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晓云还在省城跟毕经纬吃过一顿饭,马思晴给她拉了个客户,当地土豪,请北京婚庆公司给办喜事,特别挣面子,韩晓云不敢怠慢,忙前忙后办成了,那时满脑子都想的是工作,事后才知道那顿饭吃得有玄机,马思晴电话问她毕经纬怎么样,她说什么怎么样,说得跟相亲似的。
话一出口明白了,可不就是这么回事,但当时她太着急了,电话一个接着一个,只吃了几口摆在自己跟前的清炒芥兰,隐约记得毕经纬是个瘦长脸,大眼睛,别的全忘了。
这事没戏,我有男朋友了,我们也可能结婚吧,先看房子。你呀……你这么忙,还给我介绍人呢,可得谢谢了。韩晓云领情,马思晴对她是真好,这是人心换来的人心,她不敢怠慢,何况,将来父母少不得跟着弟弟养老,自己怎么着也得给弟媳露个笑脸,不然关系不好处。
咱俩谁跟谁,你还谢我。可惜了,我觉得你跟毕总般配,他在北京也有事业,要能在一起可多好呢。你今天八点前给小步视频吧,一早晨就说想姑姑了。马思晴雷厉风行女强人做派,只是一说起儿子,永远和风细雨。
马小步也粘姑姑,对他来说姑姑和那个大北京都透着新鲜,透着一股难以阻挡的诱惑力。才三岁大,给姑姑拜年了就缠住韩晓云不放手,一迭声喊着让姑姑带他去北京,坐着大灰机,落在长城上。还是他闹累了,困了,歪着胖脸睡着了,韩晓云才得以脱身。这侄子是小机灵豆,全家人的开心果,就连最爱抱怨,起初反对最激烈的韩妈妈,见了马小步那灿烂的笑容,也说不出一句难听的话,反而为了孙子,奋起迎战,不惜毁掉多年来的睦邻友好关系,跟好几个说闲话,贬损马思晴的熟人翻了脸。
亏你们家能担待,这可是两个外姓人……
什么里外的?韩妈妈当时就脸上一层霜,孝敬两边老人,自己能干事业,走得正做得正,我夸还来不及。
啧啧啧,这样的我可夸不下嘴去,连姓都不跟你们姓,还爷爷奶奶呢,孙子是那么好捡的。街坊早看韩家买房子买地,有些嫉恨,嘴差点撇到天上去。
谁是捡来的?这就是我亲孙子。哼你好意思说我,你早年跟收购站的老张不清白我还没说你呢,老张老婆来揍你,还是我拦下的,你好意思!
……撕破脸皮吵过几次大架,马思晴和小步在韩家这边的街上也站稳了脚跟。而且马思晴买卖做大了,街坊邻居少不了托她找工作,打听事,她知无不言,能帮就帮,还在老家这边选址,想再开个幼儿园的分园。
消息一传出去,更是无论有没有孩子的人家都对她笑得一脸讨好,时常就要拉她进屋坐坐,乡下亲戚送的水果拿给她吃。
不了,我来接我公婆去省城住几天,那边有个种植园,有山有湖,采摘樱桃,他们跟小步去玩一玩。马思晴的回复总会引起羡慕嫉妒恨,人家怎么这么有钱还怎么舍得给老人花,自己家的小孽障怎么就没这本事。
韩妈妈打扮得花团锦簇,给韩爸爸也穿一身西装,两人本来是开开心心去省城玩,却皱着眉,正话反说:
不会过日子,大手大脚,有钱不会攒着?游山玩水的咱能有那个命么,樱桃咱们家门口就卖,十五块钱买两斤,还得自己摘啊,累得慌。
邻居就笑二老烧包,明明美到心窝里去了,还说这些扫兴的话。
你不爱去我去,我跟老马也几十年的交情了,小晴,你领我去得了。马思晴一点不见外,答应一声就去扶邻居大叔也上车,慌得他直躲:
我就逗个乐子,你还当真啊。我去不了,我去了谁伺候老太婆啊。比不了你们啊,好好玩吧。
