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纯白之门,八咫被突如其来的光亮照射,下意识用手肘挡住在黑暗中待太久的眼睛,光亮让他眼睛不适应的泛起泪花,他努力眨眼适应亮光,趁此他还环顾一周,觉得这个地方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这里是哪里,直到看到那道长长的仿佛修建在云崖之上烟雾缭绕一段行程的铁索桥,他张大嘴巴,望向那座中空的矮山,他的对面,是他幼时目光总是被吸引,最好奇之处——锁龙井。
这事儿不在八咫预料范围,八咫失神,喃喃自语:“这就是我每次匆匆路过不得久留的禁地,锁龙井吗……”
三个站立的法阵围绕矮山,云端除鹤唳外还有其他鸟叫声,声音响彻锁龙井,以矮山为线,右边桃花开放,风一吹,簌簌落英飘卷,而左边桃树已经只余树桩,靠矮山更近,杂草长得更茂密更高。
八咫好久都没有反应过来,幻境?八咫不相信自己到的是真正的锁龙井,他掐自己的脸,也没敢用力,他看向对面,脑海中自然而然就浮现了幼时问王十一这里面有什么的场景,王十一告诉他,这里面关着一个人,一个天崖风曾经的天之骄子,八咫问为什么把他关在那里,王十一思考了一下,说他做错了事情,就被关在那里了。
八咫想着,这里既然是幻境,那我可以过去看看吧?他摸了摸旁边的金线,金线的另一头就在对面,不过去他就无法拿到物品,拿不到物品,他今年又会是不及格。可是……八咫慢慢挪动脚步靠近那道桥,他只单倚靠在木桩上往桥下看,他腿就软了,心脏砰砰狂跳,比被魔兽妖兽追杀还刺激,他哈哈干笑两声,迅速退了回去。
八咫无法过自己心里那关,便想走捷径用法力飞过去,现实的天崖风中有许多地方规定不准用法力,弟子们斗法打架都是找演武场或者适合的地方,否则将会被警告,严重者面临处罚。锁龙井是禁地,用法力更是大忌,八咫露出一个牵强的笑,他现在的脸已经有些泛白了,反正这里是幻境,用法力不会受罚,也不是作弊,要我走铁索桥过去,还不如让我飞过去呢,虽然差不多,但是长痛不如短痛,飞能快些,还有保障,八咫是这么想的,然后他就惊喜发现自己无论怎么结印念咒都没有任何变化,第一次时他还不信,第二次,第三次……第十九次!还是没有一点动静!
怎么回事?!该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八咫想起进入幻境之前奇怪的地方,一向不参加这种活动的昭师出现了,昭师看他的眼神,轻蔑,漠视,他当时觉得昭师怪怪的,昭师穿着不像以外那样死板规矩一身白无垢,相反,她着一身乌鸦黑便衣,头上只竖了一根木簪。和昭师对视时间久了,昭师慢慢牵起两边嘴角给他来了一个渗人的微笑,不过一瞬,就消失了,八咫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花眼了,重要的是,她平时一直抱着的那只白色的猫儿没有在她手上。
现在八咫不想走过去都必须走过去了,无奈八咫的两双腿不太愿意,一想到铁索桥下面可能是万丈深渊,累着白骨不知数,八咫汗毛竖起,脑子一片混乱,再思考不能,他连想昭师为什么这么对他的功夫都没有了。
铁索桥前面空草地,八咫盘腿坐下,调息静坐,他想等自己冷静下来后,再思考该不该过去,可是他越想心越乱,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害怕,别人言语的侮辱和看不起,他已经可以想象得到如果他就这么出去他会面临一个什么样的境地了,虽然师父会护住他,但是师父无法堵住悠悠众口,他已经长大了,还靠师傅,又难免被人看不起,而且要是这一次他还是空手出去,他也不甘心。八咫努力说服自己,给自己做心里建设,来来回回,脑海里两个自己在打架,很快,两刻钟就过去了。八咫睁眼,眼睫毛扑闪扑闪,带着恐惧,饶是如此,他仍然站起来,咬着自己的大拇指站在铁索桥前面。
铁索桥,二十三道铁索交织而成,每十五寸距离间铺三十九块小木板,两端又用小铁链绑着,依次,八咫没走过锁龙井的铁索桥,他双手抓紧铁链护栏,试着上脚,脚落地,觉得还行,两只脚都踩上桥面之后,八咫两只手开始抖,他抬头看对面,又看了眼自己脚下,颤颤巍巍地走了几步,跟裹了脚的老太婆似的,步子迈得又小又谨慎,八咫看了一眼深不见底的山谷,情不自禁吞了一口口水,他慢慢的踩着脚下的铁索桥,每次要走下一片木板时,他总要先用一只脚掂量掂量,确认是结实的他才敢把另一只脚也踏上去,遇到铁链交织的桥面,他总担心自己会一不小心一个脚滑,然后跌落谷底。
