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将李白请进了自己的卧房,让他站在最容易观察仆人们一举一动的地方,他点头过后,太子唤来了仆人。
仆人们有秩序的走进了房间,他们端着木质的长方形碟子,脚步缓慢,低眉垂眼,一只手扶住木碟,一只手将木碟上的碗筷摆放在了桌子上,然后行礼准备离开。
“这茶凉了。”
太子叫住了他们,五个人迟疑了片刻。其中一个家丁转身向太子行礼,回答道:“这就去准备,还等太子稍等片刻。”
回话期间,其余四个人已经退出了房间。
房间只剩下李白和太子两人后,李白不慌不忙的走到了门口,关上房门后,他在太子的身旁坐了下来。
“可是发现了什么?”
看他的举动,太子认为自己的直觉必然无误。在经历了衣服被换事件之后,太子对身旁的事物多留心了一些,心中的童趣之心与日递减,心思却愈发成熟了。
他下颚微微上翘,一脸沉思状。他确实感觉家丁们的行为略有些怪异,但他并不能详尽的说出怪异的地方,只好将他认为的可疑之处,一一说与太子。
“单手托盘,行动迟疑,还有擅自回话……”
“贤弟果然观察入微。”
李白刚刚准备开口,家丁的影子便映在窗户上。李白立刻起身,太子则做出用膳的模样。两人如同从未有过交谈一样,面无表情。
家丁将茶水放在桌上后,不自觉的瞥了一眼李白,正巧与他的视线相对,他吓得急忙收回了视线,并且将双眼垂得极低,快步的退出了房间。
太子与李白还没回过神,家丁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好像害怕再一次被叫住一样,急忙逃离了。
待李白在椅子上坐下后,太子开口了。“贤弟刚刚所说的三点,确实可疑。”
东宫的奴仆,即使唯命是从、规矩守礼,也不免因主人的心情而获罪,都是卑微渺小之人。太子不知他们行为的详细可疑之处,实属情理之中。
“太子何时察觉到这般行为怪异之事?”
“两三日之久了。”
“中途可有事情发生?”
“并无事情发生。”
“恐怕太子这一路,都有人暗中监视啊!”
“贤弟何出此言?”
“也许甘州奉先县令翟大人的信件是假,引秦枫离开是真。秦枫刚刚离开,便动了手脚。此人对太子的一举一动甚是了解,应该就藏在这一行人之中。”
太子越发感到不安,眉眼快挤到了一处。“贤弟可有什么良策?”
李白摇晃着手中的纸扇,默不作答。
两人所在的位置原本就是房间内最寒冷的地方,加上纸扇挥动的作用,使得两人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但两人依旧感觉胸闷气短,燥热不安。
半盏茶后,李白将纸扇轻轻合上,开口说:“从明日,不,从此刻开始,太子称病,并带面纱示人,两日后……”
“不可,此举太过凶险。”
“这是贤弟唯一能想到的对策了。”
“即便如此,我也不能让贤弟处于危险之中啊。”
“我自有脱身妙计。”
“有何妙计?”
“不宜多说,恐隔墙有耳。”
太子摇了摇头,表示对他的说法毫不赞同,但与他坚定不移的目光相对时,太子只好点了点头。
“哎……好吧,就按你说的那样办吧。”
得到他想要的回答后,他便毫不客气的吃了起来。
太子呆呆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出身平民,行事却无半点市井之人的犹豫,头脑灵活,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害人之心。他与我只有几面之缘,却重情重义。明明比我小一岁,却总替我分忧解难、出谋划策,可惜我不能许他前程似锦、富贵非常。若真有那么一日,我会让他梦想成真的。
“大哥在不动筷,这一桌子的好菜可全被我吃光了。”
太子眨了眨眼,回过了神。“莫要说大话。”
李白用手背擦了擦嘴边的菜汁,“若我全部吃光,太子可要应我一事!”
