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第二天便有大捧的红玫瑰送到家里来,弄地董湘滢好不诧异,只傻傻地站在门边,不知所措。
倒是董凯钧揉着惺忪的睡眼,“是谁?谁这么神经病,周末的清早也不让人消停。”
董湘滢签了字,抱着大约有三四百朵玫瑰扎成的花束走进客厅来,将一张淡粉的卡片递了过去,“你看嘛……”
董凯钧继续揉着眼睛,“咦,我还以为这小子是开玩笑,没想到他是来真的了。”
原来那张卡片里面只有一个龙飞凤舞的签名,“Dennis”。
董凯钧笑道:“董湘滢,丹尼斯这个人的本质倒也不坏,不过却是有名的花花公子,有些不务正业……所以,别说我没有提醒你,你自己要掌握好分寸,不要弄巧成拙才是。”
董湘滢愣了一会儿,方才意识到那话里有话,不禁叫道:“你瞎说什么呢!倒好象是我故意去招惹他似的。”
董凯钧静静地沉默了片刻,转身进了厨房去准备早餐。董湘滢跟了进去,“哥,你倒是给我说清楚呀!”董凯钧淡淡地道:“我不过是随便一说,你又何必着急成这个样子。况且……这个办法或许会有用……但是用在傅景诚身上,只怕会得不偿失。滢滢,如果有用的话,早就起作用了,也不会一直蹉跎这么多年。傅景诚那个家伙,最是阴险了,不是你这个小丫头能应付地了的……老实说,我这几年不见他,再见面也觉得他越来越深沉了,越来越让人摸不透了……所以,董建反对你们在一起,也不是没有道理。”
董凯钧分析地如此头头是道,不由得她刚刚建筑起来的一点自信心又被打回了原形。她没有谈过真正的恋爱,其实并不太懂得男女之间的机巧应对与勾心斗角,本来打算孤注一掷的,可又存了一丝胆怯,只怕一旦时机掌握的不对,就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也许她选择的这个时候不太合适,正是他和新的女人刚刚开始正新鲜刺激的阶段,轻易不会分地开吧?也许她该象韩剧里学一学,使一点坏着,生生地拆散了那如胶似漆的两个人。可她根本是个外行,根本就不知道该从何下手,而且本身有点清高的性格,也是不屑于那么做的。
傅景诚和戚菁去加拿大了,因为要去多伦多拜访一个很重要的人物。
董凯钧去了台湾,因为江慧芬又认识了新的男人,而且很快要举行订婚仪式了。
只剩下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那座房子里,每天不知道该去哪里,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事。就是董湘凝,也不敢轻易联系,她背信弃义远涉重洋来到这里,难道就是为了过这种无聊的生活?
她简直要发疯了。
纽约的繁华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大的冲击,倒是那些全世界一流的博物馆给了她无限畅游的空间。每天把时间消磨在那里,也未尝不是一个忘记俗世烦恼的办法。尤其是现代艺术博物馆里,她去了又去,不过深深地沉醉于凡高的那一副《星空》。
因为她始终不懂,如何由那激流漩涌的强烈色彩冲击中,看到星光灿烂?月亮充满刺激的橘黄色,明净而亮丽,将世界万物俱都笼罩在那火焰的魅惑里,仿佛有一种莫名的震动在悄悄前来,一株柏树扶摇直上云宵,在那里捅出了层层旋涡,浓墨重彩在这里做了稍稍的收梢,有一点点似有若无的淡白缓缓地飘动,向不知名的地方飞去,渐渐地幻化出飞龙在天的造型……也许是她平常看的武侠小说太多了,不知为什么就想到这个词,其实是颇为震撼的,但又说不出究竟。
夜里仰望星空,不应当是最浪漫的事吗?为什么看地她是惊心动魄,却还仿佛被牢牢地吸引着,忍不住看了再看。
就是这样喜欢,也不敢有丝毫有据为己有的念头,因为总怀着些敬畏之意,凡事不可贪得无厌。这样的想法一旦冒出来,自己也吓了一跳,对于傅景诚,她是不是也过于贪得无厌了。
“Alice……”
在悄无声息的偌大殿堂里,是谁这样旁若无人地呼唤她的英文名字,她不禁寻着声音望去,却见那高大英俊的混血帅哥正倚在一旁的廊柱上,手里拿着宣传画册,很是潇洒地向她打着招呼。差一点儿都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仿佛穿越时空,刚刚从十八世纪的古堡回来。
当她把这个玩笑说给丹尼斯听时,他露出了喜悦的表情,眼睛又慢慢地地变成了湖水的颜色,却有蓝天和白云在里面流淌,她不禁有些微微地眩目。这样的人物,当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可是她也动摇不了分毫。
丹尼斯却是很热情的人,听说董凯钧去了台湾把她一个人留在纽约之后,立刻自告奋勇地做起了她的向导。在接下来的日子,他带她去各个国家的顶级餐馆用餐,去世界一流的博物馆艺术馆画廊参观,去百老汇的歌剧院聆听那美妙的天籁之音,去最最时尚品牌的旗舰店购物……
惟独购物这一项,她很委婉地拒绝了,“我可以自己来。”
他仿佛有些诧异,做了一个美国人特有的“Why”的手势,“是我有什么地方,让你不满意吗?”
