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CBD最高的那座楼，摩美艺术银行占据了三层，拿出做一层客户接待部，实际就是个美术馆，展出摩美推出的艺术资产包和拍卖品。这是很鸡贼的设计，很多有钱但没什么艺术见识的人——土豪，很容易在这里被高雅、冷傲的风格所震惊，加上年轻貌美的艺术品经纪人的旁敲侧击、软硬兼施、一通忽悠，很快就签下了百万乃至上千万的委托单。这些钱，除了一部分成为美女经纪人的提成外，绝大部分都变成了摩美艺术银行的净利润。
为什么？
不是土豪傻，也不是摩美精明，而是在一套保障机制下，再自以为是或者再懵懂盲目的人都会掉到一个坑里。当然这个机制会帮他们从坑里爬上来，很骄傲地爬上来后，风光的背后有苦说不出、牙咬碎了往肚子里咽，恨自己没文化。
这是一套什么样的机制呢？在摩美的二楼，分割成几个区域，分别是摩美与相关机构合作的功能性业务，包括：艺术品鉴定评估、信托、保险、拍卖。按照万德福的话说，这些业务与艺术银行形成了业务链的闭环，一件艺术品只要进入了这个闭环，就进入了一个保值增值甚至暴利的通道，一个人的投资亦然。退出也很简单，有下一个投资艺术品的人接盘即可。
上述情况，是老王告诉我的。我给了老王一百万，让他去摩美蹚蹚路。他是痛快，一百万投进去了，占了一件清乾隆官窑百花罐资产包10%的份额。这个资产包的底价是一千万，包括老王在内，总共只有四个人可以投资，每人一百万，挤破头都未必抢得到。另外的六百万，是摩美投资。美女经纪人忽悠说，这下您放心了吧，公司占六成，肯定不会做赔本的买卖。
经过鉴定评估这件百花罐估值一千万，投资一百万占10%的份额。这10%的份额可以在摩美信托贷款六十万，在摩美保险投保之后，用保险合同可以在合作银行贷款四十万。六十万加四十万，一百万又回到自己手里了，感觉白得了这个百花罐资产包的10%份额，当这个百花罐在摩美拍卖会上以一千五百万成交后，老王可以分得一百五十万，在交完各种佣金和手续费之后，老王发现手里的钱，不够还贷款的。而在他还没算清楚各种账的时候，这件百花罐已经进入了下一个业务链，跟他没关系了，感觉是挣到钱了，但不够还贷款的，我给他的一百万就这么给造没了，还欠着贷款，每个月还得还款。还款不及时，电话打破头。还好，我能够给老王托底，如果没有托底的呢？家破人亡又能说什么呢？摩美这个业务链，每个环节的钱都挣在明处，挣得合法合理、光明正大、无可挑剔，怪只怪投资人太贪心了。是贪心吗？是被套路了。摩美根本不是艺术品机构，而是玩钱的。接下来，摩美要玩的，是古观象台那套所谓被八国联军抢走的供器。我预感，这是个大局。具体怎么玩？我得去看看。
我约了张明天在摩美楼下的一个咖啡厅见面。这是一个缓冲地带，不管是从业务讲，还是从感情讲。
虽然刚刚在头一天见过，但我印象和意识模糊混乱，不得不重新审视她，这个熟悉的陌生人。
明天剪短了头发，穿着名牌套装，略施粉黛，但没戴任何首饰。清新中透着冰冷。她说话的样子有点职业地过分了，甚至没有寒暄就直奔主题。或许，她不知该如何重新定位我们的关系。她面无表情地说：“我们要收购你的公司不是因为你，当我知道你竟然是幕后老板时，我甚至想放弃了。”
“不用避嫌吧。眼镜是平光的。”我顾左右而言它，对服务生说，“一杯卡布奇诺，一瓶福佳白。”
“说正事。”明天把眼镜摘下，“你公司在业内名气不大，做过一些项目，口碑不错。但我们看重的是你们的技术团队，都挺有名的人物。但不包括你。”
“查得还挺到位。有臭小子追你吗？哪天我也去查查。”
明天笑了一下，“没什么可查的，还是不解风情的无知少女一枚。就像喝咖啡，只喝自己喜欢的口味。不像你们喝啤酒的，再难喝的只要有一口都能将就。”
明天的笑让我找回了昔日的温暖：她还把我当哥哥。
“有这么对待当哥的吗？”我笑着说：“不包括我，那不就是让我失业么？”
“是提前退休好不好？”明天微笑，“脱离苦海，奔向自由的小岛，好吃好喝，佳人相伴。哎，你怎么还不结婚呀？阿姨不着急么？”
“皇上不急。”
“如果我是老板，我绝对不能容忍别人不打招呼就张罗卖公司。”
“我无所谓，现在觉得挺没劲的，眼看七年之痒了。感情归感情，没感觉了说什么也没用。条件合适，说卖就卖。”
“那你就定个价吧。但也不要狮子大开口，我们是有心理预期的。”
“提示一下。”
明天摇头，“我不知道你和你公司的人关系究竟到什么程度，但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你，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说了算不假，可不要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你最好也不要公开我们的关系，这样不好。但关键时刻，我会站在你这边。”
