊趁着这段时间，继续翻读那本魔力教学书，直到脑袋实在晕乎的难受，才选择倒头蒙进被子里睡起大觉。
等他再度醒来，已是下午一点，楼下餐桌上还留着他的三明治早餐，父母都不在，牛奶在热水壶中留有余温，似乎是没走多久。
姜俊随意喝了口牛奶，接着便不紧不慢地在盥洗室洗漱完后，简单用过早餐，换上正装便出了门。
漫无目的的走在大街上，他一边感受着旭海这座森林都市的夏风，一边在脑袋里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那本魔力教学书中的内容。
「魔力好似无形的流水，缓慢地刻蚀着宇宙万物。」
「驱动魔力，就是要求我们像一位年迈的雕刻师，轻轻地雕刻着宇宙的每一处细节，排列出每一颗粒子所对应的顺序，解读它们在人类意识领域内所留下的符文信息。」
这不是在扯淡么……还解读意识领域内的符文信息呢……说好了连猴子都能看懂的魔力教学入门呢？这一大通篇都是理论的铺垫是怎么一回事。
他摇头失笑，光是散步这会儿功夫，就差点被那本书搞到崩溃，更别提回去后再捧起它时的糟心情了。
不知不觉走到了人民广场，待环顾四周，确认没有行人后，他仰头做了个深呼吸，回想起了那本书中还算是有用的一部分内容。
「魔力是滞留在我们体内的一种能量，它没有固定的形状，只有规律性的流动，一旦在一定的波动中找到合乎我们自身的频率，魔力就会自然而然地具现化。
成为力量，并供我们驱使。」
受够教材里面神神叨叨的姜俊深吸了一口气，微合双眼，选择静下心来摸索着体内细微的变化。
随着空气缓慢地流入肺中，在“空谷”之中聚成一团，挤扁然后被推出，气在血管中蹿流，融入身体每一处细胞并提供着能量。
而能量的最深处，他隐约看到了，仿佛有什么漆黑色的东西在潜藏着。
他尝试深手去触碰，但是那团漆黑色的东西却一把推开了他，无论尝试几次，都是这般。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该做什么，只留下本能，想要抓住它，想要把它占为己有，直到他把意识凝到离那团漆黑只差一步的距离时。
啪！
仿佛是脑中某根神经断弦的声响，把他的意识从力量的最深处，带到了另一个地方。
绯红到一望无际的世界，脚下是唯一隆起的山丘。
头顶上空一盘偌大的古铜色齿轮高挂，没有历史沧桑的痕纹，也没有风吹日干的刮迹，只是停滞在那，像是在静静地等待着有谁来驱动它一样。
周围的环境陌生又熟悉，这是他上次来过一次的梦境，只是上一次有一个神秘的声音，在他耳畔间回荡，而这次却安静到诡秘。
唯有静与寂，微侧耳朵，许久都没有听见任何变化。
血液在脑部回落，姜俊重新恢复了意识，从一片绯红中离开，睁开了双眼，再度回归到了现实之中。
他攥了攥拳头，脑海中闪过那片绯红、漆黑与齿轮的零碎画面，很遗憾，这次依然没有感觉到体内有魔力在流动。
失落地叹了口气，温凉的夏风吹拂着他的脸颊，安抚住了他的情绪，等到他准备离开的时候，却意外地撞上了欧阳飞。
两人在惊讶中，不期再遇，双方大眼瞪着小眼，目光始终聚焦在对方的身上，火光冲天。
一分钟后，欧阳飞沉吟道：
“你的眼神还真的是，和吠狗有的一拼。”
姜俊皱下眉，冷声冷气地回怼道：“对待人我可不会这样，对待狗嘛，我这还算是模范眼神。”
欧阳飞火急火燎地白了他一眼，耸了耸肩后，不甘示弱地再度开口：
“果然你这种素质，就是个没救的下等人，刁民知道吗？”
“是，您高贵，您上等，活该我们这种人骂您，您只配听着。”祖安人原地上线，姜俊摊摊手，自傲地挺起鼻梁接着嘲讽。
两人有来有回地相互人身攻击了数个回合，每次都是欧阳飞故作姿态显摆高他一头，然而姜俊就是有的是口水把他给淹下去，搞的欧阳飞差点气到滑倒。