那个时候,他们坐在中央公园附近的露天咖啡座里,天空渐渐地由灰暗到深蓝变化着,月光渺渺,远处幽静的湖面上水波粼粼,倒映着树木的影,一排排一行行,叠罗在一起,仿佛出征的军队,庄重肃穆周围。
她的手搭在粗砾的石头栏杆上,一下下地磨擦着。湖那边有雾慢慢地涌来,就她包裹在其中,却挡不住那清素冷洌的美,穿云破雾地绽放开来。不由得令他起身坐到了旁边,一手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一手轻轻抚上她尖尖的下颌,意欲吻上去,然而却被她眼中的悬而未滴的泪水止住了动作,仿佛是有些惊骇的,因为那样动人心魄的美丽,因为这样璀灿夺目的美丽,却不是属于他的。
他渐渐地清醒了,仍旧抚着那下巴,“你总是对我保持着戒心,究竟是为了谁?是为了那天一起吃饭的傅景诚吗?”
一颗泪滴终于忍耐不住,夺眶而出。
晶莹的水滴,径直滴在他的手心里,渐渐地仿佛要溶化的样子,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却缓缓地低下头去将那滴泪水轻轻地吻去。
她望着那样温柔缠绵的动作,也许是惯于此道的,不由得问道:“男人们一般都是如何看待爱情的?男人们会相信一生一世的爱情吗?还是男人们不过是为了图个新鲜刺激……隔一段时间更换不同的女朋友或者女伴……一起吃饭看电影花钱买各种奢侈品……甚至……结局不过是到床上去……这是爱情?还是……仅仅是一种生活方式?”
其实不过是在寻求一个答案。
她那样温柔娴雅,仿佛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他一直都保持着绅士风度,几天下来的接触,并未越矩分毫,可他这样待她,并不是没有指望,不过是将她当作了守旧的东方女性,理当保持一点耐心,与对待其他女人有所不同而已。
所以,这个答案他给不出,但他却不想骗她。
她仿佛想要挣脱开他的束缚,想要偏过头去,然而他却固执地捏着她的下巴,低声道:“你这样美丽的女孩子,本来应当是高高在上供人仰望观赏甚至是捧在手心里的,可是你却这么地忧伤……究竟是哪个男人让你如此伤心难过?我真的是有些嫉妒他了……他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桌上的咖啡已经渐渐地冷掉,却仍有淡淡的幽香缭绕不褪,迷惑着他的神经,终于忍不住向她的唇上吻去……她禁不住本能地挣扎着,却听见他在喃喃低语:“其实我们两个都是孤独的人。”不由她心中大恸,身在富贵之家,穿行于茫茫人海,她也不过是一个孤独的人而已。
唇上的碰触有些陌生,渐渐有些深入婉转的趋势,有一种说不出的惶惑与惊恐,萦绕不去,怎么可以?仿佛有一个声音冷冷地道:“董湘滢,你这是干什么呢?”她还保持着一点清醒,眼睛的余光瞥向咖啡馆入口的地方,一男一女熟悉的身影也有些胆怯似的,前进不得也后无退路,僵在当场。
那消失了几天,她却以为永远都不会再回来的人,竟然又重返人间了。
仿佛被狠狠地刺激着了,她根本不具有逢场作戏的资本,也不愿意学习逢场作戏的本领,她更知道自己面对着的是一个惯于逢场作戏的行家里手,她已经在退缩的边缘了,然而在那欲进非进的瞬间陡然看见了他,竟然充满了一种豁出去的勇气,她就是要做给他,让他亲眼看着她堕落于他亲手将她推进的温柔陷阱。
可傅景诚只不过是微微怔了一怔,就那么冷冷地撂下脸来,仿佛有些不屑一顾的轻蔑,牵了身旁那个女孩子的手,就那么决绝地转身离去。
