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咚……咕哝……咕哝……
一整瓶伊斯朗酒顺下喉咙，像波浪般滚动，任由嫣红的汁水在脖颈滑落。
对于在人性边缘疯狂舞动的盗贼之流，能够在忙碌的一天之中，痛痛快快地喝上这么一整瓶酒，简直是人生之最。
“爽！”
刀疤脸男子将手中的空瓶直接往地上一甩。
伴随着哐当一声响起，洒落在地上的碎片和残留在瓶底的汁水，在这烛火的照耀下，折射出不为人知的清冷幻光。
“一个空瓶1枚教会银币，谢谢。”胡仑森酒馆的老板，擦着玻璃杯，瞪了刀疤脸男子一眼。
刀疤脸一来气，把一旁酒友正喝着的酒瓶又潇洒地摔在了地上，并用手重重地拍着大腿，喊道：
“你这不识趣的家伙，不就是一个空瓶子，老子摔两个怎么了！”
酒馆老板没好气地白了对方一眼，并没有放出屁点大的声音，反而是更加安静地擦着酒杯，还免费给那个被无端摔没酒的倒霉孩子……一杯免费的生啤。
“迪里木拉提·巴尔。”
“叫老子盗贼王。”刀疤脸男子，吐着酒气说道。
酒馆老板抿抿唇，懒得再多瞪他一眼：
“我还国王陛下呢，你赶紧多吃点大蒜醒醒酒吧，你个没救的醉汉！”
“我说你，好不容易能从律警所被释放，还不懂得安分一点。”酒馆老板给他端来一盘新的大蒜，哀叹了一口气。
“那些婊子养的东西，马姆，你知道那些「公理会」律警有多么魔鬼吗？月魔大人呐，他们简直比我们盗贼还会吃人肉，还是完全不吐血和骨头的那种。”
说话间，酒馆的百叶门，轻轻地被推开。
踏过黑暗的帷幕，从门扉后，走出一个穿着打扮很是古怪的男子。
一双皮制长靴、戴着毡帽，胸前佩又两枚警徽。
左侧腰间挂着像是枪袋一样的东西，但里面装着的却不是地球上的那种现代型手枪，类似于火铳的魔法枪械，右侧还挂着短剑一样的匕首武器还有银手铐。
酒馆老板马姆，目光瞥到阿尼拉之后，脸当即一沉，擦着玻璃杯的手也不知何时发抖个不停。
“我和我的弟兄们，一进去后，就是一顿毒打，然后他们就像是强盗一样搜刮，天呐，上下其手！
你看老子的牙，就连好不容易从肥猪商人那嘴里抢来的金牙也被拔去了，什么都没了！”迪里木拉提红着眼睛，啜泣道。
马姆疯狂撅起嘴，给对方打着眼色。
而阿尼拉神秘一笑，悄悄地靠近迪里木拉提，走到他的背后。
“妈的，妈的，老子身上的那50枚金币全被搜刮了，全进了那些律警们的口袋里，但是……你知道吗？马姆，那群婊子养的，居然还最后放走了我们，并告诉我们要多多偷盗！好好努力！”
马姆吞了吞口水，阿尼拉眸中带笑，已经完全在迪里木拉提的身后，停下了脚步。
迪里木拉提左脸上的刀疤，被烛火一照，显露出冷俊的轮廓。
接着，他抬起头来，像个爱诉苦的小孩子，看着马姆的眼睛：
“你知道原因吗？那帮婊子养的，居然是嫌我们偷盗的钱财不够多，他们完全就是想养肥我们，等我们抢到的钱足够多，他们还要再次抓走我们！
律警打劫盗贼！你说说，马姆，你说这他妈是什么世道？这他妈是什么世道？”
“所以说，你这是不打算再当盗贼了？”阿尼拉露出了恶作剧般的笑容。
“废话，老子再当盗贼，就是脑子被石板门挤了，与其做律警们的走狗，我宁可去死！”迪里木拉提威风凛凛地说道。
下一瞬，一个黑乎乎的枪口，抵在了他的脑门前。
能看到装有火药弹珠的滚轮轴承，能看到扳机，还有笔直的枪管……毫无疑问，这是火铳枪，神圣的律警专属物之一。
众酒客完全看的傻眼，不少人甚至吓得从桌子上摔了下来。
而迪里木拉提不停地眨着眼睛，似乎酒意被这火铳枪转动的扣声，一扫而空！