“谢谢提示。”我笑了笑，心说：时间那么敏感的一个人，早都把你拉进黑名单了。
十几年没见，架不住是初恋。明天是了解我的，她早就知道我想要的生活：不受束缚，清静而自由，不是现在公司这样沉闷的技术氛围，为了项目而疲于应酬、口是心非。与将来公司被收购后我将会不得不面临各种复杂的人事关系、甚至备受掣肘的处境，也迥然不同。
我本行学古建筑，后来研究文物，公司的核心业务是服务博物馆。我是个做学问的人。跟我提管理、商务、公关，我一听都晕，更别说什么融资、投行、上市，我听起来就是外语，交流不在一个界面和频道上。
【我的微博】摩擦手掌，有淡淡地烧了一下又被水浇的一丝味道。
“上你公司看看吧。”我换个话题。
明天想了想，笑着对我说，“改天吧。”
“不欢迎我？”我问。
明天点点头，她拿起手机看了看，“哥，我有个会，改天再约吧。”说着她起身，匆匆离开，头也不回。
幼稚！我心说：好像我不知道你们那些破事似的，怕我说你们寒碜吗？你们自己都不嫌寒碜害怕别人说啊，低端。
【珍惜】甭管早午晚，还是凌晨三点半，如果觉得困了，就请睡一觉吧。全宇宙，安。
我心里很乱，想见珍惜。她的微博显示，她在杭州，下午要去一家孤残儿童福利院。
我立即定了机票飞去杭州，打车直奔孤残儿童福利院。
夕阳西下，我在巷口下车，在一家花店买了一束玫瑰，还带着清晨的露珠，最适合送给爱人。我默许了店员的这个说法。她可真会说。其实那露珠就是刚喷上去的水罢了。
我在福利院铁栅栏外看到了珍惜，她正在操场上领着一群小孩做操。我静静看着，她还是白T恤、牛仔短裤的打扮。太性感了，尤其她笑着教小孩怎么完成动作的时候。
珍惜看见了我，我挥挥手里的花。她用食指点我，笑得很开心的样子。我也冲她笑。
做完操，珍惜让孩子们解散、自由活动。她向我跑过来，“你怎么来了？”
“想见你。”我把花递给她。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珍惜隔着铁栅栏接过花。
“你微博直播啊，我无时无刻不在刷新。”
“谢谢。”珍惜闻着花香，“我去跟同事打个招呼，我们晚上一起吃饭吧。”
我和珍惜去了一个叫做“几时休”的餐馆，就在西湖边上，但隐藏在山间丛林中。珍惜告诉我，“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山外山有了，楼外楼有了，歌舞也有了，但没人知道几时休。”珍惜感叹，“人活着最大的奢侈就是休息。”
“很累吧。其实只要你愿意，随时都能休息。”我说，“一直休息，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现在做的就是自己喜欢的事。跟孩子们在一起，我愿意，我也很高兴，不累的。”珍惜拿着菜单笑，“我不客气了，点的菜都是我爱吃的。”
“我对吃什么没要求，跟你在一起吃就知足了。”我看着珍惜低垂眉头的样子，婉约而亲切，“我们还没单独在一起吃过。”
“没错。很感慨也很期待。”珍惜点头，“我们喝红酒吧，别辜负了这么令人心动的花。”
“好。别辜负了我们在一起的时光。”我微笑着点头。
“你的花为什么是23朵？”珍惜把花瓶里的假花拿出来放在一边，把我送给她的花插在里面，“有什么意义吗？”
“我看到你的那一刻，是17点23分。”
“不好意思，我没注意。”珍惜给我倒上酒，“真巧。”
“我们认识的那天是2018年7月1日。20+18+7+1是46，是两个23。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巧合。”
我们俩碰杯。“还能这么算？”珍惜作沉思状。
“23是个质数，也是由最小的两个质数，2和3组成的令人质疑的数。”我和珍惜捧杯，“很神奇的。”
“比方说？”
“比方说，人为什么分男女？因为人有23对染色体，第23对染色体决定性别。”
“是啊。”
“为什么有一年四季呢？因为地球公转轨道面和地球自转轨道面有一个黄赤夹角，即南北回归线的纬度，为23.5度。”
“这不靠谱，不是整23。”
“2加3等于几？”
“5。”珍惜点头，“喔，有意思。”
“说有个作家，叫莎士比亚，跟23很有默契。他生于1564年4月23日，死于1616年4月23日。他祭日的数字相加：1+6+1+6+4+2+3=23。莎士比亚写了很多作品，包括38部戏剧、2首长诗和154首十四行，作品数字加起来：3+8+2+1+5+4=23。莎士比亚有个戏剧是写恺撒大帝的。据说恺撒曾被行刺23次，第23次时遇刺身亡，当时身中23刀。莎士比亚学问大，得益于他从小学拉丁文，而且水平很高。知道吗？拉丁字母有23个。”
