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将至，风已吹来。
李潇潇的律师函送到《都市日报》，郑重通知慕钟不要再侵犯其本人的隐私权和肖像权，将保持追究慕钟侵犯其隐私权和肖像权的权利。同时，李潇潇在北京签约公司召开新闻发布会，指名道姓《都市日报》记者慕钟侵犯了自己的隐私权。
城市日报社外，“李潇潇粉丝团”围城，被保安队长带着一众保安挡住。粉丝团团长邱慧民向报社提交了抗议书，并带领三十余李潇潇粉丝呼喊口号，“偶像形象不得亵渎”“强烈要求严惩肇事者——慕钟！”“隐私不得侵犯！”“不良媒体滚出春城！”……
于是，慕钟陷入新闻风暴中……
办公室窗外的呐喊声，搅得慕钟心神不安。因为是敞开式办公室，他看到同事们纷纷在窗口看着窗外，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慕钟心里莫名的紧张，他知道这件事情很大。他出了门，想到楼下的娱乐新闻部找编辑裴丽。结果两人在楼梯口相遇，这就是不约而同。
裴丽说：“正好来找你，李潇潇粉丝的事情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慕钟说：“他们指名点姓地要惩罚我，要我离开报社。”
裴丽说：“编委会不会听他们的。”
慕钟忧心忡忡地说：“早就听说今年年底，报社要裁员，我恐怕是泥菩萨过河了。”
裴丽说：“李潇潇的报道，是我决定发表的，而且在编前会上讨论过的，编委会一致同意撤掉其他稿件，刊登了很大的李潇潇和陌生男人的照片。这个行为，是报社的行为，你只不过是摄影作者。”
慕钟说：“所以现在李潇潇不起诉报社，仅把律师函交给了我。”
裴丽也整理了额头前的刘海，说：“你这么说，确实有点让人担心。但是，我觉得报社不会开除你的。况且，因为有了李潇潇的报道，这一周多的报纸发行量增加了很多。我跟我们主任说了，报社开会，要把你的功劳说清楚。”
慕钟点一点头。
裴丽叹口气道：“这件事情真的怪我，这是一篇负面报道，如果当初我编稿子的时候，用一个笔名，就能保护你，也不至于让你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慕钟说：“任何事情没有如果，也没有假设，事情已经发生了。谁也不知道未来能发生什么？人生只有每天面对现实。”
这时，摄影部主任赵雪梅正在上楼，笑看着慕钟和裴丽，说：“刚接到通知，报社中层以上干部开会。”
慕钟看着赵雪梅瘦小的身影，心中竟有一丝不着边际的痛。
裴丽说：“那个南街街区私人博物馆的报道效果不错，全城老百姓都被这个诈骗案吸引，关于李锋的个人遭遇，成为街头巷尾议论的中心，许多读者开始来报社给李锋捐款了。你办了一件大好事！”
慕钟很是欣慰，在这样纷乱寒冷的气氛中，还有一股春风一般温暖的消息沁入心中。
裴丽接了一个电话，聊完说：“有稿子了，我下楼了。慕钟，放心吧，有事我会和你一起扛着的。”
裴丽的身影，在楼梯口转弯处消失，还能听到她的高跟鞋声。裴丽的话语给了慕钟一丝安慰，不致于像最初那般无助和慌乱。
慕钟在心神不安的状态中地工作着，好在工作就是往网页上添加稿件，不致于出什么差错。
下午快下班时，慕钟被新媒体部主任袁莉告知，报社领导让他带薪回家休息半个月。慕钟敏感地觉得自己要被解聘。袁莉解释这是报社的一种保护措施，在家里呆一段时间，风波平息之后，就可以回来上班了。
慕钟怀疑地看着袁莉。袁莉说：“报社报道了那么多负面新闻，如果对方不满意，报社就辞退员工，报社到现在也不会剩下几个人了。”袁莉的解释，慕钟也觉得有道理。
慕钟接到裴丽的电话，裴丽说娱乐部主任透漏了中层以上干部会议的内容：“李潇潇的投诉，已经由报社法律中心接手，法律顾问会按法律程序与李潇潇的签约公司按程序处理。还有，会上并没有讨论开除你的事情。”