于是看见一座荡悠在空中的铁索桥上,一个看起来鬼鬼祟祟的矮子忍住跪下来和想吐的冲动,晃晃悠悠的过桥。
过桥,八咫精神高度紧绷,所以当他听见有人讲话时,他一个滑跪,跪在了铁索桥半道上。
“你是谁?怎么到这里来的?”声音慵懒,慢悠悠、轻飘飘的语气。
八咫心里对这个声音又恨又怨,他转过头看来路,他已经走了一半了,现在回头已经晚了,过去再说,八咫颤颤巍巍的站起来继续。
等到八咫到了锁龙井这边时,他的四肢都已经软化了,整个人趴在地上喘气,拍胸口平复心情,耳边又传来声音:“你怎么一副体力不支的样子?”这话听着刺耳,八咫撑着木桩,咬牙站了起来,环顾四周,大片的粉红色的云彩和大片的枯木桩映入眼帘,实在是两个极端,仔细看才知道这里比远远的看更难看。
如今正是天崖风桃花开放的时候,而若说哪里的桃花开得最是好,无疑是这锁龙井外面这一片了,但是这对比惨烈,何况八咫可没有闲心欣赏这片云彩,他走到那刻着“锁龙井”三个字的石块边,眯眼仔细把石块摸了个通透,却什么门道都没有摸出来,若是这石块成精了的话,首先就给这小矮子一巴掌。
这什么奇怪的检查方式。
八咫左看右看,研究了一下那块石头,然后就去找注入自己法力的物件了,他翻遍矮山之外的所有地方都没有看见有什么其他除了桃花和杂草之类的东西。八咫单手叉腰,挠头,金线就是在这里断的,可是怎么找不见呢?
“你想干什么?”又是那个声音,虽然这个声音才说了三句话,但是八咫已经烦他了,八咫不做回答,他现在还不想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八咫的沉默让矮山内的霍卿挑眉,霍卿坐在蒲团上,手中握着那块玉佩,整个人显得十分颓丧,先前那个弟子离他太远,他看不清那个弟子的容貌和体内力量,只是因为那个弟子灵魂颜色和其他人不同,他有些好奇,主动搭了话,结果人家不理他,霍卿见这小辈如此不知礼数,本来是不愿意理这个天崖三风剑派弟子的了,但再抬头一眼时,八咫这个人让他改变了这个主意。
真是有趣。
天崖三风剑派这是变了?什么人都敢收进来?
他在心中嗤笑道。
“你靠近些,让我看看你。”那个声音又来了。
八咫正烦着为什么他找不到自己的注灵物品呢,这个声音又来烦他,他不耐烦的说:“你是谁?你说什么我就照做?”
霍卿哈哈大笑,说:“我是谁,你不是最清楚的吗?你现在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你知道自己在哪里,怎么可能不知道我是谁?”
八咫刚想说“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哪里,幻境造出来的东西还一副高深口吻”用以嘲笑这个幻境造物,结果被霍卿先一步:“我是霍卿,是当年名动天下的霍兰君,也是当年最骄傲最肆意的少年郎,亦是‘一剑天下知,百般皆为情’的大魔王,更是你们天崖风口诛笔伐的叛徒。”
“……”
霍卿闻言,笑而不语。现在霍卿倒是明白昭师说的来的弟子有用是有用,却脑子不太好使了,昭师说徒孙若不是太笨,也不至于被自己的师祖算计了多次也不知道。现在这次的话,霍卿觉得有趣,这孩子是有所察觉,还是只限于怀疑昭师封印自己的法力让自己难堪的地步?且他下意识就说自己在幻境当中,而否定他霍卿真实存在的事实。
霍卿看着外面站立的人儿,把玉佩揣进兜里,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绕着蒲团走路,说:“你真的认为你还深处幻境中吗?你真的认为我是幻境造物吗?幻境与梦境无异,不过就是一个可以存在于现实空间,一个存在于虚无空间的区别罢了,而无论多真实的幻境与梦境都是一场假象,都拥有不合理之处,只要仔细查询观测,坚信自己并不是在现实当中,你所察觉的不合理之处都会帮助你逃离不想面对的、虚假的幻境和梦境,随着主人意念的改变,幻境和梦境也会慢慢崩塌。”
八咫听得眼睛都要直了,他转过身,背对着身后矮山,说自己不信。
“你当然不信,你得为自己做的坏事找借口啊。”霍卿的声音带了一丝调侃的讽刺,八咫听来不舒服,大声喊说:“你就是幻境造物,有什么不对?!”