姜俊憋着笑，好在呆孤儿院那会儿，跟着吴良没少学一些口仗活，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居然在这里派上用场了。
“你个中二姜，想不到你还挺能耐的，平日里看你在学校安分老实那样，没成想你这嘴还是个开了光的炮竹。”欧阳飞喘着气，依然不甘示弱。
“啧，人民群众有教养那还不是被逼的。”
又吵了数十个回合后，两人斗嘴斗的终于谁都没劲了，一同找了个长椅做了下来，左右各坐一边，谁也不敢轻易搭理谁，摆出一副“今天一定要证明我才是你大爷”的腔调。
休整期间，天边忽然扬起了一支风筝，欧阳飞看到了一家三口在那儿幸福地放着风筝，心中一时间百感交集。
沉浸于他人欢乐的时光，他无数次把目光聚焦在那个被父母前后包围而拽着风筝线的孩子身上。
姜俊瞅了他一眼，会心一笑：
“很羡慕别人家放风筝？”
“关你屁事，憨批。”欧阳飞迅速定定眼神，趾高气昂地骂了句。
姜俊咂了下嘴，此时此刻，他真的很想把这货拎起来胖揍一顿。
不过这一次他忍住了，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着装清秀的欧阳飞一个人出现在人民广场，就连看一家人放风筝的画面都会感伤的他，似乎莫名有些可怜。
许久过后，他接着开口：
“我说，咱们这嘴仗也该停一停了，你也差不多该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甚至在同学聚会上还这么暗算我。”
欧阳飞闻言，冷冷地漏出笑声：“合着，都到现在了，你这心里难道就没有点哔数吗？”
“艹，你爱说不说，给你脸了是不是？”姜俊猛地一咬牙，瞬间来气。
欧阳飞接着淡笑了两声，站起身后，向前方和煦的迈开一步，背对他说道：
“你知道你最讨厌的地方是什么吗？既不是你的目中无人，也不是你的口无遮拦，而是你的理想主义，一直以来都是我、碧娜乃至周恩泰都最讨厌的地方。”
姜俊抬眉，心里寻思着，这目中无人和口无遮拦是哪跟哪儿啊，他扪心自问平日里就算没做的很好，但是克己复礼的样子他自认还是做得很到位的吧。
“理想一点有啥不好的，至于你们三天两头的针对我、羞辱我，要不是我内心强大，搞不好真的就成被校园霸凌的鲜明例子了。”姜俊憋住了想要加大力度吐槽的心，不咸不淡地应了句。
“你错了，理想之所以是理想，正因为难以实现，才惹的人去追求、去攀登，”欧阳飞语气一变，忽然变得极富哲理了起来，“无知者自然是无畏，与理想相悖的是，现实永远都是压过理想一头的。”
“所以在以前的你每天都喊着魔法梦、魔法梦的时候，你知道我这内心底有多么地鄙视和厌恶你吗？”
话到此处，欧阳飞转过头来，将目光落到了姜俊的身上。
姜俊俯下头来，看了一眼脚边，声有发笑地说：
“现实主义者和理想主义者的水火不容，还真是够讽刺的，欧阳飞，看来你和我之间的相互不容是从本质上就决定好了的。”
“我们的确是从本质上就谁也容不下谁的，但是这世上理想主义者那么多，我也不是各个都讨厌的，只是因为你，你一个中二姜为什么会有穆千雪这样的人整天黏在你的身边？”
姜俊先是一愣，后歪头瞄了他一眼，感觉这人现在满脸写着“嫉妒”二字。
明明是一个几乎是单靠实力就能得到一切的男人，却对他这么一个平民人士还漏出毫不掩饰的嫉妒，这也是让他始料未及。
“莫非你对穆千雪？”
“我才没有对她产生过那种念头，我只是嫉妒你，嫉妒你明明这么喜欢沉溺于幻想，却还能有像穆千雪这样真挚的人为友，而我无论做的再怎么好，直到现在都没有得到过像样的真心。”还没等姜俊说完，欧阳飞便连忙为自个儿澄清道。
