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大雨过后的阳光中看到一道彩虹,不知道是不是吉祥的征兆。它斜斜地形成一个弧度挂在天边,倒映在有些发灰的湖面上。
人工湖的四周散落着各种道具和拍摄器,航拍器在天上来回转动,导演和工作人员都在紧张地忙碌着。
这里正在进行一部剧的拍摄。
秦漫月穿着一条刚换好的水蓝色长裙,光脚踩在炙热却略带水汽的地面上,手持电吹风正对着自己的头发猛吹。
夏季的炙热和电吹风的热气汇合,吹在她姣好的脸庞上,一张不输女明星的脸此刻眉头紧锁。
作为当红女星白萧的“跳湖”替身,从中午就站在这里等戏三个小时,好不容易轮到她了,连跳两次白萧却都不满意,第一次说跳得不美,第二次说她的脸穿帮了。
人工湖虽然已经被人清理过,可是水依然又脏又臭,若不是她熟悉水性,不知道要喝多少口脏臭的水,最要命的是每次出来,都要重新换衣服,吹干头发。
秦漫月此刻全身都弥漫着一股人工湖的酸臭味。
都说女明星难伺候,她在片场做兼职临演时间不长,也是第一次见识到。
“替身准备好没?第三次跳湖马上开始。”导演大喊一声。
“好了好了!”秦漫月放下手里的吹风机,提着裙子跑过去。
“这次一定不能出错,没有替换的裙子了。”导演叮嘱道,很明显是让秦漫月机灵点儿。
“好的,导演。我会注意的。”秦漫月点点头,走到湖边,看着已经下去过两次的湖水,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次一定可以的,秦漫月你要加油。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一、二、三……Action(开拍)!”导演一声令下,秦漫月对着湖面纵身一跳,只听见湖面发出“咚”的声响,她以完美的姿势跳入湖中。
“好,这次很好。”导演看着屏幕面露喜悦地说。
秦漫月松了一口气,从湖里游到岸边,挣扎着爬了上来。
她浑身湿透,蓝色的纱裙紧紧地贴在身上,衬出她玲珑的身材,水珠顺着头发落在她精致的眼角眉梢,增添了一份楚楚动人的感觉。
“太像了,那个谁的侧面也和白萧太像了。”导演忍不住看了好几遍回放,他不记得秦漫月的名字,总是称呼她为替身和那个谁。
秦漫月也不介意,作为一个临时演员,本来就没有人会记住她的名字,何况她来做临时演员也不是要成为明星,只是做个暑期兼职。
“导演,这是过了吗?”秦漫月试探着问。
“过了,过了,很好。”导演很满意。
“什么过了?我看看!”白萧在三四个助理的簇拥下走了过来,她穿了一条和秦漫月一样的裙子,两个人站在一起,的确有五六分相似,都属于气质清冷型的美人,只是白萧更加盛气凌人,清冷中透着一股傲慢。
秦漫月看到白萧走过来,心里一阵打鼓,刚刚前面两次跳湖导演也没有不满意,但是她非要秦漫月重新跳,看得出是一个难缠的主儿。
导演把屏幕上秦漫月跳湖的画面放了一遍,白萧盯着看了半天说:“不行,你看她跳湖的时候,她的嘴角在微笑,冷秋秋可是在绝望中自杀的人,应该是悲伤的表情。”
冷秋秋是这部戏女主角的名字。
“不,我不这么觉得。”秦漫月忍不住反驳,“冷秋秋的跳湖是为了让她爱的人永远后悔,她这么要强,不惜牺牲自己来让对方输,她死前内心肯定有一种胜利的喜悦感。”秦漫月忍不住把自己对这个角色的理解说了出来。
“你是谁啊?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白萧没想到秦漫月这一个替身演员居然敢顶撞她。
“我觉得替身演员说得挺对的,理解得很不错。”导演也赞同。
“导演,她不过是个替身演员,帮我跳了几次湖,就在这里对人物指指点点,您觉得合适吗?”白萧讲话丝毫不客气,连导演的面子也不给。
导演气得正想发作,旁边的副导演把他拉到一边说了几句,看来是让导演不要得罪白萧。
导演回来态度缓和了不少:“好,既然白小姐对这个替身不满意,我们就换个替身。”
“不要,我就要她跳,跳到我满意为止。”白萧像是故意报复般说出这句话。
“三件替换的衣服都湿了,要跳起码得等两个小时,必须把衣服烘干了再拍。”导演憋着气说道。
“那就先拍别的,让她等着呗,她一个替身肯定有很多时间。”白萧盯着秦漫月的脸,想让她求饶。
“白小姐说的是,我时间很多,我可以等。”秦漫月也回看白萧,气势一点儿也没有输的意思。
“好好好,那个谁,你先休息一下,先拍别的戏,等衣服干了你再跳。”导演无奈地宣布,虽然对白萧很不满意,可是又不好爆发。
白萧从秦漫月身边走过,眼中带着胜利的骄傲。
2
跳湖的戏暂停拍摄,导演准备先拍后面的戏份。
秦漫月走到更衣室去把湿衣服换下,顺便拿毛巾擦干了自己的身体。
“白萧也太欺负人了,你干吗还继续跳啊?反正你只是兼职玩玩,又不混娱乐圈,要是我早就甩衣服走人了。”剧组的化妆师木木在门外面替秦漫月抱不平。
“那导演多为难,临时也不好找和白萧身形相似的人。”秦漫月打开更衣室的门,套上一条白色的棉布长裙,再拿毛巾擦去头发上的水。
“狐假虎威,还不是仗着她身后有个大金主给她撑腰吗?要不然导演早骂她个狗血淋头了。”木木看来对白萧早就不满,“整天对外装清纯高冷,你没看她在金主面前那个撒娇卖萌的样,真像个女仆。”
“有金主也是她的本事。”秦漫月虽然不喜欢白萧,但是也不喜欢用别人的私事攻击她。
“木木,你见过她的金主吗?是哪个啤酒肚老头?”管道具的小红八卦地问。
“说到这个更生气!她的金主还真不是个老头,我上次无意间看到,她那个金主个头又高,身材又好,从侧面看特别像金城武!很可惜没看到正面。”木木在说到白萧金主的时候一脸花痴。
“估计是哪个富二代公子哥儿吧。你说她运气怎么那么好,刚毕业就能攀上这么有钱的富二代。”小红叹口气,一副羡慕的样子。
“要说漫月你长得也不比她差啊,我想要是那个公子哥儿先见到你,哪儿还有白萧什么事?”木木对着秦漫月说道。
“别开玩笑了,我可对做明星没兴趣。”秦漫月放下毛巾,不想再听女人们的八卦,拎着自己的包径直走了出去。
3
拍摄地点在清榕城郊的一个森林公园里,秦漫月看了看时间,已经下午五点了。按照她对剧组的了解,要轮到她最快也要两个小时以后。反正也没事可做,不如在这森林公园里走走,打发打发时间。
雨后的彩虹早已消失,她遗憾自己刚才没来得及拍一张照片。
她慢慢走到森林公园的广场上,那里养了很多白鸽,傍晚的云霞艳红美好,余晖像金色的麦子一般洒在广场上,夏日的热气退却了一些,空气中能闻到晚风的味道。
电话响起,是闺蜜婉珍打来的。
“喂,小美人,工作结束了没?姐儿晚上带你出去放松一下。”婉珍在电话那头热情地邀约。
“今天工作还没做完,晚上回去还不知道几点呢。”秦漫月抱歉地回答。
