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61827000000010

第10章 空谷有佳人

第七章空谷有佳人

1、

在南建设思维恍惚停顿的清平县,在清平县的长平川里,时光却一刻不曾停顿。长平川里的一切都在时光里按顺序生长。

花儿坦然行走于长平川街上,已是一年之后。人们偶然还会记起此前李家那个憨女子怀了娃娃回来了,血水四溅、丢人败兴的生在了客车上,却连那个男人是谁也没记下。

花儿穿着粉红色碎花棉绸连衣裙,长长的裙摆及了脚踝,腰间系着蝴蝶结,体态的修长与优美展露无遗,连向晚的风也醉了,可着男人女人的眼光吹拂熨帖花儿纤长的腰身和一双嫩藕似的手臂。花儿面如桃花,白里透出粉红;目若春水,那眼光分明是自知了自己的美,识得了男人看他的眼光,恬然里有了羞怯。头发松松高挽,自自然然的掉下来三两丝,一双乳白色半高跟人造革凉鞋,步态悠然,步态里仿佛还在想着一件什么事。小镇的人众目所睹,众口惊叹:这还是李家的那个傻女子吗?她怎么一点不像是傻呢!花儿原也是个俊女子,但不是这么个俊法,像是瓷娃娃变成了活娃娃,哪个神神吹了一口气,把这个傻女子变成了真正的美人。

花儿抱了尚不会走路的儿子走过小镇的街,真正是艳压群芳,灿若桃李。婶婶嫂嫂们争相和她搭讪:花儿,你的路生快周岁了吧?

“我的宝宝有名字!叫李男男。”

沉默了一年的花儿妈,又是满院满村的声音。女儿出落得愈发美貌,村里几家有儿子的母亲几次三番的来串门,花儿妈心里明镜似的,声高语快的撂出一大串话来:“我把这个死女子可是服了,你说还不到二十岁的人,自己也是个娃娃呢,将那毛娃娃的事料理得利利索索,小衣服都会做。我说年轻人错了就错了,我也没法计较她了。”

婶婶们也连连说,错了就错了,再说,自有了这孩子,咱花儿变得多精啊!

到底是当妈的,一听这话,还是落下了泪,她的傻女儿为这脱胎换骨的改变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抑或是,女人家心中的一处幽怀被触动,花儿妈咬牙切齿道:“一想起这事,我就恨不得把那个狗东西的脑瓜子给拧下来!这世里别让我见着他的面!”

“快别想这事了,给咱花儿好好寻个人家,凭这么俊的模样,什么样的好人家寻不下。”

“死女子,倒是会长!可带着个孩子,人家哪个好人家要呢,你们打听着,给咱花儿寻个吃饭的地方,我能养她一辈子吗!”折翠巧立时哭脸换笑脸。

说媒的踏破了门槛。花儿有了孩子,说明花儿能生育;花儿会抚养孩子,说明花儿会料理家务。花儿的美貌谁也没有提起,但媒人们,相过亲的男人们几次三番的登门,只为多看花儿一眼。开出的条件相当优惠,高额的彩礼,花儿要买什么,全然答应,男孩儿带过去,只要改姓,一应是亲生儿子的待遇。几次三番来提亲的大都是一些乡下人,花儿不答应。年龄大的光棍不答应,顺顺溜溜的青皮后生也不答应。

“不会是想在长平川辱眉现眼一辈子吧,还不知道自己做下了什么体面的,我总有一天会死的,根儿还要问媳妇呢!”折翠巧恨得在李斌跟前天天报怨。

满以为花儿精了,原来还是一个心眼不会转,还是傻呀,真是空欢喜一场。花儿,眼睁睁地错过了多少好机会!折翠巧拍着大腿,唾沫飞溅,走家串户一桩一桩对邻居们说道那来求亲的好人家,指手划脚重复着那一句话:“说媒的踏破门槛!”

短短几个月的相处,痴女花儿以人类最为特殊的方式,将南建设通身的休养气息囫囵地感知。花儿回到家,再也听不惯她妈那铁器相刮一样尖利的声音,一度时间,妈一开口说话,花儿就会将脑袋一缩,仿佛那声音会扎进她的脑袋里似的;再也忍受不了妹妹枝儿那种凌厉的语言和行为方式,甚至枝儿出门槛时那坚硬的、一个大幅度跨步的背影,也叫花儿觉得别扭;从前那么慈祥的爸爸,那看惯了的在妈面前那唯唯诺诺的软弱样子,花儿也突然间觉得很不舒服;弟弟根儿每一句话都很正确,却都那么平淡无味。这家里的每一个人都和南场长不一样,到底是哪儿不一样,花儿不知道,更说不出。

曾经密密相依、曾经坐在南场长的怀里听蛙鸣,伏在南场长的背上看月亮,南场长的怀抱改变了花儿看取众人的眼光。当花儿被放下了南场长的怀抱,回到了原来的生活环境,发觉这里的一切都变了。就像登高的人重新回到平地上,对那平地有一种古怪的感觉:平地怎么都陷下去了呢?花儿感觉到的正是这生活里种种的塌陷与粗糙。

有谁是和她的南场长一样呢?单是为此,花儿仿佛感觉到了痛苦。

花儿要分出去住,李斌死死拦着,担心女儿出去住遭到打扰。花儿妈一方面觉得正中下怀,却又担心让哪个男人占了便宜,那可真是鸡飞蛋打,因此只得骂骂吵吵僵持着。

不久,李家发生了一件外人谁也不得知晓的事,差点将一个家震裂了。

李枝儿大学毕了业,才相信大学毕业生真的不正式分配工作了。枝儿大学毕业的这个年代,大学毕业生落得差不多和进城的农民工一样的境遇了,尤其是那些没有家庭背景与社会关系的农村大学生。枝儿只得暂时来到北山市里一家媒体下设的广告公司。进广告公司的门槛很低,广告员与媒体并无真正关系,只是公司负责人的一个雇员。一进公司才发现,大学里所学的那点知识全用不上,第一个月,枝儿拿到了600元的见习工资,半年的实习期满后,枝儿的基本工资依旧少得可怜。枝儿没有一分钱的提成,只有陪着笑听前辈们在那里谈笑生风相约去喝酒,庆祝领到了大把的提成。

在枝儿的眼里,能拉广告、拉赞助的都是有能力的人,在大哥大姐们半是醉意,半是炫耀的打诨中,几顿饭吃下来,枝儿就知道,广告其中有许多不能言明的奥妙。拉广告,研究生能拉,小学毕业的也能拉,不限门槛,但不是谁都拉得成。枝儿想到家中父亲懦弱,弟弟实诚,姐姐痴傻,自觉任重道远,不信自己拉不到。枝儿感到自己已经攥着和前辈们手里一样厚的钞票。

半年后,枝儿勉强拉成了几个小广告,又因识眼色,处事积极热情,连广告部主任的桌子也是时不时去擦干净,深得广告部长的照顾。

枝儿提着大包小包回家过年,嘀嘀咕咕对她妈说了她的机灵出色。说得她妈咯咯笑:“咦,这个女子妈可是没白养!你这圪垯女子可不敢和你那半脑子姐姐一样!”