裴丽最后说：“我是发稿编辑，如果有事，我也会与你一起承担责任的。放心吧，慕钟，休息休息，就回来上班了。法律顾问罗清明我很熟悉，我会帮你了解进程的。”
下班了，慕钟走入街道上的人群当中，回首报社大厦，却有一种不舍的情绪，半个月的时间不长，但是自己一分钟也不愿离开这个事业发展之地。被迫的脚步，显得那么地沉重。是的，走在人群当中，谁也不知道自己就是那个大厦中的一员。慕钟走着，不知道是否该给林沁打一个电话，告诉林沁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遭遇。
黑云压顶，借着夜幕的黑暗，厚厚的云层早已挡住西边的太阳。天气预报曾说，今夜风暴会给这座城市带来暴雨。
慕钟随着人流，身不由己地挤入地铁，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便回到家里。
坐在家里的沙发上，发着呆。手机响了，正是林沁。慕钟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股脑地将今日的发生的事情，讲述给林沁。
电话那端的林沁安慰着慕钟：“不要着急，大不了不在报社上班了。没有什么的。现在的媒体，属于夕阳产业，被网络冲击得厉害，不妨做点其他事情。”
慕钟的心是温暖的，但是一想到两人的婚事，慕钟还是不快乐，盼星星盼月亮似的明年就要娶林沁回家，现在发生这种事情，不知道林沁的父母是否还同意他们的婚事？慕钟鼓起勇气说：“我若没有了工作，就怕你家反对咱俩结婚。”
林沁说：“结婚的事情，和他们有什么关系。你没有工作，大不了我养你。我一个大学老师，怎么也能养活你。只要咱俩在一起，比什么都好。看你心情不好，我今晚就去你那里，开导开导你。”
“咔嚓”，天上传来巨大的雷响。
“亲爱的，听见了吗，雷声很响。你不用来了，今晚暴雨，就直接回家吧，不要让你爸你妈担心你。”
“我倒是心疼你。”
“亲爱的，没关系的。告诉你一件事情，我已经租了一套房子，过两天就搬过去。这样，你的学生金平就可以开工装修咱们的婚房。”
“好啊，我好期待结婚的那一天。”
“正好这几天我被放假，我就收拾房子吧。”
“那我晚上来帮你吧。”
“不用了，这些粗活我来干，你回家陪你爸妈吧。”
“好吧，有事情需要我做的，随时给我打电话。”林沁道。
“再见！”
“再见！”
慕钟从冰箱里找出速冻的水饺，煮了吃了。吃完晚餐，开始打包衣物。这两年，衣服还挺多，很多是穿了半年，过时了，就装进衣柜里再也不穿了。这些衣服整整装了三大包。
天上的雷一声接一声在头顶炸响，震耳欲聋……总算雨水下来了，“噼噼啪啪”拍打着窗户。
慕钟的心在提着，等待着下一声雷响。打包完衣物，又开始用编织袋装其他的锅碗瓢盆，累了，就坐在沙发上休息，在电脑里查询搬家公司，给他们打电话。很多公司因为下雨歇业，只有一家公司同意在明日13时加钱搬家。慕钟答应了。
雨夜里，慕钟心中被世俗的事情困扰着，没有睡意，一夜把所有家里需要包装的东西全都打包好了。暴雨倾盆，这个黎明没有曙光，慕钟瘫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慕钟醒来时，已经是中午11时，手机因为调到了静音模式，未接来电有两个电话，一个是8:00李娟打的，还有一个未知电话。
慕钟拨打了李娟的电话，李娟的声音传来。“慕老师，十分感谢你。红十字会捐赠给我父亲的60万元医疗费昨天已经打入医院账户，而且匹配的肾源也寻找到了。换肾手术刚刚结束，手术非常成功。您是我家的恩人。”
听到这里，慕钟鼻子有些发酸，他说：“有时间我会去看李锋馆长的。”
李娟说：“现在爸爸在重症监护室里，您过两天再过来吧。”
慕钟说：“好的。”
“幕老师，我就不打扰你了。再见！”
“再见！”
慕钟心情十分激动，这是第一次帮助别人，慕钟体会到了助人的乐趣。慕钟又拨打了另一个电话：“喂，您是哪位？我是慕钟。”