“就那么点儿钱的工作你也干得起劲?让你到我爸公司去做兼职你又不肯,你说你这是何苦?”婉珍父亲是清榕城有名的富商,旗下产业无数,如果她走婉珍的关系,工作轻松工资又高,可是她偏偏就想靠自己努力,哪怕做得辛苦钱又少。
“我还是想自己锻炼锻炼。”秦漫月委婉地拒绝。
“人家暑假都是上天入地地玩,你暑假累死累活地干,真是白瞎你一张美人脸。”
“好啦,知道你心疼我。马上开学了,别玩疯了,记得来学校报到。”
“这件事我能忘吗?倒是你,我一个暑假都没见到你了,想死你了。下周我生日,你记得早点儿到,我介绍青年才俊给你认识。”
“放心吧,我一定去给你捧场。”挂了电话,秦漫月坐在广场旁边的长椅上。
周围的一切在挂了电话后重归平静,远处的湖面波光粼粼,仿佛能照进人的内心深处。她靠在椅子上,视线触及旁边随身的书包,一个透明的罐子从里面露出一个角。她伸出手,把透明的玻璃罐从里面拿出来。
水滴造型的玻璃罐,里面装满奶白色的珍珠,这是她今天来开工的路上路过商场看到的,忍不住把它买了回来。
珍珠对她来说,是一段她永远不敢触碰的记忆。
她抱着珍珠罐,吹着夏日里的暖风,看着晚霞的光影一点点坠落,很快就恍了神。
这是她来到清榕城的第一个暑假,她选择暑假外出打工,顶着40摄氏度的高温在影视城当临时演员,每天拿80元的辛苦费,一等一整天,她不觉得这是艰苦的事,她只有在辛劳了一天之后坐在这座城市的夜空下,似乎才有一丝喘息的机会。
夜幕徐徐落下,远处的楼房开始亮起一盏一盏的灯,城市的灯火穿过森林公园的树林,仿佛翻山越岭来到她的面前。
哪怕她已经来到这座城市两年,哪怕她用了许多时间去熟悉这座城市的一切,可是这座城市带给她的陌生和疏离永远无法排除。
她喜欢这座城市的夏天,有酷热也有暴雨,可以把人烤晕也可以把人浇清醒,像是最清新的良药,是她最需要的清醒剂。
她一直嫌弃自己不够清醒,特别是在遇到小七之后。
工作了一天,她有点儿累,就这样看着云霞睡着了,梦中她感到有人轻抚她的脸颊,他的手一寸一寸地抚摸她的五官,从眼睛到嘴角。
她感到一股压迫又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味道由清新到浓郁,她一下子就清醒过来。
周围空荡荡的,什么人都看不见,广场上的鸽子全部飞走了,只有她的珍珠罐子被人放到了地上。
秦漫月看了看表,已经是晚上七点,四周一片漆黑,只有路灯隐约地亮着。
她感觉有点儿不可思议,自己竟然在这条长椅上睡了两个小时却不感觉累,她赶紧起身,怕耽误了拍摄,迅速地往拍摄地的方向走去。
她赶到拍摄地的时候,大家都在收拾东西,像是拍摄结束的样子,她赶紧跑到导演面前:“对不起,导演,我来晚了,是不是到我了?我马上去换衣服……”
“不用了。”导演打断她。
“我刚刚睡着了,我没想到你们这么快结束了,对不起……”
“你不用紧张,今天拍摄结束了,你不用重拍了,就用下午拍的第三条。”
“啊?”秦漫月没想到居然会这样,一时间有点儿错愕,“那白萧小姐那里能满意吗?”
“要她满意干吗?我是导演,这里我说了算。”
“哦,好的,谢谢导演。”
秦漫月没想到,幸福来得这么突然,她都做好晚上要再拍好几条的准备了,没想到被告知不需要拍了。
导演走后,化妆师木木走到秦漫月面前:“你运气真好,刚刚那个白萧的金主来了,他们在保姆车上不知道说了啥,白萧下车就和导演说,不用你补拍了,就用第三条。你说神不神?”
不远处,一辆林肯的车窗帘子被拉开,白萧坐在车子里,美眸微有不满:“为什么和导演说用前面的一条?”
“聪明的人是不会问为什么的。”白萧身边的男人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股王者的震慑力,不怒自威。
他的脸沉在夜色中,由于光线昏暗,完全看不清楚他的面貌。
车子一溜烟开出森林公园,白萧的离开,预示着今日拍摄的结束。
4
当一天的喧嚣彻底散去,秦漫月抱着珍珠罐子走在种满法国梧桐的街道上,夜晚的风把梧桐叶吹得沙沙作响,也吹得她的脑袋昏昏沉沉的。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跳水三次的缘故,秦漫月现在脑袋晕得厉害。
“均璨,一会儿我们去看电影吧。新上映的《月色之上》听说浪漫极了。”有一双大眼睛的美丽女孩坐在车子上和身边的男子撒娇,一头长发铺泻而下,嫩白的肌肤吹弹可破,任谁看了都会立刻点头。
她身旁的男生,目光清亮地看着前方,眼睛微微眯起,不为所动地笑着回答:“我一会儿要回家吃饭,出来的时候和妈妈说好了。”
车外的风吹开男子微弯的眼角,沁出一丝丝柔波,他一身干净的黑色条纹半长T恤,窄边牛仔裤,手腕上白色方形瑞士表,让他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富贵飘逸的学院气质。
“不嘛不嘛。”女孩摇着男生的手,有些生气,“你每次都说没空。”
“蓉蓉乖,听话哦。”男生哄她。嘴角若有若无的笑容像春日里明媚的雾气,清新,但转瞬即逝。
“我不管,你今天一定要陪我,我给干妈打个电话,干妈那么疼我,肯定会同意的。”女生说完就拿起电话要拨。女生口中的干妈,是男生的亲妈妈。
“蓉蓉,别闹。”男生急了,收起笑容,伸手去抢女生的手机。
“我不。”女生的任性在此刻发挥得淋漓尽致。
男生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伸过来抢手机,车子一个不稳,转了一个弯,一下撞向迎面而来的秦漫月。
“啊……”车子刹住了,车上的两个人都慌了神,急忙下车。
秦漫月没想到会有一辆白色的车从街角蹿出来撞向她,她一下子跌在地上,手里抱着的珍珠罐子也摔到地上,里面的珍珠瞬间散落一地。
她的脚踝扭到了,痛得难以言喻,第一时间却是蹲下去捡地上的珍珠。
“你怎么样?有没有事?”男生从车上下来,径直走到她的身侧。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清新,似乎是熟悉的音色,秦漫月抬头看去,他眉宇里尽是担忧的神色,白皙的面孔棱角分明,清秀的五官在沙沙吹过的梧桐树下,像是一道幽静的光芒。
秦漫月瞬间回到了十七岁那年在校园的夜晚,小七就是这样目光奕奕地看着她,还有那担忧的、干净的脸庞。
是小七吗?他回来了,他来履行他未完成的许诺吗?
在秦漫月抬头的瞬间,映入男生眼帘的是一张素净的脸,湿漉漉的头发搭在肩膀,水雾般的瞳孔像山野里的精灵,迷住了他的视线。
秦漫月握住他的手,柔柔的手指似有千言万语,她幽幽地问了一句:“小七,是你吗?”
