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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来,越来越密的水线在风中摇晃着,好象幕天席地拉开了一道白哗哗的帘子,湿漉漉地沾着水气。她伸出手去,皮肤上立刻嗖嗖地一阵凉意,带进来的水渍,落在摊放在长椅的报纸上,立刻水淹军山,报纸上用红色的水彩笔勾画出一片片领地,张牙舞爪地,更加醒目。

从背包里拿出一只法国长棍面包,放进嘴里咀嚼着,真的有些费牙,只得再耐心些……这样的时候,坐在美丽广场喷水池边的太阳伞下,困在雨里,干啃着咬也咬不动的凉面包,真是凄凉。

绝对不是故意的,她没想到会下雨,她没想到会等了一个上午……可还没有见着林韦辰的鬼影子出现……她心怀忐忑,惴惴难安,几乎想要打起退堂鼓来……

广场周围到处都是高楼大厦,影影绰绰,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耸入云端,好象随时都要倾倒下来似的。已经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有三三两两的人,从她对面的黄金写字楼里出来,旋即就不见了……下雨天,估计都留在写字楼里吃食堂了……他不会也窝在里面不出来吧?上午的时候,给他的办公室里打电话,幸而是秘书接的,说是他正在开会……

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那根长棍面包在手里更加地僵硬,她的目光也更加呆滞,渐渐地要睡着了的时候,突然,他伴着一个年轻的女孩从写字楼的旋转玻璃门后转了出来,很绅士地撑开了一把雨伞,与那个女孩子言语欢笑着,仿佛很投机的样子。

不过是赌一把!她迅速地扯过那张半湿的报纸,把头低了下去,依旧艰难地咀嚼着真的已经变成木棍的面包。

美丽广场里,人烟稀少,她又是坐在与写字楼正对面的地方,他应该能看得到她的……

时间在一秒秒地流淌着,突然变地漫长起来,消磨着她的自信心……几乎是不能忍耐的考验,她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他和那个女孩子,早不见了踪影……这个方法真是失败,还不如直接给他打电话,何必非要弄一个“不期而遇”?好让一切不过是偶然?是她太愚昧了。

灰心丧气到了几点,忍受了一上午的凄风苦雨,却还是要打道回府,重新绞尽脑汁,从头再来。

突然,有一只手轻轻地拍向她的肩膀,她本能地回过头去,满脸的诧异,瞪视着那长身玉立的青年,心花怒放,却硬是要流露出很不高兴的样子,叫道:“林韦辰,你是从哪里蹦出来的?吓了我一跳……”说着,还装腔作势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好象真的被吓着了似的。

他态度闲闲地在一旁坐了下来,看了看她手的“物件”,笑道:“我就在这里上班呀……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急忙用报纸将“棍子”包起来塞进包里,有些尴尬地道:“没事……没事……”

他也不再追问,一把拉起她的手腕,道:“走……吃饭去……”

她抬腕看了看手表,迟疑着道:“还是不去了……我约的时间是下午一点半……我怕来不及……”

他哪里肯依,拖起来就走,道:“你怎么那么多毛病……”

雨下得有些大了,辟里啪啦地打在身上,立刻湿了一片。他突然拽住了她,脱下了自己的休闲外衣,搭起了雨蓬,一路奔驰过去,万千的雨星在篷外飞翔跳跃,纷纷扬扬,滑翔出一道道轻浅的弧线。她躲在他的身下,正好看见他英俊的侧影,坚毅的下颌微微牵动着,仿佛在展露一个淡淡的微笑,笑地她的心里却慌乱到了极点。

美丽广场边上还有这样一间装潢精巧雅致的面馆,乌沉沉的木桌木椅子,游廊婉转,廊上挂着红彤彤的灯笼,一点赤金的光亮在红色的绢纱里面忽隐忽现,映地她的脸颊上亦是酡红的一片。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笑道:“你真的是缺乏锻炼,才跑这么短的一段路,就喘成这样……年纪轻轻地……”她有些尴尬地抬手擦着头发上的水渍,他从对面递过一方手帕来,笑道:“喏,给你,用这个擦吧……”她迎着那温和的目光,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接了过来,慢慢地擦了起来,仿佛有些局促不安的样子。