“慕钟，是你啊！找你好久了，我是李潇潇的粉丝，我的名字叫做邱慧民。我想见见你，和你聊聊李潇潇的事情。”
慕钟忽然想起来昨日在报社门前递送抗议书，并且带头呼喊口号的那个家伙，就是邱慧民。不知道，他怎么把电话打到自己的手机里。
“慕钟，我们已经人肉搜索了你！你这个乡巴佬，你跑不掉的！”邱慧民得意地说。
慕钟说：“邱先生，我不认识你，咱们有话好好说，不许骂人！”
邱慧民语气气急败坏道：“只许你诽谤我的偶像李潇潇，不允许我骂你这个乡巴佬，天下哪有这般好事？告诉你，我们很快就查到你家住址，我们会讨教讨教的。”
慕钟大吃一惊道：“你们这是非法骚扰别人，请你放尊重一些，否则，我会报警的！”
“报警？随便！我不怕！我要先让你好看！”邱慧民恶狠狠地说。
慕钟觉得这么聊下去没有意义，于是直接挂断电话。慕钟忽然想起那日的车祸，再细品今日邱慧民的威吓，慕钟感觉安全受到威胁，马上给南街派出所所长姜强打了报警电话。姜强接了电话，说让干警马上去找邱慧民。
“姜所长，博物馆藏品诈骗案的进展如何？”慕钟问。
“我们调查了款项去向，确定是太平洋一个小岛国菲菲斯国（国家名字为虚构）的银行账号，钱已经被取走。我们通过国际刑警组织与该国警察部门进行沟通了解到，这是一家皮包公司——莱菲公司的账号，公司老板前年已经病亡，公司一直没有注销，但已经不营业了。现在不知道是谁在冒用这个公司的银行账号。现在，我们采取其他措施，排查春城可能的犯罪嫌疑人”姜强说。
“姜所长，那就谢谢你了！有时间我会去看你。”
“报纸我们看到了，谢谢你为李锋馆长做的事情，干警们都很佩服你！那个粉丝的事情，我们会处理好，不能让好人吃亏！”姜强说。
挂了电话，慕钟赶紧给搬家公司打电话。搬家公司的人说，已经到了楼下，吃午餐呢，吃完饭就上楼了。
慕钟一看手表，快12点了，于是也下楼吃东西。外边小雨绵绵，天空布满铅灰色的云。
搬家很顺利，一个多小时搬空了住宅。又一个多小时，工人将所有的行囊搬到了出租房内。分门别类的整理，花费不少时间，还好东西不算太多，歇歇干干之间，不知不觉下午16点多。最后，慕钟在卫生间找到一个拖布，把全屋擦拭一遍。
这是一个两室一厅的房间，主卧室之外，还有一个朝西的书房，慕钟把电脑和相机放在书房里。这套房子在一个小区的中部，因为处于十二楼，书房和卧室都能看到前后两栋十三层的楼房，这是因为漫天的乌云，下班早的人家已经开了灯。书房对面八楼的一个窗户后边，是一个光着上身背着身子的女子，她正在脱掉裙子，然后带上乳罩……慕钟害羞的闭上眼睛，睁开时，发现女子穿着三点式的训练服做起了瑜伽，她的对面里有一个电视机，电视机里也播放着瑜伽操。这个季节是初夏，天气炎热，因为下雨，天气凉爽一些。女子贪图外边的凉风，开了窗户，但是忘记拉上窗帘，女子穿着裤头乳罩在家里锻炼，殊不知，对面有一双眼睛在窥视着他的一切。女子面对着电视机，看不到面孔，从漂亮的背影看上去，像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妙龄女子……
林沁用微信询问新房的地址，慕钟用微信地图把地址发了过去。看看时间是16:30，慕钟赶紧下楼，到小区外的超市买了羊肉、蔬菜、蘸料和啤酒。回家把蔬菜摘洗，然后把电火锅放在客厅里的餐桌上，烧上水，不一会儿，“吱吱”声响起，水发出奏鸣曲。
门外有人敲门，慕钟知道是林沁回来了。开门让进来，林沁像一只小鸟似的扑进慕钟的怀里，他们拥抱起来，林沁说：“亲爱的，让你受苦了！”
慕钟拍着她的背说：“让你也跟着着急了，这两天正好搬家装修房子。”
林沁叹了一口气，吻着慕钟的嘴，眼泪从眼角流下来。慕钟明白，这个世上，除了父母之外，怀中的女人是最爱自己的……
两人松开，慕钟带着林沁参观房子，走到书房时，慕钟还担心对面那个赤身裸体的女子。但是从窗户看过去，对面八楼大厅里，电视关了，女子不见了。慕钟放下心来。
林沁说：“你的动作还是蛮快的，屋子收拾得井井有条。”