“那么神？别光顾说，吃菜。”
“还有呢。美国有个篮球明星，叫乔丹，号码23。这哥们得了多少分就不追究了。但他单场最高分是69分，相当于3个23。乔丹在芝加哥公牛队拿过两次三连冠，隔了一个1994年，1+9+9+4=23。为什么呢？因为，1993至1994赛季他说没心情打篮球，父亲遇害了，而遇害的日子是1993年8月23日，也跟23也有关。”
“有个踢足球的帅哥是乔丹的粉丝，叫贝克汉姆，他的号码也选了23。”
“小贝跟23有什么缘份，我还真没了解过。不过，他此前一直是7号。得，7、23，又跟咱们初次见面的时间对上了，正好是看足球赛。”我说：“既然说到足球，就讲讲足球的23吧。2004年国际足联宣布足球起源于中国，因为2300多年前中国就有关于足球的记载，那会儿叫蹴鞠。国际足联哪年成立的呢？1904年，19+0+4=23。中央电视台在1994年首次全程直播了世界杯，1+9+9+4=23，而这一年中国足球职业联赛正式开始。最基本的，足球比赛场内一共23个人，两队各11人，加上一个主裁判。还有，奥运会对男子足球的年龄规定，以23岁为限。”
珍惜趴桌上笑，“太逗了。”
“说个更神的吧。”我喝了口酒，“知道我们开国大典开始的时间吗？1949年10月1日下午2点55分***和一代开国元勋们登上天安门城楼。1+9+4+9=23，10+1+2+5+5还是等于23。美国的独立也跟23有关，不过不是日期，是独立宣言：The Declaration of Independence，数数，一共23个字母。北京奥运会开幕的时间也很讲究，2008年8月8日20点，2+0+0+8+8+8+20=46，两个23。”
“那这么说，我们跟奥运会有缘。”珍惜笑。
“你生日哪天？”我问珍惜。
珍惜噘嘴，“保密。”
“我的生日加起来也是23，而且还是2月3日，1980年2月3日。”我掏出身份证给珍惜看。
珍惜非常诧异，“不会吧。”
“什么不会？”
“没什么？”珍惜把身份证还给我，“就觉得有意思。干杯。”
吃完饭，我和珍惜沿着西湖边慢慢走。夜色渐深，夜色让西湖变得沉默，沉默中酝酿着暧昧的风情。烟雨锁西泠剩孤冢残碑浙水呜咽千古憾，琴樽依白社看明湖翠屿樱花犹似六朝春。我们来到西泠桥边，我说，“这里有苏小小墓。”
“她为爱情而死。”
“不能与相爱的人在一起，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我握住住珍惜的手，“珍惜，我爱你，从我见到你第一眼起。”
“是。”珍惜低声说，她低下头，紧紧握着我的手。
“我没法忽视你的存在，我想跟你在一起，不再分开。”我把珍惜拥在怀中。我吻着她的头发，找她的嘴唇。她也在找我。我们吻在一起。我们沉浸在温柔的夜色中，忘记了时间的存在。我和珍惜的心跳在共鸣，在共振，起伏跌宕、悠远清扬。就像那南屏晚钟随风飘送，催醒我的相思梦，相思有什么用，你的心情，我早就该懂。
不知过了多久。其实没多久。珍惜离开我，“我明天一大早就得走。”她叹了口气，“很抱歉，我们还得分开一段时间，我没法陪你。”
“这不重要。”我紧紧抱住珍惜。我们在黑暗里缠绵。湖水荡漾，清风送爽。让我醉在你的怀中，或许醒来时更寂寞虚空，也不管明朝各分西东、花落水流、海角天涯无影踪。
爱过知情重、醉过知酒浓，杨柳岸晓风残月，终究梦醒。终究，我还是不得不送珍惜回她的住处。她略显无奈而惆怅，“不要不开心。”她笑着说，“唱个歌吧。”
珍惜看着我，打着响指，“我要带你到处去飞翔，走遍世界各地去观赏。没有烦恼没有那悲伤，自由自在身心多开朗。忘掉痛苦忘掉那悲伤，我们一起启程去流浪。虽然没有华厦美衣裳，但是心里充满着希望……”她转过身，一边唱一遍随着节奏走着，跟我挥手作别。
我看着珍惜消失在电梯里，突然感到巨大的空白扑面而来。
我一个人回到西湖边，坐了一夜。我在黑暗里想像与珍惜关于未来的一百万种可能。我不断回味珍惜的歌声：“我们要飞到那遥远地方，看一看这世界并非那么凄凉。我们要飞到那遥远地方，望一望这世界还是一片的光亮……”
【珍惜】玛雅人认为世界会在2012年12月23日毁灭。2012年？20+1+2=23。泰坦尼克号于1912年4月15日沉没。1+9+1+2+4+1+5=23。据调查，沉船遇难的人数是1517人，15+1+7=23。沉船残骸是1985年找到的，1+9+8+5，还是等于23。纽约世贸被炸是2001年9月11日，2+0+0+1+9+11，又是23。悲催了。
天色渐亮，我打车去机场，坐最早班的飞机回北京。
爱情不是数字游戏。我是一个无趣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