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无意发出的笑声悲厉而凄凉,他笑道:“这个故事的确是我讲给阎童听的,只不过我是骗他的。”
徐世勣展颜道:“我自然知道只要是涉及到这陆千芊的情报从来都是半真半假的,她的人就像她在江湖中的绰号一
样,千人千面,所以永远没人能摸透她真正的底细。”
王世充的一只铁掌已经抵在了君无意心口,他冷冷道:“收买你们的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君无意的双眼死死地盯着王世充,身形猛然一颤,便再也一动不动了。
王世充赶忙把住君无意的心脉,却已经来不及,君无意使尽最后一丝内力震断了自己全身筋脉。这面相丑陋的汉子
知道自己绝对抵不住王世充的折磨,竟选择以死来让自己彻底闭嘴。
事发突然,众人都来不及制止。
长孙无忌叹道:“现在君无意这条线索也已经断了,我却依然没办法确定家父究竟是被谁所杀。”
桓法嗣道:“这陆千芊的轻功极高,她已是第二次失手,各位要想再擒住她只怕更难了。”
徐世勣沉吟道:“我们先假设在背后收买陆千芊之人和谋划杀害长孙大人的人是同一个人,那么最为可能想将朝廷
中的重臣除去的会是哪方势力的人?”
李世民果断道:“像长孙大人和王大人这样的朝廷重臣一旦亡故,得利的只能是最近四处兴起的变民反贼们了。”
徐世勣道:“据我所知,皇帝自广招民夫,加重赋税,预备东征高丽伊始,武林中便已暗流涌动,自称“长槊侵天
半,轮刀耀日光”的山东双雄王薄和孟让于长白山集结了一批黑道高手对抗朝廷。人称“山东狂杰”的孙安祖拒绝了官府
的征召并一拳将当地的县令活生生打死,私下在高鸡泊也召集了近千人马。”
王世充道:“徐公子说的这几人都在朝廷通缉榜上,皆参与了先前禁军谋反一案。”
李世民闻言忆起当日在天山之事,知若不查清金面人的身份,杨素谋反之名恐也难以洗刷,心下一阵悲伤。
徐世勣思考了一阵,忽然笑道:“我有一个妙计,不知道诸位肯不肯试?”
长孙无忌道:“只要能查到杀害家父的凶手,我长孙无忌无所不从。”
李世民笑道:“等等,我也想到一个妙计,我们都不必说,各自写在手上,再摊开看,看看你我想的是否一样?”
李世民自在禅宗得以结识徐世勣开始,觉得此人足智多谋,思虑颇远,对他早已产生一种智者间惺惺相惜的感觉,
如同东汉末年的诸葛武侯与江东周郎一般,故而有此建议。只听得徐世勣道了一声“妙哉。”两人便当即各自咬破手指,
蘸着血在手掌中写了一个字。李世民和徐世勣二人一同将手掌摊开,两人手上偌大的红字都是“间”字。
春秋时期吴国大将孙武所著《孙子兵法·用间篇》有云:凡军之所欲击,城之所欲攻,人之所欲杀,必先知其守将
,左右,谒者,门者,舍人之姓名,令吾间必索知之。
几人密语一番,李世民决定卧底于高鸡泊,长孙无忌去投靠王薄,徐世勣在暗地里伺机而动。
长孙无垢见几人竟将自己排除在行动之外,不满道:“那我呢?我去哪里?”
