阜平县城门外。
狂风漫卷，卷起黄沙漫天。枯枝衰草在风中瑟瑟发抖，太阳躲在风沙后面黯淡无光。
两列队伍，整整齐齐矗立在风中，忍受着砂砾割面之痛，却又不得不忍。
戴衡和陈文采，各自带了自己的属下，来此迎接钦差大臣郑阿米。
戴衡心中满是委屈和不甘。陈畴已提前把消息告诉了他，请兵两千变成了江湖中人，独自带队却被安插了太监监军。他虽师从诸多武林门派的宗师，可从未在那些人身上看到闪光，明明挂着天大的名号，却在皇宫里唯唯诺诺，沦落为拳脚师傅。他听过太多江湖上的明争暗斗，这帮人就是一群散沙，分则可以名震天下，合则自相残杀。他不明白，皇帝给他派来这么一群人，究竟是何道理。可他不能问，也不敢问，只能遵旨行事。陈畴在信中言语草草，只提了句谨慎行事，也让他摸不清方向。
若说戴衡的委屈心情像小孩子讨要糖果，被大人拒绝并送了一个馒头，那陈文采的委屈心情就像被冤枉的百姓极力自证清白，却仍不被信任，被搜查全家。明明已经详说阜平安全可控，为何还要派人来查，还派一帮草莽之人，这群人不可控，无事也能生非，万一真查出个子丑寅卯，他这个七品知县长满身的嘴也说不清。
更可恨的是那郑阿米，地方官员都管他叫“鸡犬不留”。他经常被李贤派到各地，督查皇室的产业，所过之处，一片哀鸿遍野。若是上贡令其不满，他必抓住官员各种不法之处做文章，轻则丢官，重则问罪。陈文采暗想：自己那几分家财，还不够给他塞牙缝的，一定要想个办法把他应付过去。
旌旗在望，狂风中发出烈烈呼啸。为首的是一排锦衣之人，策马狂奔，卷起遮天蔽日的扬尘。他们身后更是壮观，百余人狂奔，不比骏马慢上丝毫，踏着黄沙，滚滚而来。
陈文采和戴衡对视一眼，顿生同病相怜之感。
队伍一到诸官员面前，为首面白无须、瘦削的太监正是郑阿米，他扯着尖细的嗓音，拉长了音调，高呼道：“长庆侯戴衡，阜平知县陈文采听旨！”
“吾皇万岁！”所有人等整齐划一，全部下跪。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封长庆侯戴衡为‘直隶讨匪大将军’，统领一百单八武林骁勇，荡平北直隶白莲教反贼，阜平知县陈文采全力辅佐，不得有误，钦此！”郑阿米声音虽细，但言语铿锵有力，掷地有声，配以神色自得、傲气十足的表情，把皇帝天家的威严展示得淋漓尽致。
“臣领旨谢恩。”戴衡高呼，气势十足。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在陈文采的带领下，阜平县官员也不落下风，齐声高呼，破旧的城墙差点在呐喊中轰然崩塌。
县衙大堂内，戴衡高高坐在主位，身后站着一众亲卫。郑阿米坐在他左手侧，悠然自得地吃着葡萄，他身后除了太监，还站着五位武林人士，僧道俗一应俱全。陈文采正襟危坐在戴衡右手侧，他身后只有一个神情尴尬的杜成。蔡仲达坐在郑阿米下首，孤身一人。
戴衡已得了圣旨，自然成了阜平临时最高长官，他笑道：“阜平前几日还是晴空万里，昨儿突然变了天，郑公公辛苦了。阜平守卫稀缺，正值用人之际，郑公公真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他虽从小在皇宫中长大，但与郑阿米并不相熟，只能算点头之交。
郑阿米低头剥着葡萄，眼皮抬了一下，说道：“小侯爷，皇上心疼你，咱家也不能扫了兴。这批人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正正好好一百零八人。从前个梁山是一百零八匪徒，咱今儿给他掉个个，咱一百零八将，给他白莲教匪徒捅个底朝天。”他把葡萄丢进嘴里，继续说道：“你们几个，跟小侯爷介绍介绍自个。”