“你放心,我是有分寸的!”一语出,母女俩暗自笑了。

枝儿这次回来,也给姐姐花儿买了衣服。姐姐穿上新衣服,让枝儿不由惊叹,忍不住又将自己的毛皮领子大衣让姐姐试穿,那毛皮护卫下,姐姐的脸庞是一朵真正的娇花,那一双眼睛,清澈明媚如春水,脸颊和下巴之间秀美的弧线,任是多么高妙的画家也画不出那恰到好处的神韵来。书上描述的多少倾城的美人风姿,原来全都在自家这个傻子身上呈现!可惜,她不解风情,不知打算,只会做下那样不明不白怀了孩子自己抚养的事。

枝儿和姐姐一起站在镜子前,姐姐天生的美貌愈发显出她极力打扮之后的丑陋。造物主为什么要将如此的美貌赐予一个痴傻的人,而对聪明过人的枝儿却这样吝啬!

枝儿看着姐姐的美,只叹惜一朵仙葩开在了无人知晓处,天大的资源浪费。叹息着,脑子里电光一样闪过一双目光来:在年前的酒桌上,枝儿陪广告部主任出席的酒席上见过的一双目光。

枝儿就坐在那一双目光的正对面,清楚看见了他的目光如何放纵地在身边一个年轻女人脸上舔舐,好像要把那张脸上的粉脂刮下来。李枝儿看得气不打一处来,又好笑,又可气,正常智力的人眼光可以这么露骨,比个傻子都过之而无不及!枝儿在酒桌上被冷落,百无聊赖,三心二意,筷子掉在了地上,俯身去捡,却看到了一个意外景致:两只脚夹着一只脚,是两只皮鞋的脚夹着一只高跟鞋的脚。

那一只高跟鞋脚的主人,算是有姿色的了,比之于眼前的姐姐,那简直是彩鸡之于凤凰。枝儿脑子里飞驰旋转着,面上就有些迟缓。

外甥李男男,站在炕上捧住花儿的脑袋吻了一下:“妈妈就像一只大猫猫,太亲了!”逗得一家人都笑,花儿像任何一个聪明智慧的母亲一样笑得那样满足,那样优雅。这一笑里,枝儿仿佛有些羡慕姐姐了。

折翠巧在小外孙头上一点:“你这个小风流种子,像你那没头没尾的野老子一样!”

李斌弱声说:“在孩子跟前,你说话稍微讲究一些。”

折翠巧回头夹了丈夫一眼。

枝儿才走了一个多月,又从市里回来了,嘻嘻哈哈说她领到了一笔提成,要接姐姐去市里逛逛。

李斌说,没事瞎逛什么,男男还这么小。花儿便说不去了。折翠巧说:“想去咋去,枝儿不为叫你散散心么,不过三天两天,男男我还拧他呀是掐他呀!”

花儿跟着妹妹走遍大大小小的商店,买了好几件漂亮的衣服,妹妹又为她选衣服,又出钱,花儿口里只说不要,但心里好高兴,想着这件衣服可以哪个季节穿,又一件可以与家里的哪一件搭配。妹妹亲热地挽着她,看见有许多年轻的女孩子开着车,妹妹便指给她看,小声说道这些车子的价格、由来,说的竟是一些高得在花儿脑子里失去了概念的数字。枝儿极是亲热地说:“她们哪里有我姐姐一半漂亮!”枝儿今天毫不计较地夸花儿漂亮,就像那漂亮是长在她自己身上一样,这让花儿从心里觉得,枝儿到底是亲妹妹。花儿也从各个商厦不同形状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美,从女人们对她的注视里印证了自己的美,花儿一时觉得,城里真好!

一直走得脚尖累了,姐妹俩才在街边小店里吃了一碗面,来到了一家宾馆。这宾馆在花儿看来,实在是太奢华了,单是房间里的灯就有好多,一压这儿亮了,再一压,那儿又亮了。花儿刚坐下,枝儿就让她起来洗脸,用滑腻的洗面奶洗过脸,枝儿又拿出一整套擦脸的油、霜、粉来,一一向她示范讲解用法,花儿从不知道脸上还要抹这么四五层,连说她只用保湿水就可以了,但枝儿热心给她打扮起来,一边抹一边讲这样抹的种种好处。花儿听任妹妹打扮,到镜前一看,花儿觉得自己就像是年画上的娃娃。花儿笑着,拿起毛巾就抹,在枝儿的叹息声中先抹去了口红,再抹去了脸颊上的两片粉红,又将粘了黑糊糊墨汁的眼睫毛擦干净了。

“你连个化妆也不懂!美丑不分!”枝儿拉下了脸。

花儿知道妹妹生气了,软声说:“我是不习惯么,觉得怪怪的,活像个假人。”

“那最起码也应该抹上口红,这是最起码的化妆。”枝儿拿起口红就要往花儿嘴上涂。

“别!枝儿!”花儿一下躲出老远:“我觉得最不能抹的就是口红,一抹就像个坏女人似的。”

枝儿一怔,生硬挤出一个笑来:“那你总得补上一点粉底液吧,你自己过来看吧,好象我强迫你似的。”

花儿走近镜子,果真觉得毛巾抹去的地方很显眼,便用食指蘸了一点粉底液在脸上抹开。枝儿又递过一枝口红,说:“这是润唇膏,没有颜色,把你抹不成坏女人!”

花儿先在手背上一抹,果然是没有颜色,这才在唇上抹了抹,但花儿还是觉得自己的嘴唇太红了。

“那不怨唇膏,怨你妈给你生的那么红,你妈就是个偏心眼儿,只把你生得那么俊!”枝儿恨声恨气。

往常,花儿为了枝儿不再生气,总要问妹妹自己哪里做错了,妹妹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但今天花儿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情不自禁地说:“枝儿,你看!”说着对着镜子里一笑。镜子里的花儿穿着崭新的鹅黄色紧身羊毛衫,显得花儿非同于平日的美!枝儿一看,绷着的脸一下松开:“你知道花容月貌这四个字是什么意?这四个字就是为你造下的,花儿,你可真漂亮!我都恨不得咬你一口!”说着便龇牙要咬花儿。花儿笑着躲闪,姐妹俩言归于好。

妹妹又拿出护手霜给花儿手上抹了又抹,花儿说,“行了,抹一点就行了,手不是经常要干活么,抹那么多浪费了。”枝儿又往花儿手上抹了一层:“姐姐,你想不想永远都这样漂亮,这样什么也不用干!”