走到卧室，林沁十分喜欢，说今天晚上无论如何不走了。慕钟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道：“朕允了。走，吃火锅去！”
两人手牵着手，来到厅里的餐桌前，水早已经烧开，翻滚着仿似欲冲出锅盖，但挤出的是白色的水蒸气。
慕钟坐下来，用筷子夹起羊肉，林沁夹起白菜心……瞬间，火锅汤平静下去，酝酿着另一轮热浪卷肉重来……
刷羊肉，啤酒，大块朵颐，思绪飞扬。
喜悦的慕钟，站起身来，向亲爱的人儿咏诵着新读的诗歌——
追忆
作者：斯特内斯库
她美丽得犹如思想的影子——
她后背散发出的气息像婴儿的皮肤，
像新砸开的石头，像来自死亡语言中的叫喊。
她没有重量，恰似呼吸。
时而欢笑，时而哭泣，
硕大的泪珠使她咸得宛若异族人宴席上
备受颂扬的盐巴。
她美丽得犹如思想的影子。
茫茫水域中，
她是惟一的陆地。
（注：尼基塔·斯特内斯库（1933—1983），罗马尼亚当代现代派诗歌的代表诗人，在罗马尼亚，他的代表性诗歌《追忆》妇孺皆知。）
林沁说：“这诗歌是送给我的吗？”
慕钟说：“当然。爱情的思想，就像是一个美丽的影子。”
林沁说：“听着诗歌的名字，像是给前女友的，那诗歌里还有些不甘。”
慕钟说：“我倒不这么认为，中国人认为女友要么是前世的冤家，要么是前世的女儿。”
林沁抿嘴笑了：“中国人的认知与理解，罗马尼亚的儿童都会笑的。”
慕钟说：“这是我的看到那张旧照片的感慨，照片里的人或许就是高山君喜欢的宁一方。”
林沁吃着醋说：“原来是为了她！”
慕钟说：“因为她，我才觉得我们的感情的深厚。我曾觉得，我要是失去这份工作，我会在你面前渺小的像空气了，因此我会觉得你要离我远去了。”
林沁的眼泪流下来，哭着说：“我不会的，我这一辈子就跟着你了，我已经离不开你了。”
慕钟红着眼圈道：“都是我不好。给你带来伤心，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两个人相拥而泣……
哭过了、爱过了，两人在床上看着笔记本电脑里的高山峻的日记。
1935年9月25日 星期二 建凌山里藏着“丰收2号计划”
山田由一来到了满铁总部专门来找我。
因为是同学，晚上我就要陪他。我想，山田或许要完成中岛成子未完成的事情，我得打起一万分的小心。
午间找到一个僻静的日本料理管，盘腿坐在榻榻米上喝着清酒，聊着事情。
“中岛成子很不像话，居然怀疑您就是北极熊所说的‘伏龙’。”山田说。
“女人的想象力很丰富。”
山田说：“最近，川岛芳子落魄回到东京，所以中岛成子拼命立功，要成为满洲第一间谍之花。”
我说：“据我所知，过一个月，川岛芳子还要回到天津，配合多田骏和土肥原将军工作，华北那边渗透工作需要这样的人才。对了，那个‘伏龙’抓到了吗？”
山田说：“中岛成子像一个无头苍蝇一般，在哈尔滨、新京、奉天、旅顺抓了十多个1935年来满洲的嫌疑人，也没有查出谁是‘伏龙’。”
“‘伏龙’不好抓啊。”
山田一本正经地说：“高山君，你被中岛成子怀疑，是因为你写了满洲文物的文章。”
我说：“我写这篇文章，多亏是认识了你，否则我哪里知道远山茂林会在中国偷文物。”
山田由一红着脸说：“我们的‘丰收计划’是土肥原将军亲自部署的，请不要往外说。”
“因为这篇文章，也许你也怀疑我吧？”
山田说：“我绝对没有。但是你越来越像上海的左翼知识分子了。”
我心里一个冷颤，山田由一知道我在上海同文书院时同情左翼人士的，他心里一直在怀疑我。我连忙遮掩道：“年轻的时候，曾经想过作为一个像老师那样的人。现在不同了，我们都是情报机关的高级特务了，要为国家尽力，我只是以大日本的利益为出发点写了一些建议。”
山田由一说：“如果你遇见了共产党人，请一定要告诉我。”
我说：“还用说，我一定会抓住他们送给你的。”我心里想，前些天，宁一方就吐露自己是中国共产党员，今天山田由一就来问这样的问题，难道这是一个圈套？