不一会儿的功夫,热气腾腾的招牌面就端上桌来,她一下子扑了上去,双手捂住汤碗,汲取着温暖,不禁笑道:“这样的天气,吃碗热汤面最舒服了。”说着,就低头喝了一口热汤,只听地他叫道:“小心,烫……”饶是她最喜欢吃热食的,也禁不住吐了一下舌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抬头看了看他,笑道:“我的吃相……是不是好差……”

他突然有些失神的样子,怔怔地望了一会儿,方有些不自然地道:“连楚嘉,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呢?”

渐渐深邃下去的目光里,仿佛浩瀚的海洋上倒映着璀璨的星光,天地张开了巨大的怀抱,一切都包容在其中,不由自主地被那磁场深深地吸引了进去。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的确具有迷惑心智的特殊才能,也许曾经用这样的手段虏获了不少女孩子的芳心……幸而她已经先爱上了旁人,具备了抵抗侵蚀的免疫力。

有侍应陆续着将其他的吃食端了上来,她借着张罗的功夫,将片刻的错愣掩饰了过去。他也没有坚持,只招呼着她吃饭,自己不过是挑了几筷子面,便停箸不前了,只在一旁看着,她吃地山呼海啸一般。好一会儿,才道:“你……是在找工作吗……”

她正吃地满头大汗,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拿起放在一旁的那方高级手帕来擦着额头上的汗水,笑道:“你怎么知道的?”他微微一笑,道:“刚刚你拿的报纸不是财经日报的招聘专刊吗?”她仍旧笑嘻嘻地道:“是呀……可是我的学历和资历都不行,已经寄了几份简历了,天虹广告、海东货代,鸿远集团……哎……别提了,我都记不清自己投了几份简历出去,可都没有音讯……只有之前应聘过的一间华瑞地产通知我来面试,不过是竞争一个办公室文秘的职位。上午过来一看,哇,竟然有那么多人来竞争,我的时间给推迟到了下去,只怕也是凶多吉少……”不由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再也吃不下去了。

他微微地“哼”了一声,只淡淡地道:“快吃吧,吃饱了才有气力去面试呀……”

等他们从面馆出来的时候,已经出太阳了,却还是滴滴答答地落着雨珠,好奇怪的天气。她不由得叫道:“哎哟,是太阳雨呀……”他转过身来问她,道:“要我送你吗?”她摇了摇头,却有些心绪不宁的样子,喃喃道:“不用了,我该到时间了……”他不禁笑道:“就那么没有信心吗?况且这家不行就做别家嘛……”她长叹了一声,道:“你是富贵闲人,哪里知道民间疾苦……这个工作机会对我来说要多么重要吗?我再找不到工作没有钱付房租,赶明连住的的地儿都没有了。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美丽广场的尽头闪现出一线青蓝,温润清雅的颜色里仿佛有朵朵的白云在涌动。她眯起了眼睛,出神地望着,原来是几只海鸥停在围海护栏上,梳理着羽毛,静态安详,悠远如画。

他望着她有些愁苦难抑的神情,沉吟了半晌,才道:“既然那么难,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我此前不是跟你说过,如果有困难,就给我打电话吗?”

有一架彩虹从海上渐渐地升起来,瑰丽难描的霓虹之光,恍住了人的眼睛,连那飞鸟似乎也呆住了……一会儿,尖锐的喙,方在不停地蠕动着,仿佛相互交流着在现代城市里难得一见的奇观异景。

雨停了。

她有些不屑一顾地撇了撇嘴,强笑道:“我可不想再欠你的人情……已经被你耍弄地滴溜溜乱转了,再麻烦你给找工作,还不得好好考虑一下自己以后的处境……况且,凡事还是靠自己地好……这些年来,我也是自己一个人走过来的……”这倒是实情,不免真的哀伤起来。

他淡淡地道:“一个人太过清醒独立了,也许并不是一件好事……况且,对于别人来说,也许并不是一种负担呢?”