花儿一听便笑起来:“想啊,那怎么可能呢!光这一天都花了你多少钱呢,我不干活我的男男吃什么!”

“姐姐,要是我让你过上这样的好日子呢?”

“你尽是说瞎话,你又没傻!”

“姐姐,只要你听我的话,按我说的做,我相信一定能!不信你试着瞧吧!”

花儿一看枝儿那付志在必得的认真样儿,就知道妹妹与自己意见不合,怕生不愉快,便说“枝儿,咱们早点休歇着吧,你不累?”

“姐姐,你先歇吧,我还有个朋友可能要来,得出去接一下。”

“啊!还有人啊!”花儿一听还有陌生人要来,心里先拘谨起来。

“一个朋友,来坐一会儿就走。”

“噢。”

“姐姐,要是我哪里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可要理解我!”

“你今儿是怎了!怎么尽叫我姐姐呢,我都不习惯了。我哪还记你呢,我连好歹还分不出来!为了我,小时候你跟人家吵了多少架呀;你看,人家谁舍得给我买这么多新衣服!你不是要去接朋友么,快去吧,天都黑了这好大功夫了。”

“姐姐,我没本事为你买更多的!姐姐,我心里可都是为了你好!我可是你的亲妹妹!”

“你今儿到底是怎了?”

枝儿连忙说:“那我接我朋友去。”又抬起头来夸张地笑着说:“要是我朋友先来了,你可得招待好!”

枝儿刚出门,又响起了敲门声,花儿起身开门一看,回来的还是枝儿一个人。枝儿关上门,又对她一番叮咛。那么利索的一个枝儿,说话竟有些前言不搭后语,花儿却从枝儿的前言不达后语里听出了一个总体概念:要来的这个朋友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她无论如何不可在枝儿还没回来之前怠慢了这个朋友。

花儿便说:“去吧,我知道了,我好好的怎么会得罪人家呢!”

关上门,花儿便没敢在床上歪着,本来,花儿今天穿的是妹妹新给买的高跟鞋,脚已经很累了,脚上磨起了一层皮,幸而还没有出血。花儿穿起自己旧的半高跟鞋,先将窗前小几上两个仅有的白瓷杯子洗净了,放好了两份茶。

备好茶,花儿无事可作,便在镜子前仔细比试刚买的几件新衣服。

有人敲门,花儿才觉得妹妹出去好长时间了。拉开门一看,门外站着的却是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很胖,顶发很少,但脸上的笑容就像他认识花儿似的。

“你找谁?”

“你就是李知的同学!”

“你是谁?”花儿想,她怎么成了李枝的同学呢?

“我是!我是吕,我姓吕。”

“枝儿出去接他的朋友去了,一会就回来。”花儿心里疑惑,这人到底是谁,他怎么会知道妹妹的大名?

“就是我!”中年人笑着走进门来,且随手将门按上了。

花儿听着门碰上的声音,心里犯起一个迟疑,又想起妹妹的叮咛,便倒了一杯茶,放在客人面前的小几上。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来人一眼不错的盯着花儿。

看这人穿戴尚且体面,可这人怎么是这样?还说他是妹妹的朋友。

花儿一言未答。

来人脱了外套,言语、眼光里毫不节制地盛赞花儿的美貌,满嘴夸赞花儿,一把就拉住了花儿的手。花儿烫着了似的一下挣脱出老远,又惊又怒地叫:

“你拉我干什么!”

来人却一点不恼,满脸浅笑道:“太可爱了,想不到你这样可爱!是不是我太心急了,吓着你了!来,坐,不急不急,来,坐啊!”

“你到底是谁?你是不是走错门了?”花儿想这人一定是走错门了,这旅馆里的门不都一样么。

“你太会逗人了!怎么会错了呢,李知早就向我说起你的美貌,我还不信!宝贝,我已经看过你的照片了,不过,只是一张背影!”

“你在说梦话吧,你肯定是弄糊涂了!”花儿更觉来人可能是个傻子,疯子。

“我是在说梦话,哈,真像是在梦里!看到你真人,简直是叫我眼花!”他满是皱纹的眼睛里全是笑意的盯着花儿,好像花儿吐在他脸上他都不会生气。

花儿想,看来这人的确是妹妹的朋友了,可妹妹怎么会和这样的人是朋友?这么老,这么没脸皮!

花儿该怎么打发他走呢?

妹妹怎么还来回来呢?

“听说你大学毕了业还没找到工作,你放心,包在我身上!工作是个什么,就是我一句话么。你还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怎么能让你这样美的人受委曲!美人,你这下可算是遇到贵人了!”

“你说的是些什么话,我怎么听不懂!”花儿已经很不耐烦了,远远的立在桌前没好气的说。

“清纯!还这么清高!我还真没见过这么有个性的!太可爱了!”

“我才不要别人说可爱呢!”花儿冷冷地说。

来人嘿嘿嘿笑个不停,好像他心里多么得意似的。

笨拙应答的功夫,花儿又备好了一份茶,放在白色搪瓷的杯子里,花儿想妹妹应该快回来了,是等妹妹回来了再冲上开水呢,还是先冲上水等着妹妹。花儿似乎一直在紧张地想着这个问题。花儿一个心眼以为:妹妹总会回来!妹妹马上就会回来!

花开走过去拉开门,想望一望妹妹是否回来了。

这时,那个吕姓人突然站了起来!

枝儿一直站在宾馆大厅外一个阴暗角落里。

那个吕副董进入大厅了,枝儿突然紧张得心砰砰跳,突然怨恨母亲先前没有拦住她,母亲是真没有明白她带花儿来市里的意思,还是母亲故意装糊涂!枝儿冲进大厅,几步就跨上了一层楼梯,她要将那个吕副董赶走!花儿是她的亲姐姐,花儿什么都不知道,她的痴姐姐会不会因此受到更大的打击,变得更痴!

枝儿冲到二楼,突然想到了窗台上隐藏在包里的微型摄像机,想起了放在窗帘后面的录音笔。枝儿为这一幕寝食难安一个多月,这个计划就像魔鬼一样在枝儿脑子里已经上演了无数遍,现在,在计划就要实现的关头,她要放弃吗?何况,姐姐要是已经有所觉查,会原谅她吗?