“不去当盗贼的盗贼，可不是什么好盗贼，既然不想再当盗贼了，那就让我毙了你吧。”阿尼拉含笑的说道。
天呐，他的笑容宛若深渊恶魔一般冰冷、深邃。
迪里木拉提这还哪里不明白，当即，他就甩了自己两大巴子，笑呵呵地说：
“律警先生，你看我喝糊涂不是，我爱我的职业，就如同我爱戴着你一样，‘盗贼’一词简直就像是刻在灵魂上的光。
哪怕我的注意力、我的意志有一丝的动摇，都不会放弃继续走盗贼的路……绝对不会，我向你保证，我的律警先生！”
强大的求生欲。
此刻，无论是谁都能嗅到迪里木拉提这个男人强烈的求生欲，如今的他卑微如虫，在强大的律警面前，根本没有半点反抗的权力。
“很好，那就请我喝一杯吧，迪里木拉提·巴尔。”
说完，将枪重新放回枪袋之中，挪开椅子坐下。
迪里木拉提立刻浮起笑容，招呼道：
“马姆，还不赶快拿出你们最好的酒，妈的……听着，要最好的，这位是我们城内最伟大的律警先生，你知道吗？”
马姆连连点头，立马从后柜取出一瓶珍藏了十年的红酒，并取了两个高酒杯，给阿尼拉倒满三分之一。
阿尼拉摇荡杯中的红汁，淡淡一抿。
吼口处的甘醇，顺下肺部，清凉无比，确实让他感到了一阵舒畅。
“很不错的酒。”阿尼拉如实地称赞道。
马姆和迪里木拉提听了，揉揉胸口，顿时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披着漆黑斗篷带兜帽的男人，忽然推开了百叶门，走了进来。
迪里木拉提一眼认出了这个人，吓得心脏在一瞬之间，停滞。
而阿尼拉则是绽开笑容，挥臂招呼着：
“瑞吉特，哈哈，过来，我这里有好酒！”
这是我的好酒吧……马姆无声地抱怨了一句。
瑞吉特垂下头，暗叹了一口气，走到了吧台边，轻声说：“一份利式餐点。”
“好的。”马姆欣欣一笑。
瑞吉特很想入座，但怎奈这边挤满了人。
而察觉到这一点的阿尼拉，狠狠地瞪了迪里木拉提一眼，仿佛是在说：“给老子下去”。
迪里木拉提身子一怔，读懂对方的眼神后，立马面挂笑容地滚了下去，然后跑去和其他几个兄弟打起了昆克牌。
——这不，座位腾出来了。
瑞吉特无语地瞄了眼阿尼拉，坐上高脚椅，发出不亚于老人般的沧桑声音，说：
“你就知道欺负盗贼。”
“月魔大人哟，您听听，瑞吉特，你这个以前专门打劫盗贼的狩猎者先生，怎么？心疼他们了？”阿尼拉傲慢地挺了挺脖子。
“不，我只是觉得正义的律警，不应该用这种搜刮盗贼的方式。”瑞吉特努力拖长自己说的每一个字。
马姆端来了热气腾腾的利式餐，瑞吉特用木勺盛了一小口，送入嘴中。
阿尼拉淡淡一笑，像是要把笑话独自吞入腹中一般，腹诽片刻后，说：
“瑞吉特，你作为狩猎者，确实是有着不俗的能力，但在善与恶、好与坏的‘公理’理解上，并没有我们任何一位律警看的透。”
瑞吉特停下了木勺，用眼睛的余光瞥了阿尼拉一眼。
还没等他缓过劲来，阿尼拉放轻声音说下去：
“你觉得什么样的人最不可原谅，什么样的人最容易被接受？很简单，就像你吃着的利式餐一样，能吃下去的便可以，一旦吃不下去便不可以。”
阿尼拉的话，让瑞吉特感到一丝疑惑。
接着，他摇着杯中的红酒，举高至额前，说：
“盗贼、律警，就像好人与坏人一样，必须要存在的，如果失去了任何一方，他们之间的形态就会模糊，就像这红酒的沉淀物，只是介于好坏之间。”
“这就是所谓的精致利己，他们的存在是合理的，但那是必须要绝对警惕的一方，因为他们从不站队、从不选择。