不由得她心里一凛,开始正面地打量起他来,然而他又转换了那样潇洒而满不在乎的表情,还是那个骄纵的富贵公子。她几乎以为那一瞬间的体谅与严肃认真,可是她的错觉?但是,她还是低下了头去,仿佛有些羞惭的意思。

隔了一天,她接到了鸿远集团资源管理部打来的电话,通知她去面试。不过是走了个过场,人力资源部的王经理是个四十几岁的中年妇女,态度还算和蔼,但是她总觉得在那炯炯的目光之后还有另一双眼睛在征寻着,仿佛想从她身上挖掘出什么耸人听闻的秘密。

为了避免引起疑义,经过商量,她没有提供自己那曾经“辉煌”的学习经历,只提供了一份“刻意”制作的高职毕业文凭,但是这样的学历,是不足以被安置到更高一层次的工作岗位上去的,也不知道赵国辉究竟是怎么想的。于是,她很自然地被发配到了集团办公室,在那可有可无的文秘岗位上,开始了自己的“白领”生涯。

绝对是对她性格的巨大考验。

她原本是属于比较内敛含蓄的性格,就算在省厅工作的那段时间,也是乖乖地呆在高高的位于二十一层的研究室里,仿佛象个隐形人似的,只认得几个人,也只有几个人认得她,她并不具备对外交际的活络本领。可这次非比寻常,她少不得尽量克制着自己,尽量地放开胸怀,见到每个人都笑脸相迎,主动打招呼,做自我介绍。

一天下来,回到“新”家,那被刻意安排的小房里,孤零零地,黑漆漆地,拧亮了那一盏白炽电灯,放眼望去,总觉得有些家徒有四壁的凄凉。一天下来,脸上的肌肉都笑地有些僵硬了,心灵上的磨练更是惨痛,只得强打起精神来去做晚饭,还得安慰着自己,以后不管谁来游说,也绝对不再做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情。

第二天还是要精神抖擞地上班去。经过昨天一役,她已经和同一个办公室的一个年轻女孩孙娅混地很熟了。吃午饭的时候,孙娅悄悄地告诉她:“你是不用担心的,迟早有一天会跳离这个无聊地方的……”

真的是很无聊,整日无所事事,喝茶看报纸,好象是等待退休的漫长岁月中。一个在全市位列前茅的民营企业,怎么能允许这么悠闲自在的团体生活?

食堂的伙食很不错,每个人只需要交两块钱,四个菜,两荤两素,米饭馒头管够。放眼望去,餐厅里人头攒动,座无虚席,莫不是吃地眉飞色舞,还有人在高谈阔论着。鸿远集团竟然有这么大的规模?孙娅撇了撇嘴,道:“不少人都是别的写字楼过来的……现在比不得以前了……大厦的物业公司已经把食堂外包出去了,为了赚钱,只得对外经营了……”大有江河日下的慨叹。

她心中纳闷,就这水准还“大不如前”,比她在省厅时吃地都好。那么,鸿远集团以前得有多红火?

又过了一段时间,正赶上发东西的时候,她虽然来得晚,却也有一份。鸡蛋大米卫生纸洗衣粉肥皂……她在惊诧之下忍不住联络了靳启华,请示她是不是可以接受这些类似于“共产国际”的物资?说完之后,立刻便后悔了,好不容易打一次电话,却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鸡毛蒜皮,好象家庭妇女。

隐隐约约可以感受到,他在电话那边肯定是蹙起了眉头,必然是觉得她的啰唆与不可喻。可是她已经好久没有见到他了,甚至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只是每天将工作日记发电子邮件过去,投进那渺茫的虚无里,空荡荡的,仿佛陡然间张开的无边无际的黑洞。

他淡淡地应了一句,道:“既然是正常的劳动所得,为什么不要?”并没有责备她,只是叮嘱她一切小心,便以“正忙着”扣上了电话。

她拿着电话,听着里面“嘟嘟”的忙音,眺望着玻璃窗外的在云雾笼罩中的茫茫大海,好象海市蜃楼里楼宇亭阁飘浮在海岛仙山上,虚虚实实,捉