郑阿米奉皇帝之命广招武林高手，意在整饬江湖风气。这是国师陈启南的主意，他说这群武林人士若是任其发展，势必有碍江山安稳。许多地方帮派势大业大，百姓被其武力压榨，生活困苦。必须把这股力量掌控在手，不仅可保四方安靖，还可组织一股强大的力量，为国所用。
陈启南本想着他出自江湖，自然应担此重任。可成泰大手一挥，说国师平日太过劳累，分心乏术，让李贤去办此事。李贤就找了自己的心腹郑阿米，拉拢江湖各方势力。几年苦心经营之下，已颇具规模。
这次他带来的，就是北直隶周边的五大门派和一些独行游侠。
“见过小侯爷。”他身后五人一同走出，抱拳行礼。
“贫道泰山派九微。”
“草民太行派崔用及。”
“草民华山派耿屈志。”
“草民八级门王可法。”
“贫僧少林寺悟坚。”
戴衡扫了五人一眼，九微仙风道骨，飘逸出尘；崔用及身材矮壮，长相凶悍；耿屈志高大瘦削，冷酷不凡；王可法锦衣华服，英气逼人；悟坚圆融一体，不动如山。他心中暗想：这几人看外表，与想象中的散兵游勇截然不同，看来郑阿米此人有些道行。
郑阿米颇为骄傲，说道：“小侯爷，除了这五家门派，还有些个游侠，都在外面候着，您只管吩咐。”
戴衡点头道：“诸位雪中送炭，大恩不言谢。事不宜迟，咱们做好分工，分头行事。目前白莲教隐藏在阜平乡村，行迹不露，我希望诸位各领一方，掘地三尺，也要将这帮妖人挖出来。只怕妖人听了风声，从西边山区逃走，咱们就力有未逮了。”
崔用及说道：“小侯爷放心，临行前本门门主已经发出号令，太行山的大小帮派已经向西推进，他们不走这条路还好，入山必是死路一条。”
九微说道：“泰山派也已集结山东好汉，以防敌人向东逃跑。”
王可法道：“北面也有本门弟子巡逻，他们敢欺我北直隶无人，八极门必有回应。”
悟坚道：“南下之路也已有沙门子弟看护，请侯爷放心。”
华山派地处陕西，与北直隶并不接壤，耿屈志说道：“本派此次派出弟子皆善追踪暗杀之道，必将寻出妖人潜藏之处。”
郑阿米得意说道：“小侯爷，这一百零八豪杰只是来阜平的，在外巡守的人怕有成千上万呢。咱家够不够意思？不妨就按着他们各家各派把守的方位，分头搜查，华山派的暗中行事，剩下的江湖游侠儿，就留在阜平保护咱俩的周全。您看咱家出的主意怎么样？”
戴衡心中暗暗生起怒火，原来一切都已被郑阿米安排好，他如同只会发号施令的牵线傀儡，心中像吃了只苍蝇般厌烦。他面上笑道：“郑公公颇有武侯遗风，运筹帷幄，戴衡佩服。接下来请郑公公教教我，本侯该怎么做呢？”他不知不觉中，学会了陈文采的口头禅。
郑阿米笑道：“不敢当不敢当，小侯爷为我军主将，不可以身犯险，当在阜平居中调度。事成之后，功劳还不全是您这个大将军的。”
戴衡一字一句地说道：“多谢公公指点，本侯定不负所托。”
郑阿米又对蔡仲达说道：“传递消息就用你的人，上面说了，此次不许锦衣卫参与行动。但是传个消息嘛，这是锦衣卫最擅长的，又不打架，上面应该不会怪罪。”
蔡仲达面无表情，抱拳答道：“下官遵命。”
“至于陈知县，你就负责咱家和手下这几个孩儿饮食起居，此事了后，功劳必有你的一份！至于你的城卫军队，就保护咱家的安全吧。”
陈文采嘴角抽动，答道：“下官荣幸之至。”
郑阿米站起身，擦了擦手，说道：“时候不早了，小侯爷，外面的弟兄们还等着小侯爷训话呢，请小侯爷出去讲几句，帮他们提振一下士气。”
戴衡跟着站了起来，笑道：“我正想结识一下诸位英雄豪杰，请公公前面引路！”
大堂外，众武林人士分为六队，五派弟子各成一队。无门无派的凑在一起，人数较少，“乐道士”李怀希竟然混在里面。队伍内部各自说着悄悄话，虽然壁垒森严，但仍是颇为嘈杂。