“你这个女人要不要脸啊,我们只不过撞了你一下,你干吗抓住均璨不放手?”旁边那个气势高涨的女生推开了秦漫月的手,转过来对男生说:“均璨,现在这种诈骗手段很多,老把戏了,千万别上当。”
秦漫月这才缓过神来,他不是小七,他全身的名牌,昂贵的跑车,身边美丽的姑娘,都足以证明他不是小七。
他只是一个和小七长得很像的人。
当秦漫月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收起了刚才的表情,瞬间露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面孔,淡淡地说:“不好意思,认错了。”
说完,又俯身去捡地上的珍珠。
陆均璨看着秦漫月,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一个女生,精致的五官中掩藏了无限的冷漠,点漆的大眼睛,微微的卷发,冷漠却不乏动人的恬静,一身白色的棉布长裙,耳坠两颗白色珍珠,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她刚才握住他的手,用一种哀伤眷恋的目光看着他,她喊他:“小七。”
陆均璨的心,竟然在她的声音里,泛起了说不出的苦涩。
“你真的没事吗?我送你去医院看看吧。”陆均璨蹲下来,对着捡珍珠的秦漫月说道,声音是温柔的。
“没事,无须费心。”她头也不抬。
“均璨,我们走啦,她都说她没事了。”江蓉蓉在一旁催促。
秦漫月捡完珍珠,摇晃着站起来,歪歪斜斜地朝前面走去,脚踝的疼痛让她走路有些吃力,陆均璨只是看着她的背影,那样苍白孤独的背影,突然有种怜惜。
5
秦漫月回过头,像是贪婪地望了他一眼,惊鸿一瞥,似灯火阑珊处拢出的一簇萤火,她转头的样子在夜晚闪耀的人群里漫开了一片天青色,陆均璨的眼里再也看不到别人,满目都是她的哀愁。
秦漫月转回头,幽幽地想,那男生,真的和小七很像呢,都是一样的目光清澈,眉目温和。她叹口气。可惜,他毕竟不是小七。
怀揣着满腔苦楚,秦漫月一步一步地行走,眼前出现了小七的幻影,又像曾经的月色下,小七抱着她,轻柔地说:“小月,我一直在你身边。”
“小七,我想你,小七。”她伸出手,跌入一片无尽的荒芜之中。
醒来已是破晓,她没有晚起的习惯,天一亮就睁眼。
今日她醒来的时候,刺眼的白色让她有些不自在,手臂上插着管子,吊瓶里的液体正一点点地输入她体内。
病房里空无一人,她正疑惑时,昨天那个男生从门外面走进来。
“嗨。”他微笑着向秦漫月做自我介绍,牙齿在早晨微弱的光线下泛出珍珠般的光泽,笑容里都泛着单纯的水光。
她好像又看到了小七,那样熟悉的笑容,铺洒在阳光下,单纯美好。
“你醒了。”他摸摸秦漫月的额头,担心的神情松了下来,“退烧了。”
他的手指冰凉舒服,和小七的一样。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她明明记得她看到了小七,原来是幻觉。
“不能走还逞强,发着烧,脚也肿着,你还真不是一般的倔强。”男生没有正面回答。
“你送我来医院的?”秦漫月朝外面看了看,她记得昨天他身边还有一个女孩。
“别看了,蓉蓉我让她回家了。”男生说完停了一下,“那是我一个妹妹,不是女朋友。”男生用刚拧好的毛巾给她擦脸。
“我自己来。”秦漫月警惕地避开。
“你烧得太厉害了,42摄氏度,脑子差点儿烧坏。”男生在一旁给秦漫月舀米粥。动作是娴熟的,光线衬得他脖颈洁白,侧脸分明。
“我不会感激你的。”秦漫月冷言冷语。
他的手顿了一下,还是把粥舀起来,递到秦漫月面前,轻轻吹了几下:“自己拿着吧,我知道你不喜欢麻烦别人。”他并不生气。
秦漫月边喝边看着男生,男生的目光就这样直直望过来,一刻也不离开,秦漫月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他却只是抿嘴笑,眼睛里柔光似水,像是笑她的提防和敌意。
他和小七不一样,小七的眼神清澈干净,像一只温驯的绵羊,而他喜欢抿嘴,似笑非笑,像一只狡猾的狐狸。
“我和小七很像?”他突然问。
“无可奉告。”秦漫月放下碗,拔了针,用手压住血管,急急忙忙要下床。
“我让医生再给你检查一下。”男生在她身后追。
“不用了,我很好。”秦漫月继续走下楼。
“你慢点儿,烧刚退,别又烧起来了。”男生在她身后叮嘱,语气里尽是担心。
秦漫月一个人走在街道上,清晨的街道有一种宁静致远的氛围,她发现自己的脚还肿着,疼痛让她有种酣畅淋漓的清醒。
她沿着街道目光呆滞地前行,道路幽静,似有人在前方等待着她的到来。
6
秦漫月永远记得认识小七的那一天,学校组织了野炊,那时候她刚考上安海大学,读会计专业,却已是学校名声顶不好的女生,打架、抽烟、翘课,和一个比自己大十岁的男人在一起。若不是有一个有钱老爸捐钱撑腰,说不定早就因缺课严重而被勒令退学了。
所有人把秦漫月传得绘声绘色,说她仗着家里有钱假清高。
秦漫月本来对学校组织的活动没有一点儿兴趣,但是那个周末她闲得无聊,所以还是参加了那次野炊。
野炊需要在户外生火做饭,难得办一次野炊,何况都是一些天之骄子,刚开始觉得非常新鲜有趣,等到正式操作的时候才知道野炊的难度,几乎没有一个人成功生起火来。
秦漫月分配的那组,带头的女生简宁是安海一家私营企业老板的女儿,成绩优异,家境也不错,好胜心特别强,凡事都不甘人后,搭灶生火非常积极,秦漫月本来就对这些完全不会,干脆在一旁当甩手掌柜。
秦漫月虽然没有朋友,但她性格简单,独树一帜,不服管教又有个性,成绩不优异却也不拖系里的后腿,加上还有貌美的青春,优越的家世。所以即使秦漫月的名声不好,私下里还是有很多男生喜欢她,只是碍于她的冷漠,没有展开攻势。
秦漫月的优势就是,不屑和任何人比较却已经高人一筹,这种人才让人挫败,才容易让人讨厌。
简宁看到秦漫月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突然有点儿怒火上升。
“有的人真把自己当公主啊,白莲花装得可真厉害。”简宁刚讽刺完,一股风吹来,正巧把浓烟吹到她的眼睛里,她的双眼被烟熏到,开始冒泪珠。
秦漫月笑:“真是现世报。”
“你说什么你?”简宁的声音提高了好几度。
“我说你丑人多作怪。”秦漫月不紧不慢,有人要挑衅,她可从来没有怕过。
“好过你花心不要脸!”简宁急了,说出了难听的话。
“你再说一遍?”秦漫月走到简宁的跟前,目光沉沉地凝视着她。
简宁有些害怕,后退了几步,没想到被河边的碎石绊了一下,瞬间跌倒,脑袋砸在一块大石头上,顿时鲜血直流。
估计简宁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血从自己的身体冒出来,又痛又害怕地喊:“秦漫月,你太狠毒了,你竟然推我!”
秦漫月知道这女生小心眼,没想到睁眼说瞎话也是一把好手,被她这么一喊,别的同学也聚拢过来,一起帮简宁谴责秦漫月。
负责活动的系主任过来了,看到简宁的情况也吓了一跳,不分青红皂白就骂秦漫月:“你少惹点儿事不行吗?好好一个野炊都被你破坏了。”
秦漫月顿时无语,老师的偏袒也太明显了吧?敢情她一动不动,也能破坏一个野炊?