“果真要试?若肚皮撑坏,岂不闹出笑话。”
李白拍了拍自己的腹部,“我有吞食天地之能,这些自然不在话下。”
太子被他逗笑,差点吐出口中的茶水。
他喝了一小口茶水,接着,便开始表演兼人之量的本领了,半个时辰后,所有的菜盘被他一扫而空,若不是盘子上有汤汁残留,恐怕旁人会以为这里正在展示厨房用具。
太子的视线在李白和桌子上来回移动,几番确认后,也不相信眼前的一幕。他眨了眨眼,发现并不是自己的错觉。他甚是惊讶,脑袋一片空白,不知该用何话语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这……你……”
李白露出了得意洋洋的笑容,“小菜一碟。”
“贤弟,果然不同凡响,竟然还有此等绝技,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李白笑而不答。
“贤弟师承何门?又如何修炼这等绝技?”
李白的笑容渐渐凝固,回答说:“倘若太子三日不进食,也能如我这般。”
太子恍然大悟,笑而不语。李白也跟着笑出了声音。
太子大悦,提高嗓音说道:“贤弟所求何事?”
“目前并无所求之事,可否允许我以后再讲。”
太子从身上取下一枚玉佩,只见玉质洁白无瑕,晶莹光润,格外耀眼,一看便知价值不菲,非平常人家所用之物,也亦非赏赐之物。
“若想好所求之事了,便带上它来找我。”
李白觉得此物太过贵重,便提议说:“太子是否有其它信物,这太过贵重,恐遭贼人惦记。”
太子被他逗笑,“若旁的信物,恐怕没有人会相信你与我相识,弄不好还被误认为刺客,贤弟可要仔细保管。”
李白小心翼翼将玉佩扔在手心。他将玉佩包在了一块儿正方形粗布之中后,才塞进了衣袖,但仔细想后,又觉得不妥,便从衣袖掏出了粗布,打量全身之后,还是觉得衣袖最为安全,便又放回了衣袖。
太子将此举看在眼里,不禁觉得李白是个心思纯真之人。
一刻钟后,守在门口的其中一位侍卫开口说:“太子,刘太医到了。”
屋中的两人交换了眼神后,太子懒懒的说道:“请他进来吧。”
刘太医一身灰色棉衣,穿着甚是简单,与市井医馆内的郎中一样质朴,单眼皮下有些一双毫无精神的眼睛,眼角周围满是皱纹,几捋白发若隐若现。
李白心想,想必此人官职不高,且不受重用,如此年纪,还要奔波劳碌,看来,他也是夹缝中讨生存的可怜人。
刘太医将手轻轻搭在太子的手腕上,双眼则规规矩矩的垂在眼眶正中央的位置上。他干瘪的手指离开手腕后,开口说:“太子身体并无大碍,只是近日路途劳顿,略有些火气,吃些清淡的食物即可。”
“刘太医说笑了,我并非只有火气,而是偶感风寒。”
刘太医急忙屈膝而跪,且将头压得更低了。“微臣医术不精,还请太子赎罪。”
“刘太医不必惊慌,起来回话吧。”
他整个身体微微颤抖着,一滴如豆粒般大小的汗珠,从他的额头处滑落。
李白见状,立刻将刘太医扶起。刘太医看了一眼太子所在的方向后,确定太子也有让他起身的想法,才依靠李白手臂的力量站起身。
刘太医用衣袖擦了擦脸颊两处的汗珠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若有旁人问起,刘太医只管回答,我感染了风寒,每日你亲自熬药,并送到我的房间。刘太医可否听清楚了?”
“微臣听清楚了。”他补充说道,“太子偶感风寒,还需好生静养,微臣这就去熬药。”
“那有劳刘太医了。”
“不敢,不敢。”
刘太医同手同脚的退出了房间,过度惊吓,令他的大脑暂时失去了意识。接着,他命人按照他开的药方去买药材。
“刘太医可是生病了?”