欧阳飞是嫉妒，他从小也有过和姜俊差不多的做梦阶段，爱追逐不可能的虚幻，独独他的出身就决定了他要成为一位能够担负起家族、承载父母期待的人才。
他不可能怀着崇高的理想而活，因为这和他从小接触的环境相悖，就连他曾经加入姜俊的社团，也只是想看看混迹在中二圈里的白痴们是有多么的令人发笑。
但是渐渐地，他被感染了，也许是被污染了。
姜俊那如同孩子般洒脱的天真与纯性，仅仅通过数月的相处，他便迅速沉浸于了其中，穆千雪和姜俊在一起交织出的欢声笑语，那种甜甜的幸福，让他的内心数度抓狂。
他的生命中出现了太阳，曾经将什么都做到一丝不苟的他、把一切都力求做到完美无瑕的他，第一次感觉这世上不是只有无尽的黑夜，还有阳光与温暖。
然而这是不对的，起码对他来说，是不对的。
所以他才想要否定姜俊，否定他的一切，否定他的追求就是虚妄，他的梦想是中二的、可笑的，满脑子天真想法的人难道不该比常人多挨几顿毒打才是剧本的真正走向吗？
不是因为贬低、嘲笑是必要的。
而是在这个已经开始定格的社会中，优胜劣汰的选择罢了，没有这些无能、平庸之人的无偿或者有偿地牺牲，就不会有精英者们的未来，更衬托不出他们的价值。
社会也便无法快速地进步。
所以这是一种选择，也仅仅是一种选择，仅仅是选择了，才会一直发展下去。
这些道理……
忙碌于现实中的前辈们早已经用血与泪之歌一遍又一遍地拨弹给了欧阳飞听过，也亲眼见识过了，这一切的真实仿佛是记录在埃及石书上的法老宣判词一样，亘古不变。
只是，反过头来，欧阳飞没想到的是，一直以来天真的却反而是他自己。
当那个想要彻底粉碎他自尊心的聚会宴上，那个犹如天使一般的女孩闯入其中，将那个中二姜的一切死死的保护住的那一刻起，欧阳飞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对于一个普通、平凡、满脑子天真幻想的人的嫉妒。
那是他真正想要的，也是他一直以来最最缺少的，即便那是不正确的、不长久的，他也想可以一直错下去……
更希望有人能支持他错下去，直至错到抵达彼岸的终点，再与某些人一起回忆那份来之不易的酸苦。
姜俊暗暗将目光瞥向欧阳飞，看着他的宣泄着他无声的情感，他也稍稍打开了一下话匣子：
“该怎么说好呢，总之挺意外的，你这人有时候还真爱钻牛角尖，搞得我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你什么好……
你们平日里喊我中二姜，我从来没有一次反对或者抗议过这个绰号，你知道为什么吗？
是因为我也知道谁都可能无法守着美好的梦想过一辈子，多多少少人一旦成长就会对现实弓下腰，这不是妥协，有些时候是为了让明天活得可期，至少我就是。
也就是说，我接受你们的嘲笑与贬低，而且我也一直都认可你们那对的一部分。”
姜俊走到欧阳飞跟前，轻拍了他的肩膀两下，接着说：
“我确实直到现在都没放下对魔法的执念，但我也是好好反思过自己了，逼着自己好好学习、好好收心，努力地让自己改变的更好，也尝试和你们搞好关系。
就目前来说，我没有什么遗憾了，起码我努力过，有成功的也有失败的。”
所以，你有遗憾吗？
姜俊并没有将最后一句话说出后，而是选择默默地超过了他，将坦诚的背影留下，在欧阳飞的眼前慢慢地消失。
虽不是孤帆，却也在前行中让风停下了。
……
远在瞭望楼上的洛斯莉莉，用魔法关注着姜俊与欧阳飞的那一幕，不知何时起，她的嘴角扬起了笑容。
这一次也依然当作了观察报告，原封不动地将它递交到了「十教五国」的权者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