山田由一说：“听中岛成子说，你是近卫文麿议长介绍来满铁的？”
我说：“怎么，中岛成子还在调查我？”
山田说：“8月7号，她气急败坏地给我打过电话，问上海同文书院的情况。我告诉她，近卫文麿确实是我们的院长。”
我说：“上学时，近卫院长特别关照我。”
山田由一的眼睛一下亮了，笑眯眯地说：“高山君，你藏得很深啊，这层关系还要别人告诉我。今后，你若发达了，一定要提携我啊！”
我端起酒说：“那当然，在满洲，也就你我同学相隔不远，将来要互助互帮的，共同干一番大事业！”
山田咧嘴大笑，举杯相碰，说：“我这个无名小辈，一定要追随高山君轰轰烈烈干出一番大事业！”
我说：“我出生在小城市，知道底层人民的苦难，政府收刮人民的苛捐杂税苦苦支撑着帝国连年征战。现在，国内两极分化严重，越有钱的人财富越多，越没钱的人卖儿卖女。我正在调查满洲农业，现在很多开拓团团员，都是国内破产的农民来满洲淘金的。上层争权夺利，底层百姓民不聊生。日本再战，人民将凭借什么生存？”
山田说：“我是军人，倒没有想那么多，只觉得为天皇效力。”
我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小的方面来说，就是官逼民反；大的方面，或许就要战败投降。”
山田由一说：“这些牢骚话，咱们私下讲讲就算了，千万不要写成文章给天皇啊。”
我说：“咱们是同学，讲一些知心话，是可以的。难道，山田君还要揭发我不成？”
山田摆摆手道：“都是酒话，不当真的。”
我说：“上边如果不当真，可要出大事的！”
山田由一说：“国事莫谈了。”
我微微一笑说：“山田君，按你说的，就不谈了。我最近想去山海关一趟，满铁让我核实那里户籍人口状况。建凌地区突然消失了上千人，不知道是发生疫情还是有武装暴动？”
山田说：“我是特务机关的我知道，建凌有2000民夫被征用。”
“征用就征用吗，为何死了那么多人？”
“在征用期间，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工地附近，莫名其妙的发生人畜死亡事件。”山田说。
“怎么会发生这种蹊跷的事情呢？”
“真的，就是这么让人不解。”
我说：“很难相信，人就那么死了！也许是士兵虐待致死呢？”
山田说：“绝对没有。”
我说：“关东军的人现在是无法无天，军人若屠杀满洲的民夫，天皇和溥仪若知道了，会追究责任的。”
山田着急了，说：“这个工程就是我直接负责的，是土肥原将军布置的，难道你还要怀疑我吗？”
“是那个‘丰收2号计划’？”
山田点点头，举杯喝酒。
我喝了一口酒说：“一定是一个很大的古墓，需要这么多人去挖掘。”
“那倒不是，是一个绝密的工程。不能泄密，请高山君不要再问了。”
看着山田由一认真的样子，我知道这个工程确实是“丰收2号计划”。但是“丰收2号计划”的实质内容是什么呢？想办法去看一眼。我说：“我们满铁也是特务机关，也要知道那里的人口为什么少了，你不告诉我，我会亲自过去一趟了解的。”
山田说：“高山君，你就别去了，那里确实有危险。我怕你去了回不来。”
我说：“谢谢你的善意提醒。”
1935年10月2日 星期三 智取情报
带着宁一方，我开着满铁奉天事务所的车去了建凌山，想实地踏查“丰收2号计划”工程。
宁一方说：“过去，土肥原向我要了古董保存的库房方案，我详细列了一个文物的营房设施方案，详细规定了温湿度标准。或许，‘丰收2号计划’就是一个营房。”
我说：“你判断的有道理，北京故宫的文物被盗出来，或许就要藏在此处。”
宁一方说：“那么，就让咱们看个明白。”
在通往建凌山区的公路上，宪兵设置了哨卡，我出示了满铁调查部的证件。宪兵也不让我们通过。我问为什么，宪兵说山区里面正在闹瘟疫，死了很多人，上极要求任何人不得入内。
我说，我就是来调查瘟疫的。
宪兵说，需要土肥原将军的手令才能进入。
没有办法，我和宁一方只好回到建凌县，我去建凌铁路事务所打探消息。