见郑阿米出来，所有人立即站好，装作严肃模样。但是队伍松松散散，装扮更是五花八门，毫无部队整齐划一的雄壮之气。
郑阿米让五位首领归队，跟戴衡说道：“小侯爷，您跟他们说两句话。”
戴衡整了整衣服，走上前去，抱拳说道：“诸位英雄，在下戴衡，被皇上封为大将军。但小弟不敢自居人上，只希望与兄弟们同生共死，驱除妖邪。白莲教那群妖邪，屠杀乡绅英烈邹矩一家，又大传邪法，阴险狡诈，东躲西藏，小弟一直苦于缺兵少将，无法得而诛之。今天，英雄好汉齐聚一堂，小弟恳请大家齐心协力，共除妖邪，还阜平百姓一个朗朗乾坤！事成之后，小弟绝不居功，我会向朝廷为众英雄请赏。”他知道，这时候不能以侯爷和大将军自居，与江湖中人称兄道弟，这样才能拉近距离，他们才更信任你。还要许以利益，他们才肯更卖力气。
“诸位，郑公公已经将任务分派下去，小弟认为郑公公的计划无懈可击。望诸位英雄早日功成归来，小弟做东，你我弟兄痛饮一番，不醉不归！”
人群一阵鼓掌叫好，欢声雷动。
戴衡等呼喊声停歇，说道：“当然了，咱们不敢打扰少林寺的高僧们修行，不过小弟回到朝中后，定为少林寺讨一个御前讲经的机会。”他讨了个巧，皇上可不喜欢听和尚讲经。不过御前也不一定是给皇上讲，他还是有面子让皇子听一听和尚念经的。
“阿弥陀佛。”少林寺和尚激动不已。本朝尊道抑佛久矣，少林寺尤为需要在帝王面前一展精深佛法的机会。他们出发前也打探过，这位戴侯爷颇受皇帝恩宠，只是没想到戴衡在耍花招。
“噌！”戴衡拔出腰间宝剑，剑尖携指苍穹，高声喝道：“齐心协力，共除妖邪！”
一百零八武林人士在首领的带领下，一同呼喊：“齐心协力，共除妖邪！齐心协力，共除妖邪！”
郑阿米在后面紧盯戴衡后背，眼中寒光四射。他身边的小太监们见主子这副表情，一个个汗毛倒竖，暗道今晚又不好过了。
夜晚，杜成悄悄来到戴衡下榻的客栈，他留了个心眼，没通知蔡仲达。蔡仲达毕竟是锦衣卫，郑阿米才是他的直系上官。郑阿米白日与戴衡虽然面上一团和气，言语中擦出的火花他可看得门清。他拿不准郑阿米来后，蔡仲达会倒向哪一边。
说来讽刺，杜成算是陈文采的人，与戴衡关系更远。只是他投靠戴衡之心甚是迫切，若是博得了这位小侯爷的欢心，将他调至京营府军前卫，那可是发了家了。
戴衡见杜成前来，有些惊讶，“杜老大，有新消息了吗？”这几日他跟杜成相处得颇为熟络，也学着大家管他叫杜老大。他知道杜成无事不登三宝殿，见他来此，着实带着几分期待。
杜成从袖中拿出周齐给他的信，神色掩饰不住兴奋，说道：“小侯爷，周齐老弟来信了。”按说这封信几天前就该送到杜成手里，可阎清的管家一来忙于张罗人手保护老主人，二来看周齐一个小捕快对他一通询问，还顺手支使他跑腿，颇为不服，所以对此事并不上心，待一应事情都布置妥当了，他才惦记起这回事，三来待送信时，恰逢郑阿米在城外装腔作势，清退了全部百姓，不让进城。所以信这时才到杜成手里。
戴衡不慌不忙地接过杜成递过的信，浏览了一遍。杜成偷摸看他的神色，看不出丝毫变化，不免失望，这么令人振奋的好消息，这小侯爷竟然跟没事人一样。
戴衡看完信，点点头：“周捕快干得不错，短短几日就有了眉目。只是这已是几日前的消息，怕这信上的人已是凶多吉少，咱们仍是无处着手。再等等，看看周齐还有没有更确切的消息。”
杜成试探说道：“小侯爷，这信送得晚了几日，却恰到好处。若是早几日送来，让郑公公知道了这个消息，那些江湖人一哄而上，岂不是活活把白莲教的人吓跑了？”
戴衡点点头，笑道：“那不至于，郑公公在外围布防森严，他们跑不了。”
杜成不屑道：“单打独斗他们是有两下子，可凑在一起就是一锅稀粥，咱可不能指望他们。小侯爷，我建议您领兵亲自出动。您这些亲卫可都是经验丰富的行伍高手，只要找到白莲教的人，咱们在您的指挥下，肯定能把那群妖人给灭了。”他有意无意的把自己也算进戴衡的亲卫里面。