秦漫月咬着唇,懒得和她们辩解,河边的风像是阴凉凉的沙子,打在她的脸上生生地疼,她就这样站着,冷眼看简宁表演痛哭流涕的弱者。
“不关秦同学的事。”清澈的声音在喧闹的环境中响起。
大家转过身,看到一个穿着白衬衫牛仔裤的少年拨开人群走了过来,那是十八岁的小七,面孔是干干净净的白皙色泽,唇红齿白,清新美好。
所有人都看着他,他走到系主任面前,用笃定的口吻说:“我刚刚看到了,简宁是自己跌倒的。”
“你胡说!明明是她推我的!我知道了,你肯定和她有一腿!”简宁看自己谎话被拆穿,居然开始口无遮拦地耍无赖。
秦漫月盯着她,感觉她不去好莱坞演戏都浪费人才了。
“简宁,真把自己当影后了?我不说话不代表我好欺负,你做过什么你自己心里有数,装可怜博同情的戏码真的很不新鲜了。”
秦漫月说完这句话,便不想再多言,独自离开野炊活动场地。
她一个人沿着河上的大桥徒步走,孤灯斜影,少女的影子在下午的阳光下仿佛透着可怕的孤独,她用手遮住阳光,赤着双脚踩在滚烫的地面上,头上的汗一滴一滴滚落下来。
她依然没有停止。
她把鞋扔进了河水中,因为刚才沾染了简宁的血迹,她觉得很肮脏。
“秦同学。”有人在身后喊她。
她转过身,一眼就看到了刚刚为她挺身而出的小七。
他迎着炽热的阳光从她的身后跃入她的眼中,微微冒着汗的额头,卡其色裤子,走路的样子挺拔有力,白净的脸上带一丝年少的青涩。
空无一人的大桥上,小七像是空灵出现的一道奇光,像风尘仆仆的俊美书生,来追寻自己的痴爱。
他拎着她的鞋子,湿答答的,一路小跑到她面前。
“我帮你把鞋捞回来了。”
“谁要你多管闲事?”秦漫月态度一点儿也不好,并没有因为他帮了自己而感谢他。
“穿上吧,赤脚走路脚容易划伤,你那么漂亮的脚,划伤了多不好。”小七并不在乎她的冷言冷语,有些羞涩地说。
秦漫月不知道这个男生为什么要捡回她的鞋,但是他的用意她多半是了解的,很多人为她的美貌而来,却被她的冷漠吓跑。
她只当小七是一个外貌爱好者,不以为意。
“那你帮我穿。”秦漫月故意为难他。
她以为那男生会转头就走,没想到他二话不说蹲下来帮她把鞋子穿上。他的动作温柔,像对待一块宝。
秦漫月那时看过一本书,书上说肯为女生蹲下来穿鞋的男生,一定就是灰姑娘的王子。
小七那时候的样子,就像风尘仆仆赶来救她的王子。
穿好鞋,男生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手帕,很仔细地为秦漫月擦去额上的汗,轻轻地,却一丝不苟。
“我叫任夏航,你可以叫我小七。”他的眼睛如星辰般璀璨。
秦漫月一时有些恍惚,大卡车一辆一辆从他们身边开过,空荡荡的东江大桥上,两个甜蜜的身影伫立在那儿,她甚至可以看到小七眼底自己的影子,是关怀,是呵护,是早早萌芽的爱。
7
暑假的末尾,已经有学生陆续返校,秦漫月守着一间空荡荡的宿舍。她住的是四人间的公主楼,阳台外面有一片荷花池,再远处就是宽阔的马路和公交车站,每天睡觉都能听到微弱的车鸣声。
由于高烧和脚伤的缘故,秦漫月不得不暂时停掉所有的兼职。
宿舍门锁“咔嚓”一声响,有人火急火燎地进来了。
“我亲爱的小美人,你为什么生病了也不给我打个电话,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朋友?”
不用看秦漫月也知道来的人是婉珍,一进房门就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奈儿邂逅香水的味道,像花朵一样甜蜜的气息。
婉珍“噔噔”两下,以超快的速度爬上秦漫月的床:“小美人,快让我看看你怎么样了。”
婉珍凑近她指指眼睛,“暑假去割了双眼皮,怎么样?”
“你都够漂亮了,还割什么双眼皮?”她不知道女人对自己的脸到底要求有多高?
“听说你生病了,我特意从家里拿了好多补品给你。”婉珍边说边从她的LV(路易威登)包包里掏出当归、人参、灵芝、枸杞……
秦漫月想起了古装剧里那些身患重病的人。好像少了一样药材就会气血不顺而死。
“你又怎么知道我生病了?”秦漫月问。
“你不说我都忘了,刚才接到陆均璨的电话,说你生病了,我就健步如飞,连妆都顾不上化就跑来了。”
“陆均璨?”她的记忆里没有这个名字。
“学校里鼎鼎有名的富二代校草陆均璨,戏剧系的高才生,你居然没听过?”婉珍惊叫,“对了,你怎么认识他的啊?”
“不认识。”秦漫月靠在上铺的墙壁上,用冷冷的三个字打断了婉珍的话。
“骗谁啊?你没听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怎么说,‘珍珍啊,你是不是有个同学叫秦漫月?她生病了,你什么时候回宿舍去看看她?’那焦虑的语气,我还没见他对谁这样过,以前只知道有女生为他哭哭啼啼,还没听说他关心过谁。”
秦漫月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张和小七极为相似的脸。
原来是他。
他的名字叫陆均璨,很适合他的名字,阳光灿烂少年郎。
很明显,他调查了她,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清榕城,一个富商的儿子随便动用一点儿关系调查一个人,绰绰有余。
秦漫月认识婉珍两年,只知道她家背景庞大,身后盘根错节连带不知道多少盘生意,但是她对婉珍社交圈里认识的富二代、富三代从来没有一点儿兴趣。
“他可不是那种喜欢吃喝玩乐的富二代,他大学开始就跟着他爸打理家族企业,现在还独自管理着一家影视公司,是个超厉害的富二代。”婉珍像个媒婆一样夸道。
“那留给你。”秦漫月眼睛都没抬。
“都说了不是我的菜嘛,我喜欢金城武那种帅大叔。”婉珍撇撇嘴。
婉珍看秦漫月不接话,知道她没有心思继续这个话题,所以转移了话题问:“你想吃什么?”
“学校门口的猪脚面线。”秦漫月一生病就想吃这个。
“你等等。”婉珍拿起手机拨了个号码,“喂,小张,帮我买一碗猪脚面线,加两颗卤蛋,再多要一碗花生汤。”
放下手机,婉珍起身道:“我给你泡点儿蜂蜜珍珠水去,等你喝完,差不多东西也该送来了。”说完就爬下了梯子。
婉珍爬梯子的动作很灵活。秦漫月记得婉珍刚睡上铺的时候,经常从梯子上摔下来,她从小到大没爬过梯子,学校的梯子是那种铁质的特别容易摇晃又狭窄的梯子,一踏上去就“吱呀”摇晃得厉害,平衡不好的人很容易摔倒。婉珍不知道这样摔了多少次,但是她一次也没喊疼,又很快速地爬了上去,时间长了,婉珍什么都没学会,最拿手的就是爬梯子。
秦漫月知道婉珍这么做只是不想让她一个人在宿舍孤单,婉珍用心良苦,秦漫月都懂。
婉珍是从美国转到清榕大学来的,和她同时转校的还有秦漫月。
婉珍第一次见到秦漫月,她孤冷地站在宿舍的阳台上眺望远方,婉珍和她打招呼她都没有转过身来。
当时婉珍以为她很难相处,没想到第二天,婉珍因为中暑昏倒在学校操场,正好秦漫月路过,二话不说立刻背她去了医院,后来还帮她在宿舍里刮了好几次痧,婉珍恢复之后,发现秦漫月并不像她外表看上去那么冷漠,她只是用冷漠来掩饰内心的脆弱。
婉珍本想在宿舍住两天就搬回家,在遇到秦漫月之后彻底改变了想法。
她知道秦漫月是那种表面上很坚强其实比谁都害怕孤独的人,所以她忍受睡上铺爬梯子的事,也忍受一米宽的小床把她柔嫩的身体挤压得快要变形。
外人都不能理解秦漫月和婉珍是怎样成为好朋友的,秦漫月在学校是好好学生,规矩老实,成绩优异,年年都拿奖学金,婉珍奢侈贪玩,招摇过市,开名跑车上下学,成绩勉强过关,她们像是两条不会相交的平行线,却很神奇地连接在一起。
只有秦漫月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和婉珍靠得这么近,曾几何时,她也是婉珍这样的天之骄女,她的娇惯任性,只不过是为了吸引别人的注意力,好去填补内心的空虚。
婉珍泡好了蜂蜜珍珠水,小心翼翼地给秦漫月端上来,两个人坐在上铺小小的床上,婉珍看着言情小说,秦漫月捧着水杯眺望夜空。
“婉珍,你说天上会有珍珠吗?”秦漫月凝视着窗外问道。
“想什么呢?天上怎么会有珍珠?天上只有星星。”婉珍翻着书。
8
“星星的光把珍珠遮住了,可是月光会带我们找到它。”这是十八岁的小七和她说过的话。
秦漫月和小七一起仰望夜空,是他们相识两天后。
简宁妈妈来到学校,那个财大气粗的女人,不顾形象地在人来人往的走廊上公然大骂:“你个有妈生没妈教的贱人,为什么要伤害我女儿?”