像一具空壳一样,枝儿缓缓从楼梯上退下来,走过顶灯亮得人眼里发花的大厅,再次在黑暗里站定。

再等等吧,只等一小会儿!枝儿对自己说。

枝儿心神虚空地僵立在黑暗中,祈祷计划完成;祈祷花儿可千万别太犯傻;花儿啊,知不知道妹妹我只是为了帮助你开始全新的生活!

祈祷过后,枝儿的心却跳得更快了!她脚步虚浮,又一次冲上了楼梯,飘至三楼她所登记的那间房前;正要抬手敲门,隐约听见了吕副董那夹杂着玻璃丝儿的男中音。

“我还真没见过这么有个性的!太可爱了!”

“我才不要别人说可爱呢!”清清楚楚是花儿的声音。

接着是沉默。

枝儿听到这里,神不由已,脚尖点地如鬼一样的从楼道里飘走了,生怕自己发出一点脚步声。

又一次站定在黑暗里,夜风突然那么冷,枝儿打起颤来。

大厅里突然是一阵慌乱的高跟鞋的声音,枝儿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姐姐花儿手里抓着几件衣服,拉着一个塑料袋子,披头散发,跌跌撞撞冲下楼梯,冲过大厅,冲进黑暗里,弯下腰,哽咽着哭叫了一声:“枝儿—”

枝儿本能的想上前去安慰姐姐。但这时,枝儿的手机响了,枝儿一下捂紧了手机,恨不得立刻拿一盆水把手机的声音浇灭了。

枝儿在暗处,眼看着姐姐跑出了宾馆院子。

枝儿极力镇定,枝儿不能不回到了那个房间。

吕副董怒不可遏,气急败坏地让枝儿看他发红的胸膛:赤裸的胸膛上还沾着大片茶叶,吕副董半边脸颊上,鲜红的三道半;一张单人床斜到了半边,另一张紧靠到了墙上;两个搪瓷杯全碎了,碎瓷片满地都是。幸而,装摄像机的包还在,窗帘后面放在小纸袋里的录音笔也在。

“你这同学是个什么人么!你原来就是想害我,对不对?你看看我这脸,你说吧,怎么办!”

枝儿想着在门外冷风里呼喊她的姐姐,看着气急败坏的吕副总,一时急得流出泪来。

“你哭,哈哈,你还哭,你办的这好事!你快说这事怎么解决?”吕副董突然笑了。

枝儿惊呆了!

枝儿没有跑,正如吕副总所料想的那样,枝儿并没有跑。

枝儿无法呼吸的时刻,一边的手机响声大作,那是姐姐,姐姐在一遍遍的找她。

整个房间里迷漫着一股臭气,枝儿要被这臭气熏得脑子爆炸。

脑子没爆炸,却裂了一条缝儿,枝儿突然想起了祖母的话,祖母还是那钢硬的口气。

“你要敢欺负我的花儿,你看着!我可是有办法你哩!”惊得枝儿要定一定神,看是不是祖母真的就在眼前。

枝儿真想不到,几个小时之间,会发生这样天旋地转的事。吕副董走了,怎么走的?似乎听见了他走时带上门的声音;又似乎未走,枝儿还想大开了门大开了窗子赶走空气里的吕副董。

姐姐去了哪里呢?枝儿似乎要出门去找,人却缩在床上未动。窗帘背后的录音笔,包里的微型摄相机,这时该关了吧,枝儿空瞅了一眼,还是一动未动。

下半夜了,枝儿心怀畏惧的回拨了那个反复响起的号码,原是一个公用电话,打电话的那个人已经走了,枝儿料想到的!枝儿要不要出去找姐姐?姐姐会不会骂她?枝儿要不要回宿舍去住,回去会不会惊动同住的同事?枝儿躺在旅馆里,一会儿热得掀掉被子,一会儿又冷得打颤。仿佛一个新屠夫,初次举刀开杀戮,杀了那个畜牲,却难以清净溅在身上的血迹。

花儿再一次走上北山的夜,一个刚刚在几个小时之前店门大开,华衣美食,美好可爱的城市。可这夜的城市,潜藏着多少危险,哪里才能安全地等到天亮呢?凭着白天眼里所见模糊的记忆,花儿来到了一家医院急诊室,急诊室里亮着灯,花儿悄悄的坐在急诊室外的铁椅上。

夜晚是这样的冰冷。北山的春夜,也是这样冷得渗骨吸髓!

折翠巧意外地看到花儿躺在炕上,便问她怎么就回来了?这一问不要紧,花儿一下弹起来,指着母亲大哭大叫:“你,你的女子作害我!我傻,外人还没有想着法儿要作害我!”

“你个憨憨,你疯了,你到底是在说些什么?”

花儿真的快要疯了,她冲着折翠巧连哭带叫。男男在一边直声哭嚎,惊惧得像是天塌了一样。李斌想不到他一向乖弱的女儿会这样咆哮,只是眼睁睁的望着她母女俩。

“我不在这家里呆了,指不定哪一天,你就由着你女子将我剁成人肉包子给卖了!”花儿把男男紧紧搂在怀里,惶恐大叫,痛哭流涕。

李斌似乎明白过来些什么了,口里不敢言,拳头在袖管里打着哆嗦,先将折翠巧恨得牙痒痒,心里七下八下,深深担忧他的花儿还能不能再有安生日子!

枝儿,这个野狼一样的女子!平静的长平川里,怎么冒出来这么个魔鬼一样的女子来,快给她寻个下家,打发她走吧,长平川里放不下这样的女子!