戴衡问道：“可上哪去找白莲教的踪迹呢？周捕快给的信息还是太杂，我现在手上只有十九个人，撒不开这么大的网。”
杜成胸有成竹地说道：“小侯爷，小的有个主意，您看，周老弟在南边已经查了三天，明日八成就有消息了。若是南边没什么动静，那白莲教八成就在阜平北边。按着周老弟的思路，白莲教杀得都是劣绅，北边最大的劣绅，就是这人。”他手指向纸上的一个名字，继续说道：“此人名叫刘协，以前是个给事中，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儿，被罢了官，回到老家，在地方上作威作福。白莲教靠杀官立威，八成不会放过他。”
戴衡露出欣赏的神色，“你的推断非常可靠。”又摇了摇头，说道：“可郑公公让我坐镇中军，怕是轻易出不去城。我看还是应该把这消息告诉郑公公和蔡二哥，让他们去前线冲锋陷阵吧。”
杜成急切说道：“小侯爷，您可是钦差、大将军，大家伙都得听您的，偶尔去督促一下手下也是正常的嘛。”
戴衡颇为勉强地答道：“那好，我这就跟郑公公商量商量，明天你等我消息。若是郑公公不反对，咱们就去四处转转，就当是帮武林英雄豪杰摇旗呐喊了。”
“小侯爷，我等您好消息。”
看着杜成心满意足地离去，戴衡终于露出激动的神色。
郑阿米这种人，是不可能住客栈的。他向来养尊处优，穷奢极欲，出门在外一丁点儿都不愿意委屈了自己。陈文采也是好运道，刚好米商梁仁华新盖了一栋豪宅，还没正式入住，陈文采告诉他，你先别住了，让皇宫来的郑公公先住，给你添点儿喜气。
郑阿米此时正对着几个跪着的小太监，大发脾气，将一个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花瓶，“咔嚓”丢到了地上。若是让梁仁华看见，一定肉疼不已。
“他戴衡算什么东西？一个破落户，别说他小小侯爵，就是国公也不敢在本官面前耀武扬威。还真当自己是大将军了，在我的人面前抖威风，他也配？有爹生，没爹养的狗东西！”他大骂一通后，指着一个小太监尖声道：“你过来！躲那么远干什么？”
那小太监赶紧用双膝挪蹭到郑阿米身前，磕头如捣蒜，道：“爷爷息怒，爷爷息怒，那戴衡就是臭狗屎！”
“啪!”郑阿米赏了他一耳光，“骂得不够狠，继续骂！你们几个，都给我过来，一起给我骂！”
几个小太监穷尽所想，不仅戴衡被骂得体无完肤，连带着祖祖辈辈都被拉出来挫骨扬灰。郑阿米仍不满意，惨叫声此起彼伏。
隐隐约约听到撕心裂肺般的惨叫声，戴衡十分犹豫，要不要进去找郑阿米。可他一想到有机会亲自立下大功，就按捺不住急切的心情，只好硬着头皮，跟郑阿米的守卫说他要见郑阿米。
“大侠，我是戴衡，有事找郑公公，劳烦通报一声。”
守卫是一高大威猛的剑客，他听戴衡要见郑阿米，极为尴尬，心说您没听见里面什么动静吗？可又不敢不从，没好气地答道：“遵命，大将军。”他不情不愿地往惨叫声处挪去。
渐渐的，惨叫声停歇下来。过了一刻钟，那剑客才出来，带着戴衡去找郑阿米。
“大侠，敢问高姓大名。”戴衡问道。
“大侠之名不敢当，大将军，鄙人岳山峰，江湖上人恭维，起了个外号，因为我是常山人，叫‘常山一岳’。”他赶紧在大将军面前把自己底细全交待出来，留个好印象。虽然口头上颇为客气，可他表情却很是骄傲。
戴衡赞道：“果然人如其名，岳大哥真是一条顶天立地的好汉！”
岳山峰一扫之前的不快，高高兴兴地把戴衡带到郑阿米所在之处。不过他却没敢逗留，戴衡前脚刚走进屋，他后脚就溜之大吉。