秦漫月不卑不亢地凝视着她,冷冷地说了三个字:“我没有。”
“真不知道什么样的人能教出这样的孩子,做了不承认是吧?”简宁妈妈拽着她的胳膊,指甲嵌入她的肉里,掐得生疼。
“我没有。”秦漫月重申。
说完这句话,不管那女人下面要说什么,秦漫月用力甩开她,迎面而来的是教务处主任,她根本不管不顾,径直走下楼。
秦漫月快走到门口的时候,看到一群男生正抓住一个人,往他脖子里灌纯净水:“让你多管闲事!”
秦漫月正好心情不好,直接冲上去踹了几个欺负人的小混混,当大家转头看到秦漫月的时候,都愣住了,谁也不敢动。
秦漫月的家世背景和名声让他们对她心有余悸,特别是“推女生”跌倒这件事发生之后,别人更觉得她做人狠毒。
“这个男生是我的人,如果你们以后再找他麻烦,你们知道后果的。”秦漫月恶狠狠地对带头的男生说。
“知……知道……”男生们散去,跑得比兔子还快。
秦漫月准备走,男生走过来,站在她面前说:“谢谢你,秦同学。”
在学校的菖蒲花园外,她看清了男生的样子,头发微微被水淋湿,水珠一滴滴顺着白皙的脸颊淌下来,湿透的白衬衫在烈日下透出里面同样白嫩的肌肤,让秦漫月觉得男生前世一定是白玉,唇红齿白,周身白皙,如仙人一般。
她认出,前两天帮她送鞋子的男生,是在空寂的大桥上朝她奔过来的天使。
看来他因为上次的事情被人教训了。
她记得他叫小七。
“不用谢。是我连累了你,这回扯平了。”她转身,无意向他介绍自己。
秦漫月一个人走在街道上,这似乎是她长久的习惯,一个人,背着包,走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一直走,就能走到她常去的酒吧,喝一晚上的酒,然后被人开车接回家。
今天她走了很久,在快要转弯的时候,在商店的玻璃里,看到身后的人影。
是小七。
他跟着她走了三条街,他没有回去上下午的最后一节课。好好学生小七,就这样跟着她。
她转过头问:“你为什么跟着我?”
“我怕你出事。”他的声音,是担心的。
秦漫月的心里突然有点儿难过。一个不相干的人,都会担心她出事,可是她最亲的家人,却没空理她。
“我们去喝酒。”秦漫月说。
“不好。”他倔强地摇头。
“可是我饿了,想喝酒。”
“为什么喝酒?饿了应该吃饭。”
“酒可以让我满足,饭不可以。”
“我带你去吃饭,好不好?”他拖住她的手臂,不想让她进去。
“不好吃,我可会打人。”秦漫月恐吓他,似乎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秦漫月总喜欢恐吓小七。
“随便你打,打死算我的。”他笑了,天真无邪。
等到了小七带她去的地方,秦漫月呆住了,安海最早期的平房,残破不堪,道路曲折,连柏油路都裂开了缝。
“这是什么地方?”秦漫月快要生气了。
“我家。”他认真地看着她,“我带你回家吃饭。”
家是什么?秦漫月快要忘记了家的真正样子,她家比这里华丽千万倍,有七八个用人,一个花园,一个游泳池,三层楼的欧式别墅,可以让所有人见了惊叹不已。
可是家里空空荡荡,父亲常年在外做生意,母亲在精神病院,偌大的房子找不到半点儿家的温暖。
“你带女生回家,你不怕你爸揍你?”秦漫月好奇地问。
“我成年了,不怕。我爸爸肯定很欢迎你。”他胸有成竹。
刚说完,就看到一个男人走过来说:“小七,站在那里干吗?”随后看了秦漫月一眼,“带女朋友回家不好意思啊?”
话一说完,小七和秦漫月脸都红了。
“这是我家邻居江叔叔,喜欢开玩笑。呵呵。”他摸摸头。
秦漫月觉得小七的动作非常可爱。
没想到小七的爸爸见到秦漫月不仅没有骂小七,还喜笑颜开地说:“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你怎么拐到的啊?”
小七的爸爸穿一身麻布的衣服,头发留得很长,像个艺术家,狭长的眼睛像个漂亮的月牙,虽然上了年纪,可是掩盖不住他曾经的俊逸。
小七的奶奶从厨房端出菜:“小七,不知道你要带同学来,今天随便做了几个菜。”
秦漫月看着桌子上的菜,清绿的小白菜,米黄色的玉米窝窝头,油煎豆腐,毛豆炒雪菜和一盘辣螺蛳。只有一个荤菜。
奶奶说:“真不好意思,只有一个荤菜呢,我把过年买的腊肉切片蒸上了,马上好。”
秦漫月第一次看到穷人家的生活,有种说不出的心酸。
等到吃饭的时候,小七告诉他,他们家只在过年时才有腊肉吃呢,奶奶说要有贵客来才能拿出来。
秦漫月盯着一盘亮晶晶的腊肉,眼睛湿了。
小七爸爸一直给她夹菜,说:“小月,多吃菜,别客气。”
秦漫月不说话,只是红了眼。
奶奶停下来摸摸秦漫月的头发说:“小七,小月吃饭怎么吃得好像要哭了啊,平时她家是不是不给饭吃啊?怪可怜的。以后经常带她回家里吃饭。”奶奶笑得非常慈祥。
秦漫月没有见过自己的奶奶,她家的老人除了外婆都去世了,在妈妈嫁给爸爸之后就没有和家里联系了,听说住进了养老院。
秦漫月笑,幸福地笑。
“我像你这么大就嫁给小七他爷爷了,虽然去世早,他可从来没让我吃过苦呢,小七,你以后要对小月好点儿,绝对不能让她吃苦。”奶奶认真嘱咐。
小七点头,看着秦漫月说:“我会的,奶奶。”
秦漫月看着不按常理出牌的一家人,他们没有别的家长那样复杂的思想,他们待人真诚,尊重孩子的决定。
她终于知道小七为什么这样简单纯净。
吃完饭,小七奶奶帮秦漫月梳头,说这是他们那儿的风俗,代表这个女孩要永远留在男孩家。水磨的桃木梳,一道一道地梳头,燕子在家门前安了巢,扑腾着打圈,空灵的窗台上放着一盆米兰和一台老式收音机,戏曲咿呀咿呀的声音漫过了整个季节,小七就坐在旁边看着秦漫月的脸,奶奶给秦漫月梳了一个别致的发髻,插上一支通亮的玛瑙发簪,小小的脸在铜镜前,衬出尖尖的下巴,婉转的眼,韵致又美丽。
小七爸爸在门外拿着木头做手工,等到秦漫月和小七出来的时候,他爸爸看着秦漫月的发髻恍了神。
“小月是不是和妈妈一样漂亮?”小七问。
“我有那么老?”秦漫月假装生气。
“不是的,我没见过我妈妈,可是我见过我小姨,我想她一定和妈妈很像很像,你们都有一双漂亮的眼睛。”
小七爸爸低着头,继续做着手里的木工活,那是一个还未雕刻完的木偶,他目光有些沉着,仿佛在思念着谁。
“你经常见你小姨?”