2、

在一个小山谷里,花儿建起了自己的生活园地。

山谷在离小镇差不多五里地的东边,花儿就在这里出生。小小的山谷由两面陡峭的山坡夹护,在农业社的时候也并未正式作为农田分到哪家,不过有勤快好利的人看它闲着可惜,就不怕坡陡地薄开出来种一些荞麦、洋芋之类。花儿小时候打猪草时候还常常和女伴们争抢在山坡上的野荞麦,红红粉粉的一片云霞,十几双手女孩子的手狂扯,眨眼的功夫,那云霞就躺在她们的草筐里蔫头耷脑。

现在,这山谷是花儿独自过活的家园,花儿的儿子得像花儿自己一样在这里度过童年。花儿在山谷口栽植了一行柳椽,隔三五步一棵,整齐有序;花儿又在那些柳椽上系了一根绳子,绳子挽了解一溜儿荆棘排过去。没人知道她想干什么,也没人在乎她要干什么。

山谷里有了几只雪白的小羊羔,一团白色的绒球似的,咩咩的叫。渐渐地,小山谷里又有更多的小羊出生,它们一生下来就会走路,四蹄撒着欢蹦跳淘气,和花儿的儿子一起撒欢玩耍。儿子骑在它们身上,小羊们躲避着,反以毛茸茸的秃脑袋抵她的儿子。在和小羊的较量中,花儿的儿子长大了,敢和羊爸爸们较量。

花儿的窑洞就贴在一面山坡下,院子不远处就是另一面山坡,阳光跃上山坡才能来到花儿的家,月光走过山谷口那块相对平缓的台地才能看到花儿静静的睡容。

山谷里还是静悄悄的,当有人偶尔走过这个山谷的时,才发现这里已经是颇叫人惊讶的一番天地。满坡的苜蓿,围绕院子的平缓处则是庄稼菜蔬,还有桃树杏树,院子边上,是一丛好艳丽的月季花。这个小小的山谷,若是一户人家来占用的话,还是满宽绰的。

出了山谷就是一条小河,小河对面一条并不宽的土路通往山沟里的无数个村庄。花儿每天去河里挑水,隐约望得见对面的人影,听得见行人赶驴或者赶牛时的吆喝声,若是摩托车驶过,会腾起一道黄尘,车子远去,后面的黄尘才渐渐消散开来。

一天,花儿去河里挑水,只见对面一道黄尘冲下河滩,一直到她跟前那车辙才停住,车轮上的尘土在河边湿地上留下显眼的辙印,花儿很不舒服地看着那干燥的辙印。

“嗨,这个俊婆姨,你家里有羊绒没?”

“没。”花儿赶紧舀满水,头也没抬,起身要离开。

“谁说没有,我见你养着羊哩,怎会没羊绒!”

“没有就是没有。”

“不要走!放心,我用最高的价格收。”

“给你说了,没有。”花儿挑起水连忙就走。

花儿一眼之下,很是讨厌那人过分明亮的眼光,那很长很尖的牙齿,疲惫而贪婪的脸,那像膏药一样粘乎的、放肆的言词,好像天底下就数他一个人最是个人似的。若为妇人,羊绒贩子身上有一股气和妈身上那股气很像,花儿最讨厌的就是妈身上那股气。痴傻的花儿不知道那股气就是一个字“骚”。

花儿一看见那个羊绒贩子套着一件麻黄的圆领衫,又穿着竖条纹咖啡色裤子,那么胖,还将肚皮露出了半截儿,这个男人活像是一只剪了毛的肥绵羊。若他立刻四肢着地长出一身毛来,花儿才勉强不讨厌他。

天下再也没有花儿能看得上的男人了,花儿眼里只有一个穿着白色或淡蓝色衬衫的南场长。

羊绒贩子这些年走乡串村挣了两个钱,又自以为很有见识,早已打听清楚花儿的底细,便以为是难得的艳福,没有不得手的道理,可摩托车在河边拧出了无数道的深辙,依旧是只能说得上几句话,连花儿舀水的马勺也没碰到。

下午,花儿去洗衣挑水,男男在边上挖土玩。羊绒贩子不知何时又来到了河边,花儿刚刚注意到他,羊绒贩子的声音响起来了:“花儿——你看,你洗衣裳的水都流到我这里了,害得我喝了好几口你的洗衣水!”

宽宽的一条河,他在对岸,怎么就会流到他那里了呢。花儿的山谷很偏僻,村里来河里洗衣的人都在下游,与这里隔着好远。

花儿不做声,想赶紧走人。

“花儿,怎么办,你说这事怎么个了?”他都已经知道她叫花儿了。

花儿瞅了一眼他凶悍的脸,花儿害怕了,衣服不洗了,当即就走。

“你说话呀,说不下个道道你别想走!”他突然扔过来一块石头,将花儿的衣裳溅湿了。

花儿抖着湿衣襟,羊绒贩子露出黄牙,古怪地笑了。

“妈妈!”男男警觉地回头叫了一声。

花儿两步扑到儿子跟前,低声附在儿子耳边说了几句。男男放下小铲子,噘着小屁股跑了。

看着孩子跑上坡,羊绒贩子会意地笑了。花儿看着那笑,北山市那夜旅馆里短暂的打斗又闪现在花儿眼前!花儿抓起湿衣裳,拉起空桶就要走,羊绒贩子连鞋带袜就从河里跳过来了:“花儿,花儿!”

花儿抓起儿子的湿裤子就抽在了他脸上,并且大叫大喊。不可开交时,只见一匹白狗冲下河滩来,一纵就向羊绒贩子扑来。羊绒贩子受了惊吓,一把丢了花儿,抢过扁担卧在手里。男男从坡上跑下来,边跑边喊:“贝贝,咬他,快咬!”一时间河滩里狗叫、人喊、水桶扁担乱响。

贝贝身上吃了一扁担,发出怪叫声,再不敢真正靠前,只是狂吠。花儿大喊:“快来人,快来救狗,快救我的狗——”

史同根在河对面坝梁上锄地,隐约听见叫声,望了一眼,怎么是狗与人在河滩里转圈圈,人与狗都那么小,又是顽皮孩子在打狗吧,真是不像话,史同根又锄草。

“快来人,救狗——”

就是狗也不能往死里打啊,孩子们闹得过了,已是收工时分,史同根快走两走下了坝梁;走了一段再望,才知并不是孩子,哭声、惊叫声,狗吠声接连传来,史同根大跑起来。

“干什么!干啥哩——”

贝贝见远处跑来了一个扛锄头的男人,更将狂吠变成了低鸣,男男连叫着要贝贝去咬,快去咬。

同根三步两步跳过河来,花儿大哭起来:“这个混蛋,他打我的狗!”

同根一看花儿衣裳湿淋淋的贴在身上,一下扭过头,连说:“回去,你回去,有我呢!”

“站住,你的狗把我的裤子扯烂了,怎办?”

同根本想息事宁人,看来是不行了,锄头一下拄在地上:“出门人,我说你这个串乡吃饭的,你敢在长平川撒野!欺负一个小女子、小娃娃,长平川倒真格没人了!裤烂了,你太好运了,那狗要是嘴一歪,你说你要裤哩是要肉哩!”

“有你什么事哩!别以为我不晓得你是个谁!”

“晓得就好!她是我长平川的女子,就有我的事哩,你不信,咱就来试试!”