“非也,是太子感染了风寒,莫要多问,速速去卖。”
刘太医不知太子是何用意,也不想知道这其中的目的,只期盼太子尽快处理完薛仁的案子,这样他就可以早一点辞官隐退,与一家人团聚。
就在他望着烛台的灯光入神之时,家丁带着药材回来了,从家丁的手中接过药材后,他便亲自去熬药了。
“贤弟,你到底有何脱身之法?”
太子并非好奇,而是担心李白的安危,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的询问。
李白行礼,并回答说:“请太子赎罪。”事实上,他并无脱身之法,但又不想如实相告,所以才卖起了关子。与太子的性命相比,他一介草民死不足惜,何必让太子费心费神呢!
“罢了,我不提就是了,你快快起来,你我之间不需要行礼。”
太子连忙站起身扶起他。
“太子,药以煎好。”刘太医的声音从门缝处传到两人的耳边。
太子坐下后,李白才打开房门。李白从刘太医的手中接过木碟后,转身向桌子走去。
“有劳刘太医了,快快休息吧。”
“是,太子。”
刘太医如遇见猫的老鼠一样仓皇而逃,生怕被太子叫住,并吩咐他做一些其他的事情。可谓“医者父母心”,但有时迫于压力,他不得不做出一些违背良心之事,实属无奈。
回到房间后,刘太医辗转难眠,心有余悸。
“贤弟,准备怎么处理这碗汤药?”
李白与太子对视了一眼后,拿起了小白碗,碗口渐渐与嘴部平行。
太子急忙抓住了他的手臂,表情凝重,“这难道就是贤弟所想出的办法!若你执意如此,我只能奉陪了!”太子言语里丝毫没有妥协之意,眼神坚定不移,并且缓缓加重了右手的力量。
“我只是吓一吓太子,并非真要如此。”
“当真?”
“当真!”他感觉手腕略有些疼痛,笑着说道,“太子可否先放开贤弟啊。”
太子略有些不安心,缓慢的松开了手,见他将白碗放回到桌子上,太子才让手臂放松下来。
李白环视四周,目光落在了一个小铜瓶上面,它四周梅花花纹与寒日相得益彰,令整个房间多了一些趣味,光秃秃的瓶口有一处凹了进去,故此,店家只当它是装饰物,而非花瓶,况且此时,并无鲜艳花朵。
“太子可要多付老板一些费用了。”他对太子眨了眨眼,一边的嘴角微微上扬,与市井上的顽劣之徒的笑容一模一样。
“看来,只能如此了。”太子装出一副很无奈的模样,但心中却愉悦至极,此刻,他对李白又有了新的认知。
之后,李白从太子的房间退了出来,并将木碟和白碗交给了小二,便回自己的房间休息了。
翌日。
太子头戴斗笠,斗笠周围缠了一层薄纱,方便呼吸,长度刚好到脖颈的位置。
众人对太子奇特的装扮感到好奇,但又不敢上前询问,只能与身旁的人互换眼神。待队伍停下之后,他们中的一小部分人才小声交谈起来。
家丁们围在一起,一边吃着简单的饭食,一边低声讨论着。
“太子今日怎么了?”
一个贼眉鼠眼模样的人稍稍伸长了脖子,压着声音说:“太子昨日偶感风寒,怕感染旁人,才如此装束的吧!”
另一个小眼的人补充道:“昨夜,我看到刘太医独自煎药,恐怕病得不轻。”
“此话当真?若如此,还能省去不少麻烦。”
“说的极是。”
一个眼神带有杀气的人冷冷的说道:“切莫再议,静观其变。”
此时,一个身穿深蓝色布衣的男子从快马上滚落,不知是他骑马技术不精,还是内心略有些激动的缘故,接着,男子便被带进了屋中。
李白猜测,恐怕甘州奉先县令翟大人又派人来催了,除此之外,并无他人知晓太子所落脚的驿馆。果然不出他所料,不过,还有另外一个信件。
自从李白与太子汇合后,他就代替了秦枫的位置。他从男子手中接过信件后,便转身交给了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