建凌铁路事务所的铃木所长之前开会时见过面，立即安排食堂包间接待。
在餐桌上，铃木说：“几个月前，2000民夫进入山区，便传出死人的消息。”
我说：“真的有疫情？”
铃木说：“建凌山这个地方，很奇怪。上坡的时候，感觉像下坡般省力气。反倒下坡时，像上坡时那般费力！”
宁一方说：“我在奉天曾经听说过‘怪坡’的消息，但没想到就是这里啊。”
铃木说：“更奇怪的是，这里的鸟都不愿意往里飞。很多人，进到山里，就没有出来过。去年，我们事务所的养了几匹马，因为受惊吓，跑进山里，再也没有回来。后来，我们想让支那人进去寻找，但是没人愿意去。今年，民夫进山，传来消息，山里确实有几副马的骸骨。”
“既然死了人，这些民夫为何还要进去？”我问。
铃木说：“这些人，都不是本地人，都是从关内讨生活的老百姓。听关东军的人说，到里头挖什么保密工程。现在，里面传来消息，发生瘟疫，看来这些人都会死在里面。”
宁一方说：“既然如此，就把民夫放出来，为何任凭他们死去？”
铃木说：“因为他们知道里面的秘密，所以不会让他们出来。”
吃过饭，我想给山田由一打电话，后来想想又放弃了，我不能让特务机关的人知道我正在了解建凌山的工程。
我和宁一方回到奉天。
我在大和旅馆给山田由一打电话，请他吃饭，还想在他口中了解建凌山的情况。
山田由一值班，无法出来。我便把宁一方送回家去。
我去料理店买了外卖：烤鱼、炸猪排、炸土豆饼、刺身、炒青菜、春卷、寿司，还有两瓶清酒，让老板派人跟我送去。
在奉天特务机关门口，士兵让我们进去，看来山田由一已经打了招呼。情报科里，山田由一坐在办公桌的台灯下，写着材料。
山田由一见我来，马上把桌上的材料收拾起来，放到保险柜里，他锁上保险柜的门，并没有拨动密码轮，只把钥匙揣到兜里。这让我心动，今天的机会难得，我可以窥探“丰收2号计划”。我暗自诧异，反倒觉得山田在试探我……
饭店的服务员，将屉盒里的酒菜放到了桌子上，拎着食盒鞠躬后退，轻轻把门带上。
屋里就剩下我俩，我张开双手拥抱了山田由一。
“老同学，借着满铁的工作来看我，还是来看宁小姐的？”
我说：“当然，是来看你的。”
山田由一做着鬼脸，用手指着我，说：“高山君，你的心大大的坏了！”说着又拖了一把椅子，“最近，有些什么大作了？”
“我一直在研究华北的情况。土肥原将军已经去了，多田骏马上也要去华北驻屯军当司令。”
山田由一说：“是的，抓你的中岛成子已经去了。”
“他的‘伏龙’不抓了？”
山田说：“她在哈尔滨抓到一个白俄贵族，说是苏联间谍，严刑拷打下承认自己就是‘伏龙’，但是他对‘拉姆扎’小组一无所知，中岛成子继续用刑，结果那家伙没有扛过去，死了。中岛成子完成了任务，于是被土肥原将军调到天津去了。”
我打开清酒，斟上。说：“来，喝酒。”
我俩喝了以后，我说：“川岛芳子也要去天津。”
山田由一说：“参谋部人人传说，你是近卫文麿的大红人。”
“上回我都已经跟你说过，上学的时候，他对我的文章很夸奖，我在院长办公室与他长谈过。”
“高山君，你真幸运。咱们虽然是同班同学，我却没有进过院长的门。那么多人关注你，川岛芳子也帮着你，真有你的！”
我说：“我是今年在天津才认识川岛芳子的，可能是因为那篇保护北平故宫文物的文章吧，她很赞同。所以对我印象很好。”
山田说：“川岛芳子可是满洲有名的交际花，你不会和她有私情吧？”
“你在取笑我。”
“我只不过是开玩笑，我知道你心里只有宁小姐。”山田由一不好意思地说。
“宁小姐确实很好。”
“不光宁小姐好，那个原田雅惠小姐对你也一往情深啊。中岛成子说，你伤透了雅惠小姐的心，怪不得她要收拾你呢。”
我说：“原田雅惠是很好，但是我很反感特务出卖色相换取情报，这样的女子怎么可能做结婚的对象呢？”
山田由一说：“这是实话。但是还是羡慕高山君，女人都喜欢你。”
“雅惠小姐现在在哪里呢？”
“她在南方执行潜伏任务，具体情况不太清楚。”
“哦。”
山田说：“只可惜，你们没有缘分。”
我说：“情报部门的女人要不得。”