“她每年都来看我,是她告诉我妈妈不是不要我,只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离开我。”
“那今年呢?”
“买了这只龙猫给我就走了,我真希望她留久一点儿,听她多说点儿妈妈的事。”
那天晚上她知道了一些和小七有关的事,小七因为在星期天出生,所以爸爸给他取小名叫小七,他从小就很聪明,初中和高中跳了两级,从小到大很多人嘲笑他没妈妈,可是他一路坚强又快乐地活了下来。
小七的故事深深地打动了秦漫月,秦漫月在小七身上看到了她的反面,虽然他们同样孤独,可是她却没有小七所拥有的纯真和坚强。
小七和她肩并肩坐在门口的藤椅上看星星。
银河倒泻的夜空,小七仰望天空,满目都是幸福的神色,他说:“小月,我爸爸说我妈妈变成珍珠到天上去了。”
“你爸骗你的吧?天上怎么会有珍珠?天上只有星星。”秦漫月故意笑他。
“珍珠只是被星星挡住了光芒,她一直都在天上,从未离开。”
“你都多大了,还这么天真?”
“我相信,总有一天,月亮会带我们找到我妈妈的。”
秦漫月想起妈妈的脸,美艳又绝望的一张脸,红色的呢子大衣是她最喜欢的,她也是穿着这件衣服离开她的,没有留下一点儿眷恋。
秦漫月想着想着,渐渐进入梦乡,梦里,似有人抱着她,把她轻轻地抱在怀里,像抱一个婴儿,那么暖,那么暖。
9
秦漫月所在的大学在前年合并了清榕另外四间学院,晋升为清榕城规模最大的综合类大学,秦漫月所在的数学系,属于大学里最不起眼的数理学院,一个应用数学、一个信息与计算科学,说白了一个专业专门学数学,一个专业着重于电脑知识。
秦漫月现在所学的专业是信息与计算科学,搞软件开发为主,这是转校的时候她自己选的专业,因为小七之前就学的这个专业,她想延续小七的梦想。
而婉珍选这个专业,纯属是和她家老头子赌气,以她钢琴十级,中国舞八级,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在国外读完中学才回来的经历,怎么都应该上一个音乐系或者英语系,但是婉珍就是喜欢逆大家思维,越是让别人跌破眼镜她就越要选。
关于婉珍的事迹,秦漫月多少也听过一些,流传最广的是婉珍早年在国外读书,父亲觉得中国人还是应当回国学习中文,于是强行将她押回国,这便是婉珍和老头子对抗的导火索,终究演变成了今天的局面。
所有人都觉得婉珍任性,但是秦漫月相信事实绝对不是外界传言的那样,至于真实情况是什么,秦漫月并无太大兴趣。
秦漫月在学校网站上选了几门选修课,又玩了一会儿《奇迹暖暖》,她很感谢开发游戏的人做了这个让人打发时间又不费脑的游戏。她也很期望自己有一天能研究出一个游戏软件,让大家都玩得到。
正当秦漫月准备睡午觉的时候,婉珍的电话打了过来。
“小美人,到哪儿啦?别忘了今天是我的生日聚会。”
“我能不能不去啊?你生日礼物开学的时候补送好不好?”
秦漫月没有忘记婉珍的生日,可是她不想参加婉珍的生日聚会,她太熟悉上流社会的聚会场面,艳光旖旎,虚言假笑,人人都是戴面具的高手。所以婉珍这两年来三五不时地要拖秦漫月去参加,都被她一一拒绝了。
“不行!你上次就没来,这次绝对不能say no(说不)了!”婉珍的声音急了。
“可是……”
“没有可是,我让司机去接你。马上换礼服、化妆,衣服配饰和化妆品我已经摆在你柜子里了。”
秦漫月还没有来得及辩驳,婉珍已经挂了电话。
上一次就没去,这次再不去好像说不过去,婉珍平日特别迁就她,从来不逼迫她,上一次婉珍过生日也没强迫她,这次她也应该去捧场了。
思及此,秦漫月起身,去柜子里拿衣服。
婉珍为秦漫月准备得很妥当,明黄色的蕾丝公主裙,腰间一朵绸缎做成的蝴蝶结,一套意大利品牌的首饰,香奈儿最新款高跟鞋,外加一套MAC(魅可)的彩妆。
她开始对着镜子化妆,她很久没有化妆了,好在步骤还算熟练,化完后她在镜子前端详自己的样子:天生微卷的发丝,自然偏黄的色泽,卷曲妥帖地顺着耳鬓搭落在肩膀两端。她掩去了疲惫的眼圈、皮肤上的雀斑,长久没有化妆而保养得如同凝脂的肌肤更显得像洋娃娃一样瓷白动人,腮红扑过的脸蛋,像剥了壳的鸡蛋,隐约透着一点儿嫩红。
下楼的时候,婉珍已经派了司机在楼下恭候她:“秦小姐,我家小姐让我来接你。”
眼前的小张已经不再是她一周前看见的小张了,婉珍雇用的司机从未有一个超过三十天,他们千篇一律都是帅哥,他们都叫小张,婉珍给他们编排了号码,小张1号,小张2号,这已经不知道是小张几号了,婉珍对张姓男子似乎有莫名的情愫。
跑车一路开到全城最华丽的“帝国花园饭店”,这是一间集酒店、餐饮、婚礼、聚会、会议于一体的六星级花园式饭店,光是一个院子就种植了上千种热带的植物花草,偶尔还会放一些可爱听话的小动物来增加趣味。
10
秦漫月刚走到饭店门口,迎面扑来一只蓝灰色动物,吓得她大退三步,那动物蹭了她一身的白粉,连脸上都沾到了一些。
她惊慌之下把动物一甩,动物就摔到了地上,还好是草地,它只是痛苦地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然后也不走,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秦漫月。
秦漫月对动物没什么认知,可是这个动物她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一只龙猫,灰蓝色的刚在洗澡粉里滚过几圈的龙猫,钝圆形的大耳朵,明亮的红色眼睛,像黑夜闪烁的灯泡,透明光亮,干干净净又带着楚楚可怜的样子让秦漫月觉得眼熟,再一细想,简直和小七养的那只“千岁”长得一模一样。
她正想俯下身去抱它的时候,另一个女生跑过来用力地推开秦漫月:“不要动小雕。”
女生的衣着非常华丽,一袭宝蓝色的可爱小礼服,缀上一片闪烁的碎钻,脚上一双LV的鞋子,怒目圆睁的样子。
浑身闪出一种咄咄逼人的气焰。
秦漫月认得她,那天和陆均璨站在一起的女生,骄傲蛮横的大小姐。可惜,这位大小姐没认出她来,谁让她今天的打扮这么不一样?
“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的宠物。”秦漫月诚心地道歉。
女生把龙猫紧紧地抱在怀里,龙猫似乎很不安地挣扎,秦漫月很想上前去摸摸它的头安抚它。
“小月,我都等得急死了。”婉珍看到秦漫月来了,高兴地过来迎接,“你是个女人,还能被江蓉蓉那个小妖精勾去了魂魄啊?”
