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进车库停好,下车后你走在前头,妈妈从后面跟上来,问你是不是有一次考试的时候,考到了“春晚”的内容。你有一点印象,也就顺着妈妈的心意说是,却不想你妈妈要你今晚认真看“春晚”,免得下次又考到了不会。
“不说打麻将吗,‘春晚’可以回看啊?”
“你还要打麻将,我跟你讲过多少次了,初三这一年是你这一生中最为关键的一年,不努力学习,以后就去扫大街,就去流水线上一站一天。”
“打麻将也是你同意的。”
“在那么多人面前,我是给你面子。别给你脸不要脸,到家后给我老老实实看‘春晚’!”
“好。好。好。我看‘春晚’。”
“哎,这才是我的好儿子!”
到家了,你有意在客厅待着,想看看你妈妈怎么说服你表哥。
你妈妈从卫生间出来后坐到桌前,整理了一下扑克说:“我们继续‘斗地主’。”
你表哥竟然什么也没有说,就径直走过去了。倒是你爸爸有一点矜持,给你表哥拿了瓶饮料后,不急不慢地坐了下来。
原来你妈妈根本没有把表哥放在眼里,重点是你。
你努力回忆着,吃年饭时你是在什么情况下叫嚷着要打麻将的。具体细节记不清了,只有一点点印象,当时你妈妈在回忆去年除夕夜打麻将的情景。你妈妈肯定是故意的,因为非常了解你,就是希望你趁机叫嚷。因为那么多人,饭后怎么安排,无论如何轮不到你妈妈发言。你一叫嚷好了,你们四个人可以凑一桌,就会避免被安排了。这么说是你妈妈利用了你,看来你有一点低估了你妈妈。
你一直觉得编故事也好、装模作样也好,都在你妈妈之上,绝对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也是没办法的事,自从和丁清灵去了千亩湖后,面对家长老师的联合防控围追堵截,必须时时处处小心谨慎。正是在这过程中才发觉你妈妈也好、学校老师也好,个个都是口是心非,甚至笑里藏刀。大人们非常狡猾,真的看出了什么,不一定就会立即追问你,就像警察办案一样,刚有一点点线索时,总是避免打草惊蛇,而是贼一样蹑手蹑脚地顺着藤往前摸,看能不能摸到瓜。好在你一贯表现良好,尤其是学习成绩稳中有升,让大人错以为你的成长正如他们希望的那样。
事实上大人如果不是自欺欺人,就是太天真了。经常在你眼前打麻将,而且还忍不住炫耀自己的经验心得,你能不懂吗!故事编多了,总有自相矛盾的时候;被骗得次数多了,自然懂得什么是幌子,以及幌子后面的真相。就说今晚,你妈妈真正焦虑的是如何不再让表哥赢钱——先利用了你,然后又树立起为你好的幌子,好撇开你;再说读书这件事,如果真的为你着想,过年可以说情况特殊,其它时间就不该在你面前提打麻将的事,更不应该打。压迫你学习,将来你考上好大学、找到好工作,他们不但光荣了,也省心了,至于为了实现他们的这个心愿,你需要承受什么,需要付出什么,他们不管。
父母仰仗着养育之恩,在孩子面前自认为有一种特权,有了特权,即使像看“春晚”这样的平常事,也不放过行使。别看他们口口声声说爱你,其实只当你是一块橡皮泥,该捏成什么,大人首先考虑的是自己的偏好,只有他们的心意满足了,你的需要才可能会被考虑。你早就学会了揣摩,只要不触犯他们的特权,就平安无事,编故事的水平就是这样练出来的。
“斗地主”开始了。酒后的表哥格外爱讲,只是始终没有听到“农民”二字,让你有一些失望。小赌怡情,三个人始终有说有笑的。你在旁边看“春晚”就不行了,没有几个你喜欢的节目。不看还不行,这是作业。你曾离开过,可能还没过五分钟,你妈妈叫你出去,问你躲在房间里干什么。
电视看不下去的时候,你就容易胡思乱想,而想着想着就会想到丁清灵,想到农民工的命运。可是太多的问题想不明白,一着急了就在心里发狠。表哥来了后仿佛找到了救星,只是妈妈在场,还不能随便问。你不时地到牌桌前凑凑热闹,讲几句废话,被妈妈骂两句,再回到沙发上坐着,就是不想让自己陷入农民工问题中不能自拨。
在饭桌上发生过一次,回来后又发生了一次。想着想着被某个问题堵住了,由于过于专注,就情不自禁地张口了,每一次你妈妈的表情都很怪异。一旦你妈妈起疑心了,就极有可能在某个百无聊赖的时候给你班主任打电话。你们班只有丁清灵是农民工的女儿,曾经又是你的同桌,你妈妈要是知道了,一定会怀疑你们的关系不一般,那样你就麻烦了。
“刘谦的魔术到了。”
“魔术都是假的。”
还没有与“地主”过招,刘谦就败下了阵来。
惊叹之余,你也为丁清灵欣赏不到“见证奇迹的时刻”而遗憾。
她家没有电视,在这举国欢庆的除夕之夜,她肯定是躺在那张被蚊帐床帘围着的、算空间也只有两三个立方的床上看书或者想你。在那住着四个人,走路都迈不开脚的出租屋里,不仅她要躺在床上,她的爸爸妈妈弟弟也都要躺在床上,否则还能干什么!在她父母的大床上可以“斗地主”,却不可能。就算她妈妈愿意放下架子,丁清灵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