摩托车吼了两声,羊绒贩子骂骂咧咧的走了。

同根自去下河摊,先捎话让李斌来看女儿,再挑一担水,将花儿母子送回了山谷。

李斌骑了自行车赶来,见同根正在帮花儿修篱笆,花儿一见父亲来了,流着泪说了刚才的事:“刚才要不是蓓蓓的爸爸及时赶来,我只担心贝贝吓不退那个狗东西!”

李斌急得唉声叹气,又安抚女儿,又骂羊绒贩子,又谢同根。

史同根说:“听说花儿搬出来了,还真搬出来了,不是我说你们,我觉得这事你们做得不妥当,这四、五里地就不住个人么!”

“实在是没办法,没办法么!”李斌又叹气。

“爷爷,你再给我买一只小狗,养大了和贝贝一起保护我妈妈!”一个真挚而响亮的童音,男男仰着脸儿,急切地说。

“买,爷爷明天就给你买一只狗!”

“你家花儿好福气啊!”同根摸了摸他的头:“男男真是个好娃娃!”

长平川里几天都在说笑这一件事,花儿放出狗来把羊绒贩子的裤子扯烂了,花儿可真是个不给面子的主,听说又养了一条狼狗,以后这街上卖裤子的可高兴坏了。

这卖裤子的又有什么可高兴的呢?一个问。

这不明摆着生意要好了嘛。另一个说。

女人们说说笑笑,很有力度地打开了宣传广告,花儿养着两条狗,花儿会真心实意的放开狗咬人。那存一丝私心的男人们听了,只有暗叹,花儿,还真是有点傻。

这次事件之后,李斌隔三差五就住在山谷里,一来是因为女儿还需要他呵护,再者,可以少受折翠巧许多指责。

3、

史同根回到家里,才觉得实在是饿了,洗了根黄瓜先吃着,一边思谋做什么饭,生火,和面,还是热几个馍呢。同根突然间不想再做饭了,几分钟的功夫,脑子里哗然点亮了一个念头。

那个山谷里有羊有狗,有女人有孩子,庄稼、苜蓿长得那么好,花开得有红有白,那多么像一个家!一个小女人能把那山谷打理得那样有生气,花儿一定是个过日子的好手,花儿一定不傻。

一场本来极其无意的施救,引发了同根心里无边的烦恼,同根恼极了,恼自己,恼眼前一切的现实。同根已经是三十三岁的人了,前几年妻子不明不白跟人跑了。

同根本是个与别人并无多少差别的平常男人,不比别的男人能干,但也不比别的男人差什么,因为妻子跟人跑了,便像是矮了别人两分。大家先前以为同根人诚实,现在则以为同根也太实在些了!自己的女人跟人跑了也就罢了,怎么能让她把值钱的东西都带走呢,包括结婚时的一块床单也没留下,只把个才两岁的女儿留下了。

同根他爸快六十岁的人了,竟然不怕天折寿,把村里吴宝娃新婚不久的媳妇挂上了。吴宝娃的媳妇结婚才半年就失踪了,七、八年过去了,宝娃媳妇的消息才渐渐浮上水面来,原来那媳妇根本就没离开过长平川,是同根他爸在老院子里将那媳妇藏起来了。七八年之后,这个女人才以史同根父亲同居者的身份在街上公开行走,这时吴宝娃的大儿子已经上幼儿班了,还被爱促狭的人指着那个女人说:“看,那就是你先妈。”

“啥是先妈?”

“先妈就是比你妈早嫁给你爸的女人。”

“我不要先妈。”吴壮壮欢蹦而去。

同根的媳妇跟人跑了,后来又浮出了他爸深藏吴宝娃媳妇的事,村里人又说,他爸这么作孽,那儿媳妇能不跑么,是当儿媳妇的都得跑。这些遭遇,显得同根倒真成个窝囊鬼了。

同根心里打了一个多月的鼓,那念头竟是一天比一天执着,他提上两瓶酒,壮着胆子找到李斌,羞眉臊眼的把心事说了:他想和花儿一起过光景,保证让花儿受不了委屈。

李斌心里一愣,史同根他能不了解么,人是实在,和他一样只有个受苦种庄稼的本事,可是大着花儿十多岁呢,况且还有一个女儿。女儿转眼长大了,能不给花儿气受!

“我家花儿可是有点弱,你知道的。”

“你是不放心我吧,我家里那个情况,埋汰的!”

“那我再和她们商量商量。”

正说着,枝儿妈进门来了,同根窘得结结巴巴赶紧退出去。

俩口子半天没说一句话,李斌不想让翠巧知道这事到处乱嚷。不想翠巧冷冷的说:“就想一辈子呆在长平川辱眉现眼,这下总该称心了吧!”

过了几天,李斌又借着夜色,将那两瓶酒提给了史同根。同根当即拌了一碟黄瓜打开酒喝起来,喝到后来,两瓶酒几近没了,两个男人都哭了,各哭各的伤心事。

同根哭:“老哥呀,有那样的爸爸还不如没有!可怜我妈一天活得像个鬼一样,还要给我看娃!”

“同根,我今天也喝多了点,可是心里明白,算我求你了,你别逼我家花儿,也别害她!我怕把她逼出个差错来。你知道,花儿和人家娃娃不一样,人家娃娃十个心眼,我的花儿一个心眼还不全乎!我问过她了,花儿在男男他爸身上的心思重哩,就随她吧,她没这福!你再另打听着成个家吧,你也有女儿,当爸爸当成我这样,心里难活!”

“你看你说哪里去了,我怎么会逼她,我大花儿那么多,我原先也知道自己配不上花儿!只是一见花儿这态度,倒让我想起蓓蓓她妈,一样是当妈的,娃娃那年才两岁,她偏能摞得下!”说到女儿,同根又哭了。“大哥,你放一百个心,我不会逼花儿的,你家里,或花儿有什么难处,只管支一声,白干我也乐意。你明白不!”

“明白,可这人情我落不起啊。”

“叔啊,落起的人情那不叫人情!”

静静的山谷里头一次迎来了小伙伴蓓蓓,男男高兴得又是拉手又给拿好吃的。

“贝贝是我家大狗的名字,你又不是狗,你怎么也叫贝贝?”

“南南,不许瞎说,姐姐叫的是蓓蓓,是小花朵的意思。”

同根听着花儿那悦耳的声音,想着花儿先前好上的男人不会是个读书人吧,小镇上的婆姨女子,说话行事少有这么文文气气的,看花儿妈那炸炸乎乎的样儿,怎么会生出来这样的女子来。

同根常常来帮花儿干活,春天种地,秋天割草,按照花儿的要求,将草粉碎了,撒了盐储存于地窖。

“花儿,你比一个大男人家懂得都多,怎么学来的这些本事?”

