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思晴把自己的公司,幼儿园,还有那家殡葬服务的铺子,都仔细嘱咐了一遍,韩晓龙心事重重,别人叫他韩总他都胡乱答应着,空下来一楞神,只有掐自己的胳膊提神,不然他总觉得这事不是真的。忙乱中,他还在路边地摊上买了个小猴子打鼓的玩具,等着带回去给马小步玩。
平时马思晴不让他买地摊货,此时却全不在意,还接过来看了看,说:挺好玩的。
中午马思晴请了毕总,还有平时的几个生意伙伴,介绍给韩晓龙,她一字不提自己的病情,以茶代酒跟大家干杯。毕总一口菜也没吃,看了看表,催她赶紧去医院是正经的。韩晓龙勉强吃了几口,都噎在胸口。
直到马思晴换了条纹病号服,倒在病床上靠着枕头,韩晓龙才体会出一点真实感。他打了壶开水,兑成一盆温水,给马思晴擦脸,然后再给她擦脚。马思晴笑了,心想平时他们伺候遗体也是这个程序,只是一想自己这么多事,还有宝贝儿子,怎么能舍得死?
韩晓龙给她擦洗完了,倒了水,回来坐在马思晴身边,握了她一只手贴在脸上,什么也不说,说不出来。马思晴把手指在他额头上划一划,只一夜的功夫,怎么皱纹似乎就深了些。
毕总给她找的特护病房,条件优越,冰箱电视微波炉都有,最重要的是不受别人打扰。马思晴看着韩晓龙,眼睛里全是柔情和不舍,嘴里说出来的却是一句凄凉的软话:要是我没了,不不可就靠你了。
你放……韩晓龙忽然觉得,让人放心,不是好话。他把这话咽下去了,只是点头。
其实你跟他比他跟我都好,不不喜欢爸爸,男孩子还是找男孩子玩。马思晴看着韩晓龙,想起了以前韩家弟弟那个淘气的样子,她那时是个三好学生,高他们几级的大姐姐,怎么可能把这样的毛孩子看在眼里,更是想不到,将来能做夫妻,在病床前嘱咐他这些话。
时光如流水,当初的毛头小子,现在是不不的爸爸,从新生儿拉扯他到如今这么大,马思晴心里有愧,这愧疚让她痛,比病更痛。
你找我,亏了。韩晓龙把头埋在她胳膊里,小声说:吃没好吃,住没好住,什么事都要你自己做,我没本事,没照顾到你,两边家都靠着你,你是累的……
傻子,那你更亏了。马思晴听不得他自责的话,不让他说下去。
我不亏,你给了我那么多……还有不不,韩晓龙眼泪纵横:他叫我爸爸,我就总问自己,你配当人家爸爸么?要是我没混好,事情都做不好,养不好孩子老人,不能照顾好你们,那我还算是个男人么?想想以前,真后悔。我这样的,连累不不以后都不能考公务员了……
马思晴反倒笑了:什么时候了你还想这些,晓龙,我会努力活着的,你别哭,我不能让儿子没有妈。我就是觉得……应该再生一个……韩梅梅……
韩晓龙抬起头来,只是摇头,心里却起了一层恐惧,如果马思晴真的有个三长两短,那马小步还能算是他的儿子么?
你别胡思乱想,咱们好好治,你身体好,肯定能治好!韩晓龙振作了一下,出去打饭去了。马思晴靠在枕头上,这时才觉出了痛和累,以前她有点下体出血的毛病,她总以为是例假提前了,没当一回事,有时忙工作忙到不行,也会疲惫,发低烧,她也就多喝点热水,在车里躺一下,办公桌上趴一下就算了,她开始消瘦,脸色有些苍白,她心里还觉得自己减肥成功了,眼看身形瘦了穿衣服更好看。
身体早已发出信号,但她的理解全是误解。马思晴也是潜意识里不想去医院,因为她在犹豫自己要不要打掉孩子时,对医院产生了太大的心理阴影。
一切你做错的事,都要付出代价,她心想,只是为什么对我惩罚要特别严重呢?
韩晓龙赶回省城自家的铺子时已是下午,店长是个满机灵的小伙子,一脸笑容,给韩晓龙端茶递水,十分殷勤。韩晓龙不禁提醒他:
小林,你是有什么开心的事儿么?自己高兴自己就偷着乐行了,咱们干这一行跟别的事不一样,要不然人家家属来办丧事,看着也不高兴,说不定拿你出气。
哎韩总,我知道。小林把脸一板,立即满脸沉痛:
我会。可您不知道刚才来的那家人,绝了,我服了。老爷子九十二岁牙口还挺齐,吃嘛嘛香,说是白酒能喝,雪碧也能喝,还爱把白酒和雪碧兑着喝,动不动一溜达能走个五公里不费劲儿的。人都说老寿星能活一百岁,要给他办酒席祝寿,下周就开席,他呢今天上午在家跟邻居搓了把小麻将,打了四圈,胡出个清一色,这一下乐得哈哈大笑,笑得都喘不过气来,望后一倒,就走了!你说新鲜不新鲜哪?别说我笑了,家属来买东西都又哭又笑,说想想爷爷没有了是该哭啊,可是一琢磨他这个走法,又觉得好笑,这就是地道的喜丧,他们家决定了寿筵和丧事一起办,老爷子这是福寿双全,没病没灾,一点罪都不受,说走就走,潇洒得很。连我都羡慕……
韩晓龙听了,心情却只有更沉重,为什么人家就能平平安安地活到九十,马思晴正当盛年,为什么就得病了呢?他看着小林那张年轻的脸,没说出话来。小林觉得老板可能还是要求他别露笑容,立即收敛起来,搭讪着走开了。
韩晓云翻来覆去地看冯老师给她的纸条,她已经按照人名和冯老师简单的注释去搜索了一下,都不用电话,就能看到好几个人已经去世了,最早的一个是五年前就去世了,网上还有一篇女儿怀念妈妈的帖子,声情并茂。她在想,就这么随手一搜的事,就值得大把花钱雇一个人来完成么?不,既然是要做调查,还是该深入一点。
她按照那个帖子上的注册信箱,发了一封信出去,说我受人所托,你妈妈的故友在找她,没想到她已经不幸过世了,如果您有时间希望跟您聊聊。她留下了自己的电话,和自家殡仪服务公司的地址。
没想到电话来的这么快,韩晓云正跟王雨诗说北京那边公司的事,只好按掉了。
王雨诗遇到的难题也是从来没见过的,但她比较乐观:
幸好,你是懂行的,这种看似婚礼其实是葬礼的事儿,咱们接一把看看,我觉得应该能成。
韩晓云无可奈何:你就认得钱,有钱就得做。
王雨诗顿时就急了:天地良心,我要不是看这家人,那孩子太可怜……唉算了,你赶紧忙你的吧,我还有事,一会儿我拟个流程发你。
韩晓云这才拨通另一个插进来的电话,那边的人显然是在等,响一声就接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