直到生命结束，也只会任由着双方的变数无止境地推动为既定事实，然后，自行地走向毁灭。”
瑞吉特变得一语不发。
阿尼拉依然笑着，澄澈的眼眸，仿佛拉长的风筝线，此时的他看得比瑞吉特更加地透彻、长远：
“从某种意义上说，迪里木拉提是一个很好的盗贼，他从不偷盗吃不起饭的人，也从不在打架的时候，砍对方太深。
就是这样有着原则的盗贼，才有被放走的价值，如果把他培养好，甚至能引导其他盗贼们变得更好……你不觉得这是一种明智的选择吗？”
“他是坏人，所以就要让他永远当好坏人的角色？”瑞吉特轻声回问。
阿尼拉摇了摇头:
“坏人谁都可以当，但是那取决于什么样的程度，只会以杀人放火为乐的恶人是不允许的，只懂得纵欲和毁灭的恶人也是不可的。
而有着底线、有着原则的坏，就有资格活下去，并承担着它的角色，口含住他们选择摘下的‘罪恶之果’，一直艰难地活下去，直到一个轮回的结束。”
“我不觉得迪里木拉提他有这么棒的潜质。”瑞吉特忽地想起了地上的魔术师们，不知怎得，就是无法认可阿尼拉的观点。
但同时，他又佩服着阿尼拉和那些律警们。
一方面，他们抓走盗贼搜刮他们的钱财，又放走那些无害的盗贼；
另一方面，他们又把那些钱财，借着一定的政府补助活动，悄悄地以另一种形式重新还给那些被盗贼搜刮的人。
好似一个被打通的循环链。
在这个循环链里，就连是这种蛀虫一般的盗贼也是积极地承担着重要的角色。
“找到了，他在那里！”
左耳处传来了一个声音，那是利露的声音，瑞吉特下意识地手一抖，木勺掉落到地上。
“瑞吉特先生，请你不要偷跑好吗？明明是队伍里重要的一员。”双手抓着锡杖的拉欧雷，怯怯地发出声音。
背着长枪的卡塞尔，一个傲得不行地双臂抱胸，时不时地小骂着：
“漆黑的胆小鬼。”
而由于块头太大被挡在门外的达格，并没有加入其中，否则的话，他或许早就把瑞吉特嘲讽的体无完肤了，用他的野兽一样的弱智话。
阿尼拉沉默了好一会儿，看着这几个从未见过的怪人，多半猜到瑞吉特又大概率交上了什么奇奇怪怪的朋友。
良久后，瑞吉特从高脚椅上下来，挺直腰板，背对着他们，无比真诚地说：
“我、一般不在晚上工作。”
一语惊出，整个酒馆瞬间一片死寂。
但很快利露打破了沉默，开口道：“哪有不在晚上工作的狩猎者，找个借口，也不找个像样的。”
这还真的不是什么借口，不想做加班狗，难道这也有错吗？谁惯的你们。
“你小子，不会是怕天黑吧？”卡塞尔像是受不了的说道。
拉欧雷闻声一笑：“诶，真的嘛？瑞吉特先生怕黑？其、其实我也是！”
“额，拉欧雷，请务必别把我跟你相提并论。”
不知不觉间，瑞吉特也跟着一道吐槽了起来。
不行，跟着这群家伙……果然傻气是会传染的。
明明这异世界这么危险，我可不想被这几个蠢蛋给搭上我的小命，至少，赫拉现阶段还不能没有我。
“够了你们这群崽子，早点完成这场该死的狩猎，我们也好早点解散这个该死的队伍，我知道你们都期待着之后那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
终于受不了这几个小东西磨磨唧唧半天的达格，把头探进酒馆内，威风八面地说道。
这四个人里面最不正常的人就是你好吗，金毛狮王先生……瑞吉特真的感觉整个人都快斯巴达了。
最终拗不过这四个人的瑞吉特，还是被他们几个架了出去。
一如既往地，在如何科学回绝对方的问题上，他总是得到了“负”的这个分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