“养羊的事我都知道,我还会养牛呢,可惜,我没有办法买回一头牛来,要是有一头牛,一年下来,会生小牛,一头小牛就1000块钱呢。”

过了一段时间,史同根牵回了一头大黄牛。“花儿,大哥给你买了一头牛,哥哥对你怎么样?”

“这牛得多少钱呢?”花儿也学会了把话荡开。

“说什么钱呢,花儿,叫我一声哥!”

“那怎么能呢,你是蓓蓓的爸爸。”

山谷里有了黄牛,一年后,果真又生了小牛,小牛也哞哞地在山谷里吃草,山谷更加祥和、安宁。镇上的人路过这个山谷,听到牛叫,就会停下来张望,想不到这小小的山谷倒成了个花园;想不到史同根也是老牛爱吃嫩草,十回有八回就见他在山谷里忙活,真是什么样的老子生什么样的儿。

同根家有块地在坝梁上,同根没事就去坝梁上锄地,几个月里,不只把草锄了,怕是把苗也快锄完了。

那些爱说笑的邻居嫂子们看见同根,就问先前给他介绍的那个寡妇刘二女还要不要了?人家可是今天又赶集来了,问他怎么老锁着个门呢。

同根笑,这段时间地里正忙,慢慢再了解了解。

还了解什么呀,不是推话吧,你是不是心里瞅下人了?

没有,没有,哪里寻那个人哩么!

嫂子们话里眼里的猜测,让同根很是着急,花儿至今没有给他一个男人应有的尊严,同根内心深处的尊严还是被花儿毫不动摇地挡在栅栏外。

一场突来的大雨冲毁了花儿的山谷,草全部贴地上,被梳子梳理过的湿头发似的。牛羊圈舍里都进了泥,牛断了草,河边的一口泉水井也被漫了。连续几天,同根、花儿、李斌都在忙活着恢复雨后的一切。花儿裸露着一双洁白匀称的小腿在泥水里忙活,在同根眼前晃啊晃。

终于,泉水清了,羊舍牛栏里垫上了干土,花儿打扫院子,男男给狗梳毛,生活步入了正轨。

太阳将落时,又来了史同根,花儿便问是否吃过饭,同根说已经吃过,在家里呆着无事,想起不知花儿的土窑洞可曾渗水,来看看是否安全。花儿这些天正想到这个,担心她的男男的安全。所幸窑洞还好。

花儿倒了开水,与同根在院里说话,同根帮了她很多忙,这是头一次坐下来说话。一杯杯的白开水喝着,小小的蚊子飞着,同根在说着:“花儿,你得修两间房子,修在山谷对面的那个平台上,这样就不怕山上的黄土走,也不怕暴雨了。”

“再等两年吧,买牛的钱我还没还你呢!”

“修房子,不装修只是能住人也用不了多少钱,你先修房子,要不……”

太阳落了,天光那样模糊柔和,男男在妈妈怀里打着哈欠,抱在炕上拍了拍就睡着了;同根还在说着什么,凉棚下的炉火微微的亮着,水壶在滋滋的冒着热气。花儿一时有些恍惚,这情景仿佛在哪里见过:也是这样的夏夜,也是有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在一杯一杯的喝着茶,也是有水壶在炉火上冒着热气,花儿就坐在院子里,或远或近的看着那个人。

花儿突然想起周湾养羊场了!

“花儿,花儿!。”

“啊?”

“花儿,你在听我说话么?”

“听着哩。”

“花儿,大哥问你,你说大哥对你好不好?”

“好啊。”

“花儿!”袁大哥本来坐在花儿对面的石桌上,突然伸手拉了花儿一把,电击一样,没把花儿拉近怀里,倒将花儿突然弹出了好远。

同根只有站起来,走在花儿眼前:“花儿,和我一起过吧!我会对你好的!我会对男男好!”

花儿没有说话。史同根将花儿搂在怀里,花儿还是未说话。

怎么像是两人打起架来了。同根怎么就打不过一个小女人!那种坚决的力量,不是挫伤了同根的腕力,是挫伤了同根的心。

“你不要这样!再这样,我叫醒男男!”

“花儿,我对你的心还不够实诚么!”

“不是。”

“那,你不愿意我照顾你,不愿意我对你好?”

“是。”

“花儿,你是不是傻得不知道要男人!”花儿抡起胳膊一把就推开了他。

“我知道你不是,花儿,你是生过儿子的人了,你依了我!我是真心待你好,真心待南南好,南南就是我的儿子!”

“男男他有爸爸,我男男他爸爸就快回来了!”花儿站得远远的嚷。

“花儿,你真的是傻,四五年了,他要来早来了,你不傻吧!”

“就才傻!”花儿最恨人说她傻,史同根犯了花儿的忌。

“他不会来了,城里的男人,谁会将你一个小女子当回事呢!”

“他会来的,他说好了会来找我的!”

“花儿,南南他爸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是皇上?”

“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整个长平川没有一个像他那样的人!”

“他是干什么的?”

“养羊的。”

“你尽说笑话,一个养羊的,你还说得整个长平川都没有,就是长平川边上哪个拐沟村里也是成千上万!”

“史大哥,你是不是醉了,让我爸接你回去吧。”

“不要,不要!”

可是花儿已经拨通电话了。

“花儿啊!”同根在花儿打电话的声音里,跌跌撞撞的回家了。

花儿站在硷畔上,听着史同根的脚步声出了山谷,狼狗叫了一声,贝贝也跟着叫了一声,回来卧在花儿身边,顺从地摇着尾巴。夜静悄悄,牛叹了一口气,羊咕哝了半声,蚊虫在吟唱,远处人家的灯火亮着,山谷里突然只丢下花儿一个人了!

花儿木木的站着,直到夜气凉了,才回屋反手关上门。一窗的月光还是由窗里进来了,男男睡得正香,蜷缩的身体小羊一样可爱,花儿轻轻拢着自己小小的儿子,睡去了。

太阳终于出来了,花儿才腾出手来晒被子。花儿一下想起了遥远的那个窑洞里,南场长那潮乎乎的被子,那并不厚也不新也不干净的被子,到了冬天,那被子能不冷么。花儿突然哭了,伤心又憎恨地想,那做妻子的为什么不给他拆洗被子呢。

痴傻的女子花儿,还在这样痴情地心疼完全忘记了她的男人被子无人拆洗,还在为他养育着一个儿子。

“妈妈,你怎么了?”