长孙无忌安慰道:“你一个女孩子家,跟着我们多有不便,你回府去将此事告知于舅舅,万一事情进行的不顺,也
好让舅舅派人来接应。”
自长孙晟遭人杀害以来,长孙无忌兄妹便于舅舅高士廉家中长住,这高士廉官居大隋治礼郎,为官清正廉洁,平日
里对自己的两个外甥视如己出,不亚于自己的亲生子女。
当日刺杀杨广的几人,多半已被当场杀死,少数活下来的王薄,孟让,孙安祖,都借着这件事成了天下间反隋人士
的义军领袖。
翌日,李世民便化名为李虎,扮作了一名武林大豪,驾着一匹红枣马,沿着陆路奔往冀州,前去投高鸡泊。
高鸡泊严格来说并不是个湖泊,而更像是一个芦苇荡,一洼绿水广袤数里,临近湖面中央水道布有七十二道暗桩,
葭苇阻奥,芦苇丛生,可拒敌十万。一个偌大的山寨傍水而建,周遭被四座几丈高的箭塔团团护住,拒马拦,绊马索,强
弓硬弩,十八般兵器寨子里皆是应有尽有。无论是谁开创了这样的家业都值得得意一番,更何况“山东狂杰”孙安祖原本
最多只不过算是武林中的三流人物,他先是抗拒朝廷的服役征召,而后又参与刺杀皇帝,犯下了死罪。恰逢朝廷东征失利
,孙安祖便以一对铁杀拳杀人夜逃,躲进了这高鸡泊落草为寇。这孙安祖知自己武功低微,见识粗浅,不能长久做这高鸡
泊的山寨之主,便在武林中广发英豪贴,招揽能人异士到这高鸡泊领导群英,商议大计,共抗朝廷。
正午,阳光正好,清风拂面,忽然,风渐渐冷,缠绵的春雨从密云处落下,打湿了李世民的衣衫。后面一辆马车迎
头赶上,车帘已经卷起,一对清澈明亮的眸子正在凝视着他,这人面露笑意,用手指了指李世民,又指了指车厢。
“天公不作美,兄台若不嫌弃,何妨进车内一叙?”
李世民抱拳道了声“谢了”,右手一掌拍在马背上,腾空掠起,一个翻身,便已坐在车厢内。
车内那人浓眉大眼,轻绸罗袍,风度翩翩,丰神俊朗,腰间佩有一把龙头黑柄孔雀纹的短刀,一看便知非凡俗之物
,这人不是公子就是少侠。只听得那人赞道:“兄台好俊的轻功。”
李世民作揖道:“在下陇西李虎,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那人回礼道:“在下扶风郡人士,窦建德,不知李兄此番要去往何处?”
李世民也不见疑,答道:“不瞒公子,在下正欲去往高鸡泊,投奔孙寨主。”
窦建德见他并无客套,豪爽直言,也放下了戒心。
二人一番攀谈中,李世民得知原来这窦建德乃是东汉大司空窦融,辽东宣王窦拓之后,自家道中落后,出任过扶风
郡一方里长,曾路遇一位高人,得以传授一身武艺。朝廷东征以来,见百姓困苦不堪,愤而辞去里长之职,此行也正欲携
带家资往投明主。
李世民自幼读的都是圣人教诲,儒家经典,加之李渊现仍然在朝为官,虽然也时常听闻杨广的无道行事,但仍存有
忠君爱国之心。见一路以来结识之人竟都对朝廷如此仇恨,心中不免十分郁闷。
窦建德笑道:“此次选拔高鸡泊新任寨主,据说来了不少黑道上的好手,在下技痒,故也想前去一争高下。”
李世民奇道:“不知都有些什么人?”
窦建德道:““死者伤心”方天鹞,“细雨潇潇一剑寒”凌雨寒,“黑狼屠户”杜伏威,“白狼书生”辅公拓,“
升馆发材”宫问麓,这些人虽算不得江湖上一等一的顶尖高手,但其名号之响亮,李兄该不会没听说过吧?”