“胡说什么?”秦漫月回过神,“我在看她那只龙猫。”
“你还认得龙猫?那不是她的啦。那是陆均璨的龙猫,江蓉蓉抱那只龙猫是为了在陆均璨面前投其所好,可惜小陆同学看不上她,看上你了,气死她。”
富豪女之间总是有莫名其妙的敌对和攀比。
“我和你说的那个小陆没一点儿关系,你等下可别乱说话。”
秦漫月赶紧撇清,婉珍一高兴就乱说话,她可不想惹祸上身。
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女人,特别是有嫉妒心的女人。
“没关系就没关系啦,走吧,我们今天的场地在东花园。”婉珍热络地拉着秦漫月的手。
东花园在花园饭店的一隅,半包围独立的小花园,种植一大片奇花异草,晃人眼球的是玫瑰,蓝红粉白黄,这阵势哪里像过生日,完全是婚礼的配置。
秦漫月大呼:“你这个生日很豪华啊!”
“这不算什么了,今天这个饭店被一个富豪包下来,我爸动用了各种关系才让我占这么一个小花园,凑合过过吧。”婉珍的语气里透着一股骄傲,却不令人讨厌。
“还有比你爸更富豪的人?”秦漫月一直以为婉珍的爸爸是这清榕城的首富。没想到人家一出手就包下一个帝国饭店。
“听说这个老板刚从香港回来,做什么的我也不清楚,暂时以清榕为基地向东南亚发展新业务。估计又是一老头,等我摸清楚他家的小开到时候再介绍给你认识。”婉珍无论何时何地都不忘给秦漫月留意对象。
秦漫月真是哭笑不得。
11
“欢迎大家来参加我二十二岁的生日会,过完今年我就要大学毕业啦!我今年的愿望很简单,希望永远青春不老!”婉珍的话让大家都乐了,特别是秦漫月,她好像看到了十八岁的自己,那么招摇,那么不畏将来。
“现在欢迎大家上来给我送一句祝福。”婉珍对着台下的人喊道。
她今天非常漂亮,粉红色的珠光色长裙在她身上一点儿不显俗气,小女人的性感和骨子里的张扬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对不起,各位,打扰一下,这个花园我们已经包下来,一会儿要开记者招待会。”突然冲进来一群人,带头说话的是一名穿着得体的中年女子,秦漫月转头发现她有些面熟。
“有没有搞错?这是我爸给我包的场地啊!”婉珍没想到会遇到一群不速之客。
“这位小姐我看你是搞错了吧?今天这个位置是专门给我们白萧的新戏开记者招待会用的。”打头的一位中年女人不客气地说。
秦漫月这才想起来,这个女的是白萧的经纪人杨素,她在片场见过。
“经理!酒店经理呢?”婉珍气得大喊。
经理听到动静已经从远处赶了过来:“抱歉抱歉,徐小姐,这里的确是给白萧小姐开记者招待会用的,我们给你预留的是另一个位置。”经理一脸窘迫。
“你们这么大的饭店,这都能搞错?”婉珍面子上挂不住,态度自然很差。
“抱歉,抱歉,非常抱歉。”经理汗都要下来了。
“抱歉有什么用,我告诉你,这是你们的失误,我们不负责。我朋友都到了,生日会已经开始了,他们的发布会既然没开始,就让他们过去呗。”婉珍完全不讲道理。
“徐小姐是吧?我们招待会的地址已经发给各个媒体了,是没办法更改的。”杨素也很有礼貌地回答。
“那不行,今天我生日,我觉得这里特别好,我是不会走的。”婉珍平日里是个讲理的人,可是今天是她生日,那么多人都看着,她大小姐的脸面可不能丢。
“婉珍,要不然算了吧。”秦漫月劝阻,白萧的脾气她是领教过的,不是什么善茬。
“为什么算了?不就一个小明星吗?她们还不是靠投资人才有戏拍?我爸一通电话让她到我生日会上表演她都会来!真把自己当个腕?”婉珍不依不饶。
“谁说一通电话,我就会给她表演的?”白萧不知道何时走到了现场。
她的出现,令全场震惊,白萧是最近炙手可热的明星,很多人都还没见过真人,一时间生日宴会上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
“婉珍,算了吧。”秦漫月劝婉珍。她知道两个人都不是好惹的,生怕一会儿两个人会吵起来。
婉珍没想到白萧也来了,本来想着大明星来,给个面子说几句下台。
没想到白萧看到了秦漫月,傲慢地说:“哟,这不是我的替身吗?”
婉珍听到白萧这么说秦漫月,一股无名火“噌”地就冒上来:
“我家小美人有名有姓,听清楚了,她叫秦漫月,比你这十八线的小明星好看多了。”
白萧没想到有人敢这样当面呛她,一时间气得脸色都变了。“不是说这里已经被包下来了吗?为什么还有这种闲杂人等?经理,把他们都赶出去。”白萧气得完全顾不上自己的明星形象了。
“还想赶人?”婉珍叉着腰,走到台上拿过话筒,“大家都来看看啊,当红女星仗势欺人,不仅羞辱我同学还要赶我们走,这就是女明星的素质啊,快点儿拍下来,发微博!”
白萧没想到居然能遇到婉珍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一下子有点儿慌了。
江蓉蓉一脸看好戏的样子,陆均璨突然站起来,走到杨素面前:“杨姐,还认得我吗?”
“你是……陆氏集团的公子?”杨素认出他来了,在上次时尚杂志的慈善晚会上,她和陆均璨有过一面之缘,但是她还以为他是某个公司新签的男艺人,聊了之后才发现他是慈善晚会赞助商的公子。
“杨姐好记性啊。是这样的,今天是我同学的生日,占用了你们的场地真的抱歉,不知道能不能给我个面子?”陆均璨有礼有节地说道。
“陆公子,不是我们不给面子,而是这个地址已经发给各大媒体了,现在没办法更改。”杨素虽然知道他的身份,但是并没有让步的意思。
整个局面陷入了僵持不下的境地。
此时杨素的电话响了起来,她走过去接了一个电话,没想到回来后态度立刻变了。
“陆公子,今天都是一场误会,是我们家萧萧不懂事,这个场地就给你们用,我们这就走。”杨素拉着白萧离开了。
“刚刚还说没办法,这不乖乖地换地方了?”婉珍看着她的背影说,“还是小陆厉害,给你点赞!”婉珍拍拍陆均璨的肩膀。
“这哪儿是我的功劳啊?”陆均璨的目光落在白萧和杨素离开的方向,“是有人面子比我更大。”
婉珍和秦漫月都看向花园饭店中央的那辆林肯,秦漫月见过那辆车,是属于白萧金主的车。
“都说白萧身后有个大金主,看来她很听这个金主的话嘛。”
婉珍撇撇嘴,“不过就是被人圈养的金丝雀。哪儿有我们自由快活?”