“偏偏人家喜欢你。”
我举起杯，说：“也许是吧，我的工作就是搜集各地的资料写分析报告，发表在内部简报里，关注的人很多，其中有很多读者就是资料室和情报机关的女人。我倒希望有很多良家妇女比如大学生来看到，还有就像宁小姐这样的人看到。”
山田说：“我多羡慕高山君写文章发表，我们报告只有少数的高官才能看到。剩下的，只有锁在保险柜里。”
我说：“你们真是默默为皇道乐土做贡献的人，不为名也不为利。”
山田由一举杯喝了一口酒说：“虽然如此，我们也要成家立业，娶妻生子啊。”
我笑着说：“你们就不要了，有道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山田说：“在你嘴里，我们特务机关的人就应该不结婚、不恋爱。”
我提酒：“不说这个了，喝酒！”
我们碰了一杯，吃着菜。
我问：“建陵山的事情，满铁建陵事务所铃木所长说那里闹鬼，死了不少人。是这么回事吗？”
山田由一说：“那个地方，很特殊，东京要在那里寻找一个洞。”
我连忙问：“什么洞？”
山田由一说：“嗯……，存储东西的洞。”
我知道山田在说谎，他现在还没有喝多，一定要把他灌醉了，我看到保险柜里的文件，或许能发现什么线索。
我马上举杯干杯！
一个小时过后，接连干了许多杯酒，山田由一倒了，我扶他到沙发上躺下，顺便从他口袋里掏出钥匙。他嘴里还说着：“干杯！”不一会儿，便鼾声如雷。
我喊着山田的名字，他已经不能回答。我蹑手蹑脚，打开保险柜，不用对密码门就开了，里面放着一打档案文件。我挨个打开看去，一份《丰收2号计划》的档案跃入眼帘。我把它抽出来，解开档案绳索，抽出纸页，发现密密麻麻的文字图表，是一幅幅工程图。
我把兜里的袖珍相机拿出来，一页一页拍照。我甚至害怕相机的“咔嚓”声惊醒山田由一，害怕那声音传到大门口士兵的耳朵里。
我心跳剧烈，加快速度……
我拍摄完文件，总算长出一口气。我把文件装好，把相机揣好，把卷柜门轻轻合上。
我回过头来，回到山田由一身边，把钥匙放到他的口袋时，我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上了。
任务完成了，我到衣服架子上取了一件衣服给山田披上，看一眼四周，没有什么东西落下，也没有什么破绽，便出了屋。
路过奉天特务机关哨位时，我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高山先生，路黑，慢走！”
酒精在我的脑袋里发酵，我跌跌撞撞地走到很远的街道上，喊到了黄包车，我加钱回到了奉天满铁事务所。我抬起手腕，手表的指针已经指向凌晨12点。
1935年10月6日 星期日 死亡射线情报被送出去
这两日，我很激动。我给山田由一打过电话，他没有任何异常长，只是说“有时间再聚。”我也赞同。
昨夜，我在自己宿舍的简易暗房里，将这些照片洗出来。
文件的首页上写着：“死亡射线项目负责人：小野一郎”。其他照片上是一个巨大的地下库房，还有许多令人费解的木箱子。最后几张照片，有一个探照灯一般的仪器，令人费解。
“死亡射线”是什么东西？小野一郎又是谁？这两个问题萦绕在我的脑海里。
我立即把洗好的胶卷封在一个小小的竹杆里，今天我将到联络站将情报送往中共特科，这些高技术的图纸材料，也只有苏联的科学家才能研究分析它们的作用和用途。
晚上回来，任务完成，我奖励自己喝了一口白兰地。
我在办公室里给宁一方打电话道歉，我没有去奉天与她约会……
放下宁一方的电话，我回到宿舍给东京尾奇先生发电报。
我电报告诉他“丰收2号计划”实质是一项“死亡射线”秘密武器，项目负责人是小野一郎。尾奇先生回电说他会调查小野一郎这个人的底细的，并把“死亡射线”秘密武器的来龙去脉弄清楚。尾奇先生回电还说，莫斯科很担心日本的战略意图，八十万日本关东军是否会进攻苏联？若日本进攻苏联，对中国共产党在陕北的发展不利，因为蒋介石在面临日军压迫减少的情况下，会大规模围剿中国工农红军。所以，陕北也要求我们，密切注意关东军的战略方向。我俩的下一步任务就是调查关东军是北上还是南下。