李世民心思这“白狼书生”既是辅公拓,看那当日自称是“老杜”的野狼寨寨主自然就是“黑狼屠户”杜伏威了。
李世民惨笑道:“怎么可能没听说过,这几人中的杜伏威和辅公拓,曾经想拉我进野狼寨,被我拒绝,差点死在他们
手上。方天鹞是黑道上近年来出了名的后起之秀,据闻他一手“摧心掌”修为已不在聚宝阁“珠玉”之下。凌雨寒的细雨
剑虽未被列入剑榜排名,但其剑招诡异,虽比不上泣血盟的“剑奴”阎童,可估计也已不会差得太远了。而这两年来,中
了宫问麓“百毒僵尸拳”后还能活下来的人,好像一个都没有。”
窦建德似是有所思,沉吟道:“这些人都非良善之辈,我是怕,他们是想借着天下大乱从中牟利,绝非真的想着为
民出力。”
李世民道:“其实朝廷里也有一心为国的忠臣,只是主上为小人所惑,闭塞言路,不听劝谏,故而才演变成今日这
般局面。”
窦建德闻言只是笑笑,并未再开口。
不过数里,马车再穿越过一片幽暗的密林,远处呈现出一个水泊,高鸡泊遥遥在望。
车驾才刚刚在一座箭塔前停下,一个身着劲装的小厮上前一拜,领着两人来到了高鸡寨内最大的一座建筑物前,李
世民抬头一看,只见门上高挂着一块金漆黒木牌匾,牌匾上写着五个大字:“侠义聚中州”,真是好不气派。这厅堂内却
早已到了许多绿林豪杰,此刻人声喧哗,如同一锅沸腾的热粥。那小厮腾出两个空座,热了一壶好酒,满脸笑意地招呼道
:“窦公子,孙寨主知道您要来,命小的备了上好的酒菜,孙寨主说上次多亏了有窦公子出手,那件大事才得以功成,窦
公子为武林除去一大害,今日山寨大当家之位,只怕非公子莫属,待会儿等孙寨主忙完,大位落定,再来陪您小酌几杯。
”
窦建德对那小厮笑道:“我与你们孙寨主已是旧识,我入了你们山寨,大家以后都是自家兄弟,不必如此多礼。”
这人话中有话,李世民在侧旁却听得云里雾里。
不到一会儿,厅内人人坐定了位置,座椅分为两排,只见坐于左席前排虎皮大椅上的一名大汉站到了中间,拱手道
:“今日承蒙各位英雄豪杰看得起我孙某人,到此一聚。当今皇帝昏聩无道,荼毒百姓,我孙安祖虽身无长技,却有一腔
热忱,带着一帮兄弟在这高鸡泊开山建寨,意在给这世道中活不下去的人一条出路,只是我武功低微,能力有限,自知难
以带领众位兄弟创出更辉煌的事业,故今日欲在众英雄当中选出一位武功才能出众者,来做我们高鸡泊的寨主。”话音刚
落,突见座中站起一名长发宽肩的汉子,冷声道:“今天各位都是到这来打架的,既然如此,废什么话?”言罢飕的一声
疾掠上来,向着左右排众人抱拳沉声道:“冀北周三成,不知有哪位英雄上来赐教?”周围几个好事的青年,一阵叫骂,却不想做那出头之鸟。只见那孙安祖一声干笑道:“好,承蒙周大侠不弃,只希望各位点到即止,莫要伤了兄弟间的和气。”说完退入一旁,静待局势。
又见一人起座,身后拖着一杆长枪缓缓走入中央,瞥了一眼周三成,拱手道:“嵩山铁枪莫如水,前来讨教。”
李世民皱了皱眉,轻声问道:“这人是?”
身旁窦建德笑道:“聚宝阁“银枪”莫之的首徒,也是他唯一的儿子。”
那周三成冷笑道:“都说“银枪”已被阎童一剑刺死,这“铁枪”若是也折了,莫家岂不是要绝了香火?”
