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没有名人的中红财发,只有普通人的内心世界,以及普通人心中的世界。
——谨以此小说献给奔波在城市的农民工以及生活在大地上的农民
电视上,六位支持人一起走上台,为即将来临的2010年致辞。
牌桌上静悄悄的,三个大人都在忙着抓牌。你妈妈是“地主”,在她整理牌时,表哥侧着身子来看电视。你走到他旁边,本想问这会儿还有农民工在火车站吗,可觉得不合时宜,就又回到了沙发上。
新年致辞还没完,电话就响了。“地主”被暂时放下了,手机、座机,接了又拨、挂了又响……你趁机回了房间,但手机上并没显示有短信来。
可能还要等一会儿,你闭上眼睛,开始在心里数数:“1、2、3……”数到20后,瞅一眼手机,又接着数:“……38、39、40”。
手机仍没有亮屏,你有些不安了:“……98、99、100。”
你坐不住了,莫名其妙地将房门打开。一只脚都迈出去了才意识到,出去也没用,而且手机还没有关,于是连忙又将房门关上。
00:02,新的一年已经开始了。往年你从没有刻意关注这一时刻,今年不同了,新年到了是一个时间节点,从00:00开始,只要有机会,丁清灵就会给你发短信,这是你们的约定。她的短信——如果是“?”,你将是问号的心情;如果是“!”,你就可以安心过年了。
对你交代的事,丁清灵不可能忘了。她没有手机,偶尔用一下父母的手机,也要天时地利人和。没能及时给你发短信,只能是暂时不方便。肯定有这方面的原因,但是你认为无论这会儿她爸爸妈妈睡还是没有睡,给你发条短信的机会总是能找到的。如果迟迟收不到短信,很可能是偷用手机被发现了,这才是你最担心的。
你在家不存在偷用手机一说。你爸爸妈妈早就有说过了,想用手机说一声。即使没说,一句“打电话拜个年不行啊”,也会堵住你妈妈的嘴。但是在丁清灵家不行。她爸爸妈妈也都有手机,丁爸爸每天要出去干活,手机总带在身上,丁妈妈在家里给别人加工衣服,手机一般挂在墙上,上学期间,允许丁清灵晚上将手机拿到床上当闹钟用,可现在是放假,而且除夕夜没有公用电话,又不方便去别人家借,除了用丁妈妈的,就只有用丁爸爸的手机——在丁妈妈的眼皮底下,无论丁清灵用谁的手机,都会被追问:打给谁?又有什么事?
在丁妈妈看来,丁清灵不上班,又没有朋友,完全没有使用手机的必要,只会浪费电话费,更不会听丁清灵解释——丁清灵又能做何解释?无非说问同学作业。如果这样说,她妈妈一定会暴跳如雷:“问什么作业,连作业都不会写,你还读什么书啊,干脆不读了!”
丁妈妈说这样的话,可能是气话,也可能是真的。张口就骂,出手就打,是她妈的一贯态度。对丁清灵在九中的表现,丁妈妈一直耿耿于怀,巴不得出个什么事,好趁机剥夺她读书的权利。正因为丁清灵有这样一位妈妈,那天在书市,你们约定,实在不方便,月经来了就发一个感叹号,否则就发一个问号。可即使如此,已经过去好几分钟了,丁清灵还是没有找到机会——仅仅发一个标点符号而已,也就十秒钟的时间而已,在这举国欢庆的除夕夜……
你倒在床上,不禁地哀叹着。因为越往后拖延,丁清灵给你发短信的可能性越小,也就意味着她出现不测的可能性越大。
已经00:08了,春晚还没有结束,你还应该继续看,这是妈妈布置的作业。你将手机调到震动带在身上,可出了门又觉得不妥,震动也是有声音的,于是又放了回去。必须放回去,不能心存侥幸。
你并没有自己拥有手机的权利,一旦被发现,就会被没收,被追查。不让使用,却偷偷使用,为什么?这个的疑团不解开,你妈妈绝不会善罢甘休,何况解开又很容易。一查话费详单,发出的短信、打出的电话,都是同一个号码,尽管查不出对方是谁,但联系时间之长、之频繁,也能猜出八九;另一方面,丁清灵有时也用她爸妈的电话联系你,只要给班主任打个电话,就水落石出了。
班主任那儿有每个学生家长的电话号码,对这样的查询,一向竭力配合。大人们都不呆不傻,特别是老师,在这类问题上所表现出的敏感和睿智和执着,绝不逊于警察查办命案。用不着你承认,只要怀疑你早恋了,就会对你严加看管。这对你本来就少得可怜的自由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正月十五就要去学校了,十六就正式上课了,如果丁清灵真的怀孕了,元宵节前还没有去医院,往后根本挤不出时间不说,越往后拖,被发现的几率也越大。这么重大的事,却不能自由出门,仅靠电话联系,你无法想象丁清灵会如何面对。同样涉世不深,你自认为比她深得多,尤其是在与大人周旋这点上,何况她在家里的处境又远比你要糟糕。
电视上,贾玲和白凯南出来了,表演的是相声。没看一会儿就走神了,你突然觉得特别对不起丁清灵。她一向是勤奋上进,全身的正能量,如果不是因为你,此时此刻怎么会绞尽脑汁去偷、去骗。如果她爸爸妈妈都睡着了,她想用手机也只有去偷了;否则想让她妈妈允许,只有编故事。无论去偷还是去骗,都不是她擅长的。可是知道你这会儿在焦急地等待着,她又必须去努力。
她绝不会想着等明天再说,肯定会去努力的。凭你的直觉,丁妈妈这会儿肯定没有睡觉,即使躺在床上也睡不着,肯定要跟她爸说一点什么,因此丁清灵不可能睡着了,肯定在想办法。
丁妈妈这会儿不可能睡着觉的,丁爸爸也是。仅仅因为丁清灵没有及时发短信,你都坐立不安,他们怎么可能安心睡觉呢?他们的问题太多了,而且没有一个是一条短信能解决的。
你妈妈仍在打电话。电视上正在唱《姑娘我爱你》,表哥问你喜不喜欢这首歌。
有些意外,这是表哥第一次主动与你说话。因妈妈在场,你没有如实回答。除了刘谦的魔术,赵本山的小品,还让你喜欢的节目,也只有这首歌了,不过你没有心情欣赏。
索朗扎西来谢幕时,你问表哥那些滞留在火车站的农民工,如果买不到票,是不是就回不了家了。
表哥没有回答你,反问你没有票怎么回家。
“如果每年都如此,那不就年年都回不了家了吗?”
“你管别人的事干什么!来,来,来,我们继续‘斗地主’。”
好不容易逮住个机会,又被搅了,你很郁闷地坐在沙发上。
你非常想知道,每年春节前,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农民工无论如何也要回家过年,如果实在回不了家又怎么办,在“非常想”“却不能”之后又会怎么想、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