我电报询问到宁一方的身份，尾奇先生回电说：“我在上海与潘汉年先生交流过，去年10月，上海中央局机关遭到敌人破坏，中共满洲省委与中共中央失去联系，中央局机关很多秘密档案材料在撤退时已经被销毁，目前还不知道她的底细。你可以与她接触，但不得暴露身份。你可以按18号密码直接联系陕北。”
我收好电报机，心中期盼的结果没有得到，于是惆怅便弥漫在这个夜里。我想，她的共产党员身份若被证实，我便毫不犹豫地向她求婚。那个时刻，该多美丽啊……
1935年10月25日 星期五 我联络上了陕北
我第一次通过电波，联系到了陕北吴起镇。中央红军长征胜利后，到达了陕北。
1935年12月10日 星期一 一二九运动席卷全中国
日本迫使南京国民政府接受达成了“何梅协定”和“秦土协定”，把包括平津在内的河北、察哈尔两省的大部分主权奉送给日本。日本又策动所谓华北五省“防共自治运动”，策划成立由其直接控制的傀儡政权。
中国人民感受到了民族生存危机。爱国学生的抗日怒火爆发，东北大学、中国大学、北平师范大学、清华大学和燕京大学等四五千人上北平街头游行，被国民党当局的血腥镇压。一二九运动席卷全中国。
我为学生的抗日怒吼感到兴奋，我知道中国人民已经觉醒，全国抗日即将形成。我将满铁内部简报的相关动态，尤其是汉奸头目、国民党上层与日本人在一二九运动发生后的秘密勾结的消息，随时整理，随时发报给陕北。
1935年12月22日 星期一 蒋介石、张学良都在寻找中共
满铁内部简报《编内参考》说，西北剿总副总司令张学良秘密支持一二九运动，在北平寻找中国共产党的学生代表，试图寻找与中共协商抗日出路。简报建议秘密暗杀张学良。早先，满铁简讯也报道过张学良秘密支持抗日义勇军武器与资金，我判断此时此刻的张学良是支持抗日的。
满铁绝密报告称：蒋介石在寻找中共的人，欲秘密与中共谈判一二九运动后的抗日问题。
我立即将此讯息发报给陕北，希望中央派人与张联络，提醒张注意日本间谍暗杀。早日通过蒋与张促成抗日统一战线。
1936年1月25日 星期六 红军要抗日
今日，从广播里获悉：毛泽东同志、周恩来、彭德怀等联名发出《红军为愿意同东北军联合抗日致东北军全体将士书》。
红军书信，让我欣慰。
1936年2月29日 星期六 二·二六事件决定日本南下
从2月26日到今日，满铁乱成了一锅粥。“帝都不祥事件”，也就是二·二六事件，牵动了日本国民的心。陆军部分“皇道派”青年军官率领千余名士兵对政府及军方高级成员中的“统制派”对手进行刺杀。
首相冈田启介戏剧性地逃过了刺杀。77岁的内大臣、海军大将斋藤中了47枪死亡。教育总监渡边锭太郎大将被机枪打成马蜂窝。财政大臣高桥是被乱枪和乱刀杀死。天皇的侍从长铃木贯太郎被乱军一枪击中下腹，一枪擦心脏而过，身负重伤。乱军还一度占领了东京市中心，封锁陆军省、参谋本部，包围陆军大臣官邸，包围警视厅……“尊皇讨奸”声响彻天宇，整个东京笼罩在恐怖之中……
因为没有得到天皇和高级军官支持，叛军无法组织新政权，于是2月29日缴械投降，政变失败……
通过“帝都不祥事件”事件，我立即判断未来趋势：
第一，主要纲领为北进进攻苏联与以天皇绝对权力为后盾进行国家改革这两项的皇道派深受沉重打击。纲领为南下进攻中国，政治上较温和的統制派将主导军部。日本势必“北守南进”。
第二，日本为了实现“北守南进”政策，必然结好德国，希望德国武力牵制苏联，保证日军南侵中国。
第三，日本政府更加软弱，军部可能主导国策。
第四，日军更加无组织纪律性，他们曾经自作主张发动“九一八”事件、二二六兵变，今后他们为激励士气，将为南下攻占中国制造新事件。期间，会试探苏联在远东的武力。
我将以上判断，立即发报给陕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