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不嫁人,你的父母、你的亲戚朋友会不断地给你施压。就算你能顶得住,也是很烦的。”
“如果我去一个远离父母亲人的地方生活呢?”
“行肯定行,不过我觉得最好还是先上大学。等有了大学文凭,无论你去天涯还是海角,都容易找到工作。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就不愁养活不了自己了。有一点你要清楚,不想嫁人,又想远离父母,就必须有一份稳定的工作。”
“讲到这个我就很烦。我妈妈不但不会让我去柳高,还可能要我去读职校。叫我读职校,就是想让我每天放学回家后带我弟弟。如果我弟弟听话,也倒没什么的。可是被我妈妈惯出一身的坏毛病,管不了了,现在却叫我管,我怎么管得了。管不了她就骂我,而这边我弟弟又给我气受,真的好烦好烦。”
“怎么突然说出如此沮丧的话,你不说你并不认为自己是不幸的吗?”
“这是两回事。我弟弟如果品学兼优,我也就没有这么多烦恼了。重男轻女在农村很普遍,如果以此说我是不幸的,那么很多农村女孩子都是不幸的;非柳州市户口上柳高都要交借读费,如果以此说我是不幸的,那么所有的农村孩子都是如此。碰巧我们生活的时代就是这样,也就无所谓幸还是不幸了,就好比你没有出生在百万富翁之家,而是出生在一般工人家庭一样,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就说我进九中这事,本没有机会的,却因为各种机缘巧合进了,是很幸运的,现在有希望上柳高,最终却上不了,又是不幸的,那么我进九中到底是是幸运的还是不幸的呢?”
“这个还真不好说。”
“当然是幸运的,不说我有机会接受九中的教育,此时此刻我还可以幻想上柳高,还可以为自己的幻想去争取,而绝大多数的农村孩子根本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上柳高对他们来说就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梦。”
“如果你妈妈就是不同意让你上柳高,对你来说不也同样如此吗?”
“不一样。完全不一样!如果我没有进九中,只是在一般的民办初中,成绩再好也不会有多好,不可能达到自费柳高的分数线,却成天幻想着上柳高,那不是幻想,是妄想。现在不一样了,由于我进了九中,目前看我的学习成绩自费柳高没问题,也就是说这个主观的必要的条件已经具备了,因此我有资格去幻想一年后和你一起上柳高,至于一年后能不能如愿以偿是另一个问题,此时此刻能够去幻想本身就是一种幸福。”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就算你妈妈最终不愿意拿钱,也还有其它可能去解决借读费的问题?”
“不是的。自费柳高有两个必要条件,一个是学习成绩,一个是借读费,学习成绩是我该去努力的事,因此当我的学习成绩达到了自费柳高的要求,希望感就产生了,我就可以去幻想了,至于最终有没有上柳高已经不重要了。”
“我好像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从此时此刻到接到高中录取通知书之前的这段时间,不管你最终是去了哪一所高中,你都可以围绕上柳高而幻想着,这幻想本身就是幸福的?”
“对你来说上柳高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因此很难理解这种幸福的内涵。”
“丁云岚你知道,成绩在普通班只是中等,而初中只剩一年了,已经没时间让她去努力了,也就是说在上柳高这件事上已经被判死刑了。
你想象一下,刚上九中的时候,她对未来的幻想是什么样的,是不是和我差不多?虽然我在重点班,但随时都有被调去普通班的可能;她虽然在普通班,但随时都有升到重点班的可能。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她的内心深处,这种可能性越变越小,直到自己给自己判了死刑,这是个幻想逐渐衰减逐渐破灭的过程,也是个自我意识被各种负面情绪轮番折磨不断蚕食的过程。
当在上柳高这件事上给自己判了死刑后,意味着在学习这个公平的竞争中,她必须承认自己是个失败者,由此而引发的自卑可能永远也无法摆脱。
因为九中只有她和我同姓,初一的时候,还是她主动找的我,也经常问我学习上的问题,但慢慢就变了,不但不愿意跟我谈学习上的事,还对我敬而远之。我记得特别清楚,期末考试结束,我本想去跟她随便聊聊的,可她看见我时却有意躲着。
同样是围绕上柳高,同样是两年的学习时间,可你想一想在这两年时间里她的内心经历了什么?形象一点说,刚上初中的时候,她对未来的幻想也是蓝天白云无限美好,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好天气越变越少,直到无,取而代之的是乌云密布,甚至风雨交加。
普通班同学的内心世界大多如此,更为残酷的是,像八班与七班不过一墙之隔,每天同样的上学放学,看起来几乎没有区别,但内心世界却是天壤之别。我们心中充满着希望,充满着对未来的美好幻想,他们却是无比的失落、无比的沮丧,而与我们抬头不见低头见又在不断强化着他们的这种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