儿子出钱旅游过了,闺女给钱装修过了,儿媳妇七碟子八碗的饭菜吃过了,省城各个旅游景点也都随着人流玩过了,眼前还有个活泼机灵的小孙子跑来跑去,给爷爷拿小板凳,跟奶奶学摘菜。虽说,儿子那点陈年往事还是忘不掉,可他还是走了正路,虽说,儿媳妇和孙子的事还让人戳脊梁骨,走在人前抬着头,后背上却凉飕飕的,虽说,女儿再能干,年纪渐大也还没成个家,但这一切就饭馆里的面和包子一样,你若吃面,浇头全在面上,看着好看,那一碗不可能全是浇头,若吃包子,馅都在里面,外面都是褶,但你也不可能吃得全是面褶子。
韩妈妈固然嘀嘀咕咕心有不平,韩爸爸却知足长乐了,肚子里唯一像样的墨水是《三国演义》,把“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挂在嘴上,以前的粗布旧短裤不穿了,穿着省城里新买的水洗布短裤,两侧有许多口袋和钮扣,把身上零碎都装里面,谁若是说一句他穿新衣服了,他立刻拿出一种刻意经营过满不在乎的口吻,说:我儿媳妇买的,省城正流行穿这个,我赶那时髦干啥,都是他们年轻人,非要。
头上如果顶着马小步,这套说辞听了一遍也熟了会抢着说:我爷爷不想要,我妈非要给买,他们年轻人,真是。
韩爸爸每次都骄傲万分:我这孙子,家里的话都让他一个人说去了,哈哈哈。
这个家韩晓云还是不爱回,但她必须承认,韩晓龙比她预计得要聪明,或者说,运气比她想象的要好。他跟马思晴结婚这看似两下将就凑合,却负负得正,两家人那点薄产合在一起,也不过是老牛拉破车,过个平常日子,可马思晴是匹千里马,委屈自己来拉车,后面还有韩晓龙推着,一日千里,眼看着生活过得比人强了。
下了高铁,韩晓云意外发现马思晴在站台上,这次马思晴主动在微信上说要接她,韩晓云就有点奇怪,拍了车票告诉她时间,想不到马思晴直接就进站了。
嚯,你这打扮可以,走在三里屯准有人拍你。马思晴一身飘逸长裙,是从来都没见过的杏黄色,衬得她肤色白亮,看上去说是个年轻的女大学生也不为过。
不行了,我都孩子妈了,老了。这衣服好看么?你喜欢我送给你吧,一千多哪,上周商场打折,我买了两条。马思晴一边走,一边还掏出盒女士香烟,没让韩晓云,自顾自点上了。
你怎么了。韩晓云收住脚步,很警惕地看了马思晴一眼。这不对,这不是她认识的马思晴,她变化大得有点吓人。
没啥,算了我不抽了。马思晴笑笑,把烟按灭了扔进垃圾桶。
她开着宝马,倒车起步进主路一气呵成,这是马思晴的做派,做什么事情都跟写大字一样,又漂亮又稳妥。
这次回来呆多久,她问韩晓云。韩晓云说看看吧,不一定。
这下轮到马思晴注意地端详了一下韩晓云的脸:你瘦多了,失恋啦?上回不是说小高挺好的吗?
韩晓云答不了这句话,两个人也就任由这句话在空气中蒸发。说了说两边家里的事,说了说马小步,两个人脸上都露出了温柔的笑。
淘气包,愁死我了,我就是开幼儿园的,这捣蛋鬼还就是不去幼儿园,你说气人不?
哎小步挺好的,一点也不捣蛋,我们小时候说不定还不如他乖。
马思晴收起了笑:你知道么,你是唯一一个从头到尾肯定他,从来都没说过他一句的人。就连我妈,我妈对他怎么样你知道,含在嘴里都怕化了,我妈那天被他气狠了,还给他屁股上来一巴掌。
远香近臭,这道理很简单呗,我一年才见他几回,亲我还亲不够的,哪能像你们朝夕相处,孩子难免有点小毛病,都不是大事。
韩晓云心想,该对孩子好点,就尽量对他好点吧,谁知道他长大后还遭遇什么,也许他有一天不声不响起了寻死的心思,也许他忽然就转身走了再也不回头。
他还劝你不要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