“嘘。”霍卿让八咫噤声,说:“你可不要再喊了,虽然窃听和影像等法阵被暂时迷惑了,但你要是再这么激动大喊大叫,还是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的。”
八咫在天崖风作了这么多年,都没人管过他如何,霍卿这三言两语就压住他了,他难免有些不高兴。
是,没错,他在过铁索桥之前就知道这里不是幻境了,所以他才会坐在地上那么久迟迟不行动,他怕他还没有脚踩上桥的第一块木板就被人用混着威压的密音警告跪在地上,然后等着被身穿草灰色斗篷的执法堂弟子带走,他坐在那里那么久,就是在等,等有没有人来。
平时的锁龙井不准弟子逗留,半刻钟的时间都不行,他用时间来衡量他是否可以过去,又可以在对面待多久,他想要过去,不仅仅是因为好奇,更是因为他别无选择,他要开始拉拢自己的人脉,开始为下天崖风做准备了。霍卿虽然是叛徒,但是论其身份,其战力,没有人比他更合适,霍卿的战力是连那几个避世长老都认可的,若是他成为自己的大将之一,曾经参与过屠杀魔族的天崖风就完了。
没关系,八咫多次告诉自己,我做的是对的,我原本就和人族势不两立,我这么做,是因为我有必须要担起的责任,身为魔族最小的皇子,魔族的太子殿下,我有义务让我的子民过上幸福的生活,我有必须报仇的理由。
只是,师父……要不是为了师父,他才不会至今还待在天崖风。现在的八咫做了错事,还受不了内心的谴责,师父和阿七师父从小教导他的都在跟他说他这么做是错的,是不对的,可是他有什么办法啊,他没有办法告诉自己和别人是一样的,在这个人族的修仙世界里,他身为魔族,原本就是一个错误,一旦身份暴露,他将被千夫所指,万剑齐诛。
霍卿很直接,问八咫:“你明知真相,还过来做什么?这里是禁地,你过来了,无论你目的如何,一旦被抓到,他们都会视你为与我一样的叛徒。因为你来了,就是想救我。你不怕被处罚吗?”
八咫低侧头,说:“我只是来找东西的,并不是来救你。”声音之小,差点要叫霍卿听不见了。
霍卿嗤笑一声,在第七堆书堆上随便抽了一本出来,他吹了吹书的封面,把书在大腿侧拍了拍,翻开,还没看两个字,两条粗眉又搅成一团,抬眼看八咫那消瘦单薄的背影,说了自己的想法:“我信你,却看执法堂的弟子信你否。”说完,一目十行这本早就已经被他看过几十次的书的内容。
八咫不语,低头默默地再扫视一圈地上,这次他连杂草丛都进了,只为打造自己只是来寻找注灵物品的说服自己的错觉。
霍卿看他在外面找了一边又一遍,找到满头大汗,找到眼含泪水,却不甘心咬住下唇继续明知道没有可能的可能,他想说服自己,也想迷惑霍卿,他还想让可能看见这里的避世长老们能够相信他并不是故意闯进这里,他真的只是为了找东西才过来的。
徘徊了大半个时辰,四下静悄悄的,霍卿没有声了,可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仍然回响在耳边。八咫绷不住了,他后悔了,他缓慢地蹲下来,环抱住自己的膝盖,遮掩住自己的脸哭泣。
他从铁索桥另一边过来,第一次克服了自己的恐惧,以前他连御剑都不敢,现在也一样,天崖风当年和他同龄,到他这个年纪的还不会御剑的人就只有他一个,别人都嘲笑他只会靠师父,如果不是有一个厉害的师父他早就被逐出师门了,因为像他这样的废物是不配待在只收人才和精英的天崖风,他学什么都不行,什么都不精通,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作为师父的徒弟,那他就不会这么痛苦了,可是他不是普通人,他是魔族最小的皇子,是从千万魔族人民手上接过而活过来的魔族小太子。他也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怎么了,和霍卿总共只说了几句话不到,霍卿的话就让他面临崩溃,霍卿的意思八咫怎么可能不知道,他说自己的想法是妄想,因为在自己还没有实现自己的目的第一步之前,他恐怕就会被执法堂的弟子先一步戴上镣铐枷锁,钉死在天崖风的长石上,他怎么样无所谓,他只是害怕师父会因为他而受到惩罚,而他什么都没有做就这么死了,也对不起他的子民还有未找到并相认的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