“不怎么,妈妈在晾被子。”

“是不是被子里有牛牛,妈妈怕哭了!”

“是。”

“妈妈抱男男,让男男捉被子里的牛牛,打死它。”

“妈妈,没有牛牛啊。”

“有,牛牛已经跑了,有像男男这么大的一个牛牛。”

“那男男能打过它么?”

“当然能!我的男男怎么会打不过它呢!”男男见妈妈笑了,便进入了快乐的童话世界。

院子起了一层细致的浮土,花儿将浮土扫尽,大雨后的一切才算归整好。小小的山谷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小小的儿子还那样毛茸茸的可爱。

“小狗,给妈妈倒垃圾去。”

“我不是小狗,妈妈别叫我小狗。”

“小猫咪,拿土盘来!”

“我也不是小猫咪,我又没有尾巴。”

“那你是什么呀?”

“我是男子汉。”

“男子汉给咱倒垃圾去。”

“我不,我要玩土土哩。”

“不管家里的事,那算什么男子汉!”

“妈妈,等一等,我在捏爸爸,捏好了就去倒。”

男男正在玩胶泥,捏了一个圆饼,还捏了一大一小两个泥球摞起来的娃娃:“这是爸爸,这是蛋糕,爸爸给男男送蛋糕来了。”

男男的生日就快到了。

男男四周岁了。

(15420字,精彩继续)

同类推荐
  • 我眼中的龙使2020

    我眼中的龙使2020

    我眼中的龙使第三版,主要叙述成都非著名英语培训老师陈龙,从初中到高中,再到大学毕业后的生活趣事。风格幽默,写实,看完能够再次感受学生时代的青春,以及毕业后踏入社会的苦涩成长历程,青春韶华,转眼即逝,奋力前行,勇立潮头。
  • 妈妈妈爱你

    妈妈妈爱你

    不是博同情,不是哭诉可怜我只是想用一个真实的故事慰藉这个世界上像我一样的单亲孩子,世界是美好的,一定要充满希望我与你同行,一起加油!
  • 地秧草

    地秧草

    热爱大自然喜欢画画的学渣李卫华经常受到老师的羞辱和父母的责骂。随着李卫华的成长,发现周围的世界正在发生巨变,环境遭到污染,人们变得唯利是图。这种改变令李卫华很痛苦,所以决心发奋读书认识世界和自己,立志要去改变这个世界,让世界变得更美好。通过自己的努力,李卫华如愿以偿考上了大学,并发现一个五彩缤纷的精致世界。最终李卫华走向了成熟和觉悟。
  • 女生必备

    女生必备

    会说明一些女生在日常生活中,需要明白的各个方面的道理。
  • 结婚那些事

    结婚那些事

    你是否正在准备结婚,或者已经结完婚了,准备结婚的时候既有即将迎来两个人新家庭的甜蜜,也有两家人为各种琐事不停拉锯的烦恼,有的人成功跨越这些困难走入婚姻的殿堂,也有的人没有跨过去从此分道扬镳,看完别人结婚时遇到的困难,就会发现自己遇到的不过是小事而已。
热门推荐
  • 不死族乐园

    不死族乐园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猪脚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够享受到这千古第一的狗血待遇……他与一朵比牡丹娇艳百倍的花儿一起坠楼,却意外的发现,人死了真的有灵魂。他先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尸体被盗,接着又莫名其妙的被复活成不死族,再后来被送进一个叫做迪斯尼乐园的地方,阴差阳错下接受了死亡骑士的传承……
  • 当我的人生还剩一百天

    当我的人生还剩一百天

    讲述了,女主是个高中生,得了胃癌晚期,医生说,还剩一百天的时间,希望你在一百天里,活的开心.女主在一百天里,像跟正常人一样,做了很多有趣的事.....但终有一天,女主在一百天后,忽然去世了。悲惨的故事中,希望你们能够停下来,好好思考自己的人生。
  • 我在等你想星河

    我在等你想星河

    抑郁症?好像是个很玄乎的东西。解释起来不算复杂,也就是——“大脑罢工,无法感知快乐。”
  • 鬼祭之无限恐怖

    鬼祭之无限恐怖

    我本是一个入殓师,午夜的一次艳遇,改变了我所有的人生轨迹,从此我便与鬼同行,是我上辈子欠了你吗?为何让我不得安宁,好吧,跟我玩?我让你没得玩。
  • 少年不知愁滋味

    少年不知愁滋味

    夜来忽梦少年事,惟梦闲人不梦君。回到当初,才发现生活中的点滴更让人心动。(本文纯属虚构,请勿模仿。)
  • 她的人类朋友敲可耐

    她的人类朋友敲可耐

    “梨子,你长大的地方在哪啊?”“一个鸟语花香的森林......”狐璃望向远方,眸里尽是思念。“梨子梨子,你一定很喜欢那个地方吧。”夏柒偏过头,笑容明媚的看着狐璃。“嗯。”狐璃唇角微勾,下一秒却又落寞低下头,现在似乎回不去了呢......“那为什么不回去看看呢?”夏柒歪头,疑惑的问。为什么呢?为什么......可能因为那年春天,我变成了一个人吧......狐璃没有回答,而夏柒,却也没有刨根问底,依旧绽开笑容,满脸期待的望向狐璃:“梨子,等以后,有时间,带去那里看看好不好?我想看看那个,你长大的地方。”狐璃望向身旁的这个女孩,最终点了点头:“只要它还在......”可最终,她却没有去那个,好友长大的地方......
  • 无意成了佬大们的娇宠

    无意成了佬大们的娇宠

    她只是一个白领打工仔,从来不想争宠什么。即无意被佬大们看到了,看上她的美丽,看上她的善良。“慕雪,下班一起吃饭!”“不去,我约了人!”“去的,加工资五千元,不去,扣掉这个月奖金!””你混蛋!“”那你去不去?“
  • exo之岁月是否安好

    exo之岁月是否安好

    听说,鱼的记忆只有七秒。遇见你们后,我宁愿像这鱼一样,七秒后忘了你们,忘了我们种种。当初早知今日会疼,为什么还要让我遇见你们?
  • 永恒玄神

    永恒玄神

    这本处女作算是玩完了!第一次写书也不知道怎么写,我以后会继续努力的。
  • 最后女王

    最后女王

    夏奇是一个孤儿,10岁被领养回中国改名王诗雅。这是一个很有爱的家庭,生活无忧无虑,然而在一个转学生的到来之后一切都开始变得很诡异……亲生父母究竟是何人?为什么把她抛弃?这一切一直困扰着她。围绕着她的吸血鬼、狼人,这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