莫如水闻听周三成言语中有讥讽之意,当下勃然大怒,双手一抡,抄起大铁枪飞舞而出,径直朝周三成头颅打去。
这莫如水的一手枪法深得“银枪”精髓,使起来虎虎生风,威武不凡。周三成身形倒退三步,将头朝上一仰,剪刀般的一
双长腿已经将莫如水的长枪勾住,顺着长枪转瞬间向莫如水胸膛足足踢出了七脚,他的腿法虽不似周三成的枪法那般凌厉
猛烈,可胜在速度奇快,有如眼镜蛇一般招招致命。
这招反制极其精妙,李世民不由叫出了声:“这是青蝮帮的“画蛇腿法。””
莫如水一招受搓,声势却并未减弱,长枪大戟虽更强在两军阵前交锋,然而攻守皆宜,周三成的脚尖才刚到,莫如
水的铁枪便剧烈地一抖,一股枪劲震得周三成双腿发麻,不得不卸去接下来的攻势。见周三成攻势已弱,莫如水将枪杆往
自己身前一横,盘开两脚,双手一甩,抖出一朵碗大的枪花,枪锋带起的一股劲风,冷得刺入骨髓,直扑周三成全身。周
三成见识不妙,脚下步伐一转,拱下腰,整个人贴着地面急速窜出,避开枪风,右腿连攻莫如水的下盘。两人相互对攻了
三十招之后,莫如水已落入了下风,这青蝮帮的“画蛇腿法”只是武林中常见武学,在周三成使来,却丝毫不亚于莫如水
手中的那杆长枪。莫如水见自己危在旦夕,不得不使出了看招本领,他抖擞精神,双手舞动铁枪,脚踩七星步,一杆长枪
在刹那间刺出二三十下,枪影和劲风犹胜烈火,枪风所及之处如同一条条毒蛇将周三成的退路和后招全部一一封死,这套
枪法迅速,毒辣,且霸道,周三成的脸色已经变得苍白,他看不出这招的破绽在哪里,更看不懂这套枪法的来路,手中也
无可与长枪大戟相抗衡的神兵利器,只能以肉身苦苦招架。
周围有眼尖的高手叫道:“这枪法走的什么路子,莫非这是百鸟朝凤枪?”
这不是百鸟朝凤枪,自然没人知道这是什么枪法,因为这是“银枪”莫之的看家绝学“七探盘蛇枪”。
“七探盘蛇枪?就是蜀汉赵子龙的独创枪法?可那套枪法不是已经失传了吗?”李世民不解道。
窦建德道:“原本的确是失传了,赵云死后,他的后人没人学得会这套枪法,可是,赵云的这套枪法原本也是他以
一本枪术秘笈中记载的枪法,加上他原本所学的百鸟朝风枪所悟出来的。”
“就是说,“银枪”得到了这本秘笈?”
“不错,这本枪法秘笈原本是新莽时候流传出来的东西,汉末被赵云得到,赵云死后不知落入谁手,后来不知是何际
遇又被聚宝阁搜罗了去,所以银枪也根据秘笈悟出了七探盘蛇枪,并教给了莫如水,这套枪法极耗内力,据说“银枪”便
是因为使完七探盘蛇枪之后杀不死阎童,内力不支,才被阎童一剑封喉。”
李世民忽然发现这年轻人似乎知道很多事情,知道的事情远比他想象中的还多。
蛇枪对蛇腿,周三成并没有落得好,五十招过后,他全身已足足被戳出了三个透明大窟窿。在场许多见惯了江湖厮
杀的武林人士有的已经喝不下酒了,周三成捂住肚子,似乎极力想把肚皮上流出来的东西再塞回去,踉踉跄跄走了几步后
,倒了下去。莫如水喘着大气,恶狠狠地对着周三成的尸体啐了一口,道:“侮辱“银枪”的,都得死。”
李世民想不到,也想不通,原本看起来好端端的的一件事情竟会演变成江湖厮杀。他心忖道:原本这些人都在江湖
上有一定的地位,竟会为了区区一个绿林首领的位置相互厮杀?恐怕其中另有什么缘由,不会就这么简单的。
窦建德却叹道:“我来时就说了,这些人,大多都抱着趁乱牟利的心思来到这里。”
李世民喃喃道:“就为了一个寨主之位?竟连性命也不要了?”
窦建德听罢也只是笑了笑,却又不说话了。
孙安祖瞧了一眼地上的尸体,摆了摆手,几个山寨的下人便匆匆上前将尸体拖了下去。地上的血迹还在,莫如水叫道:“还有没有哪位英雄前来领教我这杆铁枪?”周围原本几个跃跃欲试的青年子弟,见了莫如水的手段,此时此刻也不敢再出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