厅里面已经收拾得一干二净，小太监也都退了出去，只有郑阿米端坐厅中，面带笑容等候戴衡。戴衡怎么看那笑容，都像是带着凛冽十足的杀气。
戴衡问道：“郑公公，这么晚还没睡。”
郑阿米摸了一下眉毛，说道：“小侯爷不也没睡吗？咱们这种在外给皇上办事儿的，哪敢早早休息。小侯爷，找咱家有什么事儿？”
戴衡看着他妖娆的动作，听着他尖细的声音，感到毛骨悚然，赶忙说道：“公公，我想到既然这边有您坐镇，戴衡本就一介武夫，应该冲锋陷阵奋勇杀敌才是。明天我想去周边巡视一番，您看怎么样？”
郑阿米道：“小侯爷可真会说笑，您是大将军，咱家只是您的小兵。不过我奉劝小侯爷一声，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咱们这些人就算打赢了，也都是砍头的罪过。所以今儿才提出意见，让小侯爷稳坐中军。”他语气已经极为不悦。
戴衡装作听不出来，说道：“多谢公公关心，我习武多年，又在军营熏陶数载，自保的本事还是有的。我那些亲卫个个都勇猛无匹，断不会给公公惹麻烦。”
郑阿米一甩衣袖，冷哼道：“那小侯爷自个看着办吧！”
“多谢公公成全！我就是见见世面，这趟虽然不是打仗，但也是我第一次与人为敌，想多感受一下经验。”戴衡丢下一句话，赶紧逃之夭夭。
走到大门口，刚要跟岳山峰打个招呼，只听“咔嚓！”一声，不知什么值钱的物件又被打碎了。
杜成早早起床，打了盆冷水，兜头浇下。这种寒彻心扉的感觉，让他感到自己是真实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庸庸碌碌地混了多年，他自信满身本事，却在这穷乡僻壤蹉跎人生，有时让他生出一种等死的无力感。这次运道上身，让他认识了长庆侯戴衡，一定要好好表现，牢牢抱住这颗大树，戴衡可远比蔡仲达粗壮、靠谱。
想到蔡仲达，他狠狠“呸”了一下，这个锦衣卫千户，表面上对他青睐有加，却没许给他半分好处。白莲教这事，一直让他这个给阜平守大门的小人物忙来忙去，自己锦衣卫的力量却不舍动用。他心里明白，那是怕自己的人被小侯爷招揽过去，他杜成不也渐渐倒向戴衡了吗。
杜成看了一眼更漏，五更三点已到。他带着两个士兵，将厚重的城门，吱呀呀地拉开。本来这个活他早就甩手不干了，可今天不同，他很可能迎来千载难逢的机遇。为了讨个好兆头，他决定亲自打开城门。
他踏出城门，望见山川原野平铺向远方，好男儿当把这大好河山踏于足下！压抑不住的豪情壮志涌上心头，要不是还有两名手下在，他恨不得纵声长啸，一抒胸怀。
“兵老爷，我，我找杜成。”憨傻的声音从城墙根传来。
杜成的豪情壮志全被这声音给吓退回去，他转身看去，一个胖大腌臜的、酷似乞儿的人正从墙边站起来。
“你是谁？”杜成喝问。
“俺，俺，俺是憨壮。有急事，找，找杜成。”那人答道。
“老子就是杜成，找我何事！”杜成想不通，一个傻子找自己能有什么事。
“你，你就是啊。周齐让，让，让你先给俺五十文钱。”憨壮抠着鼻子说道。
“什么？”杜成狐疑，不过这傻子看样子不像骗人的，他现在最盼望的就是周齐的消息，毫不犹豫地掏出五十文钱。“周齐还有什么话让你说。”
憨壮直勾勾地盯着钱，说道：“周齐让你去，去刘协家。”
杜成一愣，然后再也压抑不住兴奋之情，大叫了一声，他恨不得立刻冲到戴衡面前，告诉戴衡，他的推断分毫不错！他把钱一把塞进了憨壮手里，转身就朝戴衡住的客栈跑去。
憨壮拿到钱，也兴奋地大叫一声，朝着田野跑去。
杜成暗骂一声憨货，不去管他，只是他怎么也想不通，周齐为什么找了个傻子来传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