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人钱物，只要定时奉还，心灵就可以释怀；得人恩惠，只要有一种“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心态，同样可以使心情放松。然而，有一种心情，却令人无法释怀——当你受到别人的帮助，一时无力加以回报，一旦当你有能力回报这种情感，而那些曾帮助过你的人已去了天堂。失去了回报的目标，你的人生从此欠下了无法偿还的人情……
15岁那年我考上了一所中专校。本来这对于落后贫穷的农村是一件大喜事，然而，对于贫困的我家，却令父母左右为难起来，让我就读吧，学费从何而来？本来家中因父亲患病早已债台高筑；不让我去报名吧，村里几年也出不了一个中专生。眼看去省城报名上学的日期越来越近，而父母愁容满面早已给了我上学无望的答案。我私下里偷偷哭了几次，心中暗暗发誓，只要有好人帮我一把，有朝一日，我定会百倍偿还。或许我的誓言感动了上苍。去省城报名的前一天晚上，村里的五保户三奶奶一瘸一拐地来到我家，一边给母亲塞了个小布包，一边对母亲说，傻丫头，家再穷，也要给孩子上学呀！我们都是睁眼瞎，孩子上进心强，懂事，怎能因一点钱而误了孩子的前程！说完，三奶奶摸摸我的头，又对我说：“孩子，奶奶给你上学的钱，不图你日后回报什么，只要你有出息，将来到城里有份工作，带你父母进城享享福就行了！”当母亲打开小布包，一沓卷得很紧的毛票，令母亲止不住让我跪向三奶奶的背影。
有了三奶奶资助我上学的钱，我备感珍惜在省城读书的机会，学习尤其刻苦，凭借奖学金和勤工俭学顺利读完了四年的中专。在中专四年，我每一封家书都提及三奶奶的恩情。然而，中专二年级家中的一封来信，令我伤心至极——那年冬天的一个夜里，三奶奶的唯一弱智傻儿，因夜间点火掌灯上厕所，不小心燃着了被子失起火来。三奶奶惊觉拽起傻儿向外跑，不料傻儿拼命扑向三奶奶房间里的箱子，说是要把箱底的存钱拿出来，任凭三奶奶如何劝说，钱已借给我读书，傻儿就是不信……当沉睡中的人们因三奶奶的惊叫醒时，熊熊大火已困住了傻儿，三奶奶救儿心切，又瘸拐着腿进入了火海中的家……待人们救下火，救出三奶奶和傻儿，傻儿已成了一个焦人，三奶奶也是奄奄一息。没几日，三奶奶舍不得傻儿一个人去了另一个世界，她也跟着走了……
365张一角毛票，改变了我的人生，同时也成了我一生无法偿还的人情。虽说，在我成家时，我曾给三奶奶和傻叔修过坟，过年过节烧纸祭拜，可365张角票始终如一张张债券烙在我的心上……
刚参加工作那会儿，我迷恋上写作，稿子写了很多，却不知如何投稿，直到文友天晨发现我藏在抽屉里文稿，他才把我指引上写作之路。他真诚地告诉我，这么多好文章藏在家中，何不换些银子改善改善生活，你住在租来的9平方米单间里，难道不想拥有自己的家吗？在天晨的帮助下，我的写作一帆风顺，同时，我也了解到天晨的个人情况。他本是一名中学教师，因患肝病一边在家养病，一边写稿抓药。医生很不赞同他饮鸩止渴式挣稿费养病，面对医生的每次劝说，天晨总是一笑而过。天晨的文学才华和积极面对人生的态度，得到了社会的认同。报纸、电台等新闻媒体纷纷对他进行采访报道，虽说社会的资助一时延长了他的生命，但病魔还是一步步向他逼近。甚至他躺在病床上不能用笔写作时，还口传给他姐姐记录。直至临终前，他还嘱咐他姐姐在他的文稿上写上我的联系地址，告诉编辑，他去了，好友的文笔也是一绝……
天晨去了，跟我联系约稿的编辑越来越多，每一位编辑都提及是天晨把我介绍给他们的……
如今，我在文学上虽无建树，但笔耕不辍。因为我想借自己的作品来偿还天晨的人情，可越写越觉得这种情感愈加沉重。偶尔在书城里，看到仍有书或杂志转摘天晨以前的文章，心情更加悲痛，仿佛我欠下的人情如一条无边际的彩带，一头在人间，一端在天堂，缥缥缈缈，始终拽不完尽头……