她的双手抵着温暖的怀抱,鼻翼里是那温热的气息,唇齿间是纠缠不舍的留恋,可她的心却是一片冰凉,仿佛数九寒天,走在冰天雪地里,只是孤零零的一个人,遥遥地望着远处微芒的一点晕黄的星星之火,却总到达不了那温暖的所在。
傅景诚急促地走下了长长的阶梯,在那仓促间不知不觉地松开了戚菁的手,戚菁在后面追地有些气喘吁吁,忍不住叫道:“景诚,你怎么了?你倒是等一等我呀……”
公司出事了,在美洲地区的最大代理公司突然接到了关于倾销以及部分产品涉嫌专利侵权的律师信,这在美国应当是头等大事,因为在那律师信中的指责,似乎并非空穴来风。在加拿大逗留了这半个多月,不过是期望能与那律师信背后的推手,庭外和解。
可惜,斡旋了多日,却没有丝毫进展。
也难怪他心烦气燥。
他慢慢地停下来等着她,看着她于忽明忽昧的夜色里走来,一直来到亮晶晶的路灯底下,额上蒙着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不禁有一些恍惚,半晌才抬手轻轻地擦拭着,语带爱怜地道:“瞧你跑地这满头的汗。”
戚菁握着了他的手,微微摇撼了几下,却定定地凝视着他,星光灿烂,泛起层层波澜,却看出那波澜里究竟是喜还是怒……半晌,才轻声叹道:“走吧……我看你也很累了,还是回酒店去早点休息……咖啡还是改日再喝吧。”
他本来是要带她来品尝一下中央公园附近这一家不起眼的露天咖啡座里的现磨蓝山咖啡,但突然间就没有兴趣了,在刚刚过去的这十几天里所遭受的急迫与忙碌一齐涌来,渐渐地覆盖了心田,这样的忙这样的急,究竟所为何来?就那么在突然间有些心灰意冷起来,他在什么时候变成了如此情绪化的人?
可是他太累了,累地没有精力理出一个头绪来,也没有向身边的女孩详加解释,尽管他很清楚她正在担心着他。
回到酒店自己的房间里,去开了电视,放了洗澡水,又倒了一杯酒,一切都仿佛和往常一样,结果还是躺在了床上,呆呆地发着愣。窗帘依旧悬挂在两边,深蓝的天,犹如上好的宝石浸入在水里,晶莹透亮,那一弯明媚的月亮,却是犹抱琵琶半遮面,说不出的娇羞与清稚。
不知何时,门铃响了起来,他还是懒得动弹,依旧怔怔地望着玻璃窗外的那弯明月,仿佛越来越近。然而那门铃却很执着地响个不停,他只得起身来去开了门。但见在那缓缓的开启之处,露出了一张犹如明月般美丽绝伦的脸,他只觉得呼吸一窒,渐渐有些迷惘起来。四目相对,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有漫长地河流在随着记忆漂移,却始终都靠不了岸,就如同他此刻七上八下的心。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董湘滢,怎么会是你?你来做什么?”
她鼓足了勇气,不顾一切地跑来,不想就此半途而废,于是一把推开了挡在门前的他,径直走进小客厅里去,四下打量了一番,方才回身望着跟进来的他,“傅景诚,我有话和你说……”
屋里的墙壁上,亮着一盏盏的小灯,幽雅妩媚地放着璀璨的光,只叫人仿佛跌落进繁星阵中,飘浮徜徉。零乱的星子,却在自顾自地转来转去,看不牢抓不住,照着一旁的巨幅油画上,也动荡不安起来。里面卧室的电视里在放着不知名的乐曲,好象是萨克斯风,正在极端努力着,然而那一个高音仍然被压榨地厉害,始终达不到扬眉吐气的一刻。
她听地有些不耐烦起来,就在那抑扬顿挫的旋律里静静地道:“傅景诚,你可不可以和现在的女人分手?就是你的那个女秘书……”
“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
“因为你不喜欢,我就要按照你说的那么做吗?”
“是……”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
其实不过这么简单的几个字,却象一座大山似的压在心里十几年,一直不得开怀。然而丹尼斯刚刚问她:“董湘滢,你为什么不对他说?告诉了他,你就得到了解脱,而把痛苦转向了他,为什么要自己一个人受苦?”
只是,她这样不管不顾地,抛弃了自尊与矜持,千里迢迢地跑到纽约来跟他表白,真的可以得到解脱吗?
他一直凝视着她,本来以为象她那么高高在上的性格,一定不会先说出来的,然而他错了,她说地那么认真,美丽的脸上只是一种很直接的单纯,仿佛笼罩着一层圣洁的光,让他再不敢逼视,不由得将脸偏向了一边。
她比他想象地还要勇敢,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勇敢,倒他无从防备的心,在潜移默化间起了微妙的波澜,那波澜正在慢慢地侵蚀着那看似坚强的意志,慢慢地将那不值得一提的东西粉碎瓦解。他说不出的害怕,他竟然在害怕……
半晌,他才轻声道:“你在开什么玩笑呢?”
她的爱情,难道是玩笑吗?
突然想起《诺丁山》里的那一幕,此时方才真切体会到茱丽雅·罗勃斯在那一刻的不安与无奈,委屈与绝望,不过是一个女孩子在恳求她爱的人,能够爱她。
爱地如此卑微。
她爱他,无可救药地爱他,无比狂热地爱他。
月华似水,投在玻璃窗上一个轻渺的影,正巧让他瞥见了自己的惊恐不已……不成,他不能丧失立场,他早已经变成了严于律己的人,他有重责大任在身,岂能再由着自己的性子,任意妄为?
“不……”
“为什么……不……”
“因为我……并不喜欢你……”
隔空抛来的不名物体,根本还没看清,就已经重重地砸在了身上,她好象一下子被抡到了十几丈开外,踉跄了几步,竟然还没有倒下,只是遥遥地看着那依旧站在原地的表情淡漠的人,依旧冷酷残忍的人,只若万箭攒心一般地痛楚,“你说……你……不喜欢我……为什么……”
“不为什么……难道爱情还有为什么?”
“那你之前的那些女人……你是真的喜欢她们吗?你不是也不喜欢她们,却还是还要和她们在一起?”
“那不一样……那些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
“那么……那么……你……为什么不可以跟我……逢场作戏?你为什么……哪怕……就是哄哄我敷衍敷衍我,都不肯呢?”
“因为我已经有了真正喜欢的人了……戚菁……她的出现,改变了我从前不正确的生活态度。这次我是十分认真的……况且,你不正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否则,你也不会如此地冲动。是的,这个戚菁,和从前的那些,真的并不一样……”
起初的那一些姹紫嫣红,她并不担心,因为心里很清楚,长不了,走马观花似的换来换去,他的那颗心却始终居无定所。可就象他说的,这一次不一样了,她从他的眼里读到了认真,让她害怕的认真。
“原来你是为了那个女人……我有哪里比不上她?”
“不是在于你哪里比不上她,而是因为,你根本就不是她……”
这个理由既简单又公道,她拼尽了全身气力,不过是为了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她还天真地以为会有“万一”,因为电视剧里都是这样演的,男主角虽然游遍花丛,却还是只爱那静静地等候在一边的“她”,到最后一定会使所有的一切都回归到本位。只是,现实不是偶像剧,也不是言情小说,而她也不是幸运的女主角。她拥有别人企望羡慕的美丽与财富,所以她并不是灰姑娘,所以赢得不了王子的心,她是为了陪衬灰姑娘的存在而设置的那一类自恃甚高但实际却是自不量力的人。
长久以来,她被自己编织的谎言蒙蔽着,不愿意清醒,所以当谎言一旦戳破之后,才是跌入深渊的绝望,绝望地连身体都仿佛彻底垮掉了一般……还是勉强支撑住了,还来得及在那即将倒下去的一瞬间,向门边夺路而逃,泪水却不争气地扑簌簌地洒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