婉珍说完又跑上台,拿着话筒喊:“陆均璨同学,作为我从小到大的绯闻男友,快点儿上来给我唱生日歌。”
刚刚的插曲被婉珍欢快的声音湮没了。
秦漫月这才知道原来陆均璨是婉珍的绯闻男友,不过这并不奇怪,上流社会的名媛淑女配上流社会的才俊公子,千古流传的佳话。
陆均璨穿着非常简单朴素,没有一点儿贵公子的奢华,他的帅气是自身散发出来的,和衣着没有任何关系,只是简单的墨蓝色衬衫,一条破洞牛仔裤已经让他阳光满面,浓密的发梢还泛着温柔的光圈,他的笑容就是一片温柔的海域,让所有人都心甘情愿地驻足。
这是他的无限魅力,书生意气,翩翩少年。
他抱着刚才扑到秦漫月怀里的龙猫,此刻它正温驯地窝在陆均璨的怀抱里闭着眼睛。
陆均璨走到三脚话筒前微笑着说:“我祝徐婉珍永远美丽漂亮,结识更多的帅哥。”
祝福语句很简单,却都是婉珍最爱听的话,婉珍这个人一生只追求两件事,一是美丽,二是帅哥。
“下面请谁,你自己指一个吧。”婉珍说。
陆均璨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微微弯起唇,像是在寻找什么。
江蓉蓉在不远处喊:“均璨,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秦漫月。”陆均璨叫出秦漫月的名字,掷地有声,音响扩散在整个帝国花园饭店,像是中学时代校长开会时发出的声音,一声一声,回荡在学校的每一个角落。
帝国花园饭店的门口,一辆黑色林肯停在那里,即使有很好的隔音效果,车里的人还是听到了这三个字。
车内的男子循着声音望去,下午的阳光照出他阴沉的俊脸,他的瞳孔里有幽静的光,似深潭,望不到头,亦看不清底,身上是范思哲的套装,深黑色,套在他身上妥帖又有王者气派,像鹰一样锐利的眸子瞬间有了一丝光泽。
他把手搭在车窗上,看到远处一个明黄色身影,那个身影的笑容很干净,已经和两年前离开他的时候不一样。
“老板,是秦小姐。”跟随了男子多年的助理阿Ken说道。
男子并没有搭话,他仰着头,思绪陷入无边无际的星河之中——那个时常像慵懒的猫,把脸埋在他的脖子间的小公主,她冰凉的嘴唇和小脸贴着他,像是要从他身上汲取温暖。小脑袋不停地在他眼前晃动,少女身上的馥郁芳香,把他的心都晃柔软了。
那时候他抱着她,像抱着一个乖巧的孩子。
她连吻都是笨拙的,可是那么香甜,醇久。那阵香甜的气味在他离开内地的这两年魂牵梦绕地出现了千万次。
“不是说把这里都包下来了,怎么还有这些人啊?”白萧上了车子,不高兴地抱怨。
“盛世地产的徐总亲自给老板打电话。”阿Ken解释道,他的意思很明显,这个面子不得不给。
白萧身边的男子正低头看一张英文报,连头都没有抬起来。
“她们很过分啊,还有那个秦漫月,上次你让我别闹我都放过她了,这次她又挑事,有人给她撑腰了不起啊,和那个陆家公子眉来眼去的真恶心!”
“咳……”男人咳嗽了一声,声音很轻,却似乎带着寒意。
白萧立刻噤了声,她在他身边也有一段时间了,已经学会了察言观色。
“人家就是和你撒个娇嘛,你干吗这么严肃?”白萧立刻收敛了情绪,装作讨好的模样。
“你发布会的时间到了。”男人淡淡地说了一句,对她的撒娇无动于衷,拿起左手边的咖啡抿了一口。
“那我开完发布会去别墅找你。”白萧的脸凑过去,在男人耳边说道。
车门关上,男人才把头抬起来,瞥了一眼窗外,秦漫月的侧脸清晰地跃入他的眼眸中。
那个令他魂牵梦萦了两年的脸孔,此刻与他近在咫尺,却仿佛相隔天涯。
12
生日会那头,秦漫月拿着话筒显得有些紧张,她很久没有面对这么多人,很久没有让自己鲜活的面孔被几十双眼睛同时注视,她握着话筒,旁边站着婉珍和陆均璨,他们用友好又鼓励的眼神看着她。
她的喉咙感到一阵干涩,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只要情绪到了一个极点,就会变成这样,像是喉咙被压制住,让她发声困难。
“婉珍,希望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秦漫月由衷地说,声音是快乐的。
婉珍搂住秦漫月的肩膀,在她耳边说:“我今年的生日愿望,是希望你能真的快乐。”
秦漫月看着婉珍真挚的眼神,突然有些感伤,这两年,只有婉珍知道她始终不快乐。
陆均璨手里的龙猫突然从他的怀里跳到了秦漫月身上,秦漫月这次没有惊恐地甩开它,而是一把将它抱住。
龙猫像是和秦漫月非常熟悉,在她怀里不挣扎、不抵抗,秦漫月摸它的头,它就乖乖地闭上了眼睛,像是很享受这种安抚。
“看来小雕很喜欢你。”陆均璨说。
“龙猫是这世界上最贴心的动物,听话懂事,只要给它百分百的爱,它就会很满足。”秦漫月微微笑了,她好久没有这种温暖在怀的感觉,此刻是久违的熟悉感。
“你的脚好了吗?”陆均璨轻声问。
每次他用这种温柔的声音和秦漫月说话,秦漫月都会恍神。
“喏,还你。”陆均璨递给秦漫月一个玻璃罐子,“上次你从医院走得匆忙,我把它们放到新罐子里了。”
秦漫月想起陆均璨撞倒她的那天,她掉落在地上的罐子,她心怀感激地抱着说:“谢谢!”
“小月,你点下一个人。”婉珍在旁边催促。
秦漫月看着一脸不服气的江蓉蓉说:“江蓉蓉小姐。”
“谁要你点我名字,哼!”江蓉蓉本来就很生气陆均璨叫秦漫月没叫她,现在秦漫月又点了她的名字,她更加不高兴。话一说完转头向外走去。
“不说拉倒,如果不是我爸非让我请她,我才懒得找她来。”
婉珍像是报复她这样无礼对秦漫月,秦漫月也不生气,抱着龙猫走下台去。
蓦然,秦漫月感到脊背一阵发凉,空气中散发着一股她非常熟悉的气味,是圣罗兰的鸦片,它有淡淡的辛辣,像她小时候闻到的姜味。
那股味道后面,是一个面如恶魔的男人,他俯下身来,将她抱起。
这是美梦,亦是噩梦。
她记得这股气味的主人,是占据她整个青涩时光又摧毁她美丽梦境的人。
是他,是他的味道。
她在饭店的花园中寻找,寻找那个香水的起源,她边走边发抖,她一闻到这股味道就浑身颤抖,那些恐怖的曾经,排山倒海地涌到她的脑子里。
不不,她不想再看到他,他带来的永远都是噩梦,可怕的噩梦。
怀里的龙猫在不安地挣扎,秦漫月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把小雕紧紧地扣住,陆均璨来到她身边,有些担心地说:“你怎么脸色这么苍白,浑身都在发抖,又生病了吗?”
突然间,她好像在陆均璨的脸上看到了小七的影子,都是阳光灿烂,珍珠白的皮肤,蹙眉的样子泛着淡淡的忧伤。
“老板,秦小姐好像瘦多了。”阿Ken说道。
一道颀长的身影立在金边构建的窗户旁,他一把推开花园饭店会议室的窗户。
风簌簌地吹入他的瞳孔、面颊,他没有丝毫动摇,潭一样深的眼眸深深地看着站在花园中的秦漫月,她消瘦了许多,水嫩的脸颊依然像个娃娃一般可人,只是目光再也没有往日的欢喜和纯真,自然卷的长发落在她白皙的脸颊两侧,风把发丝吹乱,瞳孔里有着苍茫的寂寞。
她不开心,不快乐。这都是他给予的。
她旁边的男生是谁?他拍她的肩膀,她冲他微笑。
男人握紧拳头,这幅画面那么像她和小七站在一起的时光,两个天真可爱的孩子,单纯到他觉得自己是猥琐的。
他愤怒,三年前他就不喜欢这样的画面,他可爱的小公主离他越来越遥远,她忤逆他,不再眷恋他的怀抱。
他痛恨背叛,痛恨离去。所以他要让她后悔,悔恨一辈子。
秦漫月好不容易从暗无天日的痛苦中爬起来,那么努力又小心翼翼地开始新生活。
谁又让她遇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