那些无法偿还的人情，在独自一人的深夜，无时无刻不撞击着我的心灵。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终于寻找到了一种释怀的方式——把欠下的人情，化作爱和感恩再传递到我身边所需要帮助的人！相信，在天堂，我人情的“债主”，一定会因我的爱和感恩施与别人，而幸福地笑着……
徒弟马亮。马亮是我徒弟，20岁，前年刚从技校毕业。作为有15年工龄的老车工，这个徒弟是我见过的最不像工人的徒弟。马亮平时穿得干净利索，小皮鞋擦得一尘不染，兜里揣把小梳子，小半天就拿出来抿两下，就连工作服也异常干净，油渍很少，散发着一股子肥皂味。他不喜欢打网游，却喜欢看《南方周末》，喜欢K歌，精力充沛。
周末不加班，马亮就去手机大卖场发传单，赚点外快。若看见熟人，他不会装作没看见，而是上来小声跟你说：“要不要一起来发广告？一天40元，中午有盒饭。”脸上是孩子般的笑容。
马亮干起活来也很利索，最难的内丝车这种活儿，他用了一个月就上手了，半年下来干得不比我差。跟他一起下车间的那几个小伙子，经常在网吧上通宵，早晨揉着惺松的睡眼来上班时，马亮已经把工作台擦得一尘不染，地面也打扫干净了。我常想，若不是父亲早逝，母亲无钱供他上大学，这孩子应该有份更体面的工作。
都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但是对马亮，我打心眼儿里喜欢，我愿意把自己的技术全都教给他。勤奋、聪明的他还自学掌握了磨工技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很欣慰。
2009年夏，受金融危机影响，公司宣布要裁员三分之二。一线岗由原来的两人变一人，一专多能的留下。车间主任每天都提醒我们，千万别出岔子，日常业绩加临时抽查决定各位的去留。我很担心，我知道徒弟马亮是我最大的竞争对手。
很奇怪，那段日子，马亮三天两头迟到，干活也没了精神头。那天下班后，马亮告诉我，他的对象又吹了，工作干着没劲。我安慰了他几句，心情很矛盾，既希望他能留下，又希望自己不被裁掉，但这似乎不太现实……终于，连续两次人力资源部突击查岗，马亮一次迟到、一次早退，“被下岗”了。我有些惋惜，但悬着的心放下了。
前天晚上车间聚餐，从酒店出来，我远远地看见马亮正牵着一个女孩的手逛街。我和身边几位同事开玩笑说，看我这徒弟多有本事，刚吹了一个又找了一个，好小伙儿抢手啊。等公交车时，原来跟马亮住同宿舍的胖刘悄悄拉了拉我的衣服，说：“石姐，马亮的女朋友没换，一直就是那个，他辞职，人家也没离开他。”见我纳闷，胖刘说，其实马亮一直在骗你，他曾跟我说，我不能跟师傅竞争岗位，她上有老下有小，万一下岗，四十多岁的人找工作太难了，我一人吃饱了全家不饿，我得替师傅扛过这一关……
胖刘的话让我愣了半天，心头像有团火在烧。
一条短信的延伸。2004年夏天的一个傍晚，我正吃着晚饭，忽然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短信。说是有一位正读大学的女孩身患重症，但她坚信如果有了999位陌生人的祝福，就可以战胜病魔。如果方便的话，能否发个祝福过去，云云。短信的最后，留有另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
对于这类短信，通常我是不会理睬的。据说这是一些皮包公司的惯常伎俩，他们经常会编造出一个个凄惨的故事，然后让你发个短信过去。最终的目的，就是让你上当，然后骗取你的短信费。
第二天出差，在火车上备感无聊，于是掏出手机，想玩一会儿游戏，不经意又看到那条短信。重读一遍后，我想干脆发一条过去吧，万一那边真的有一位身患重症的花季女孩，万一那位女孩真的需要一位陌生人的祝福，那么，就这样置之不理的话，好像有些太过冷漠和残忍；再说，就算这是某个皮包公司的骗局，对于我来说，也不过是损失了一毛钱而已。
尽管不相信几个祝福真的能够挽救一条生命，但最终，我还是写了几句祝福的话并发了过去。想不到仅过了一会儿，对方就回复过来，只有两个字：谢谢。
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我更换了手机卡；再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也就把这件事慢慢地淡忘了。
2005年春末，同样是在一个傍晚，我接到一个电话。电话是一位男孩打来的，在确定了我的身份后，一个劲地向我道谢。我说谢什么，他说：“那条短信。”
他告诉我，他是那位女孩的哥哥，通过本市日报社的一位好心的编辑，得知了我的手机号码，然后给我发了那样一条短信。他说他这么做的目的，只是想让我为他身患重症的妹妹送去一个祝福。他说，他的妹妹坚信，只要拥有了999位陌生人的祝福，便能够重获健康。
“可是你怎么知道我现在的手机号码？”我问。
“还是那位好心的编辑告诉我的，费了很大的劲儿。”最后，他坚持要请我吃饭。
男孩的年龄不大，像是刚刚大学毕业的样子，坐在我的对面，有些不安和拘谨。为缓和一下气氛，我开始没话找话。我问他最终凑够999位陌生人的祝福短信了吗？他说是的，比想象的容易些。我说这些发过短信的人，你现在都能够找到吗？他说有些换了号码的，就很难找到了——你是个例外。我说难道你要一一请他们吃饭并当面致谢？他说是的，只要能够找到。不过一个月只能请三四位，我的工资有限。
轻描淡写的表情。
看得出他非常爱自己的妹妹。我想那位女孩子能有这样一位哥哥，一生都应该是幸福的。
菜上齐了，男孩开始拼命喝酒，表情有些哀伤。突然我发现自己一直忽略了一件事：既然我的祝福帮助了他的妹妹，那么，他妹妹为什么没有来？我小心翼翼地问：“你妹妹现在读大几？”男孩喝了一口酒说：“妹妹去了，去年秋天去的。其实999位陌生人的祝福，并没有让她重获健康。可是，我仍然要当面一一感谢你们。”他再一次给我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又喝了一口酒。
我欷歔不已。女孩终于还是走了，那么我们的这些祝福，对她来说，岂不是没有任何用处？
“这些短信，曾给她无限的快乐和希望。每天，她都会一条一条地翻读，然后一条一条地回复。”男孩说，“所以，尽管这些祝福没有能够将她留住，但她在离去的时候，一直面带微笑，没有任何痛苦。”
掌心化雪。那个时候，她家里真穷，父亲因病离世，母亲下岗，一个家，风雨飘摇。
大冬天里，雪花飘得紧密。她很想要一件暖和的羽绒服，把自己裹在里面。可是看看母亲愁苦的脸，她把这个欲望压进肚子里。她穿着已洗得单薄的旧棉衣去上学，一路上冻得瑟瑟发抖。她想起安徒生的童话《卖火柴的小女孩》，她想，若是她也有一把可供燃烧的火柴，该多好啊。她实在太冷了。
拐过校园那棵粗大的梧桐树，一树银花，映着一个琼楼玉宇的世界。她呆呆站着看，世界是美好的，寒冷却钻肌入骨。突然，年轻的语文老师迎面而来，看到她，微微一愣，问：“这么冷的天，你怎么穿得这么少？瞧，你的嘴唇，都冻得发紫了。”
她慌张地答：“不冷。”转身落荒而逃，逃离的身影，歪歪扭扭。她是个自尊心强的孩子，她实在怕人窥见她衣服背后的贫穷。
语文课，她拿出课本来，准备做笔记。语文老师突然宣布：“这节课我们来个景物描写竞赛，就写外面的雪。有丰厚的奖品等着你们哦。”
教室里炸了锅，同学们兴奋得唧唧喳喳的，奖品刺激着大家的神经，私下猜测，会是什么呢？
很快，同学们都写好了，每个人都穷尽自己的好词好语。她也写了，却写得索然，她写道：“雪是美的，也是冷的。”她没想过得奖，她认为那是很遥远的事，因为她的成绩一直不引人注目。加上家境贫寒，她有多自尊，就有多自卑，她把自己封闭成孤立的世界。
过了几天，作文发下来，她意外地看到，语文老师在她的作文后面批了一句话：“雪在掌心，会悄悄融化成暖暖的水的。”这话带着温度，让她为之一暖。令她更为惊讶的是，竞赛中，她竟得了一等奖。一等奖仅仅一个，后面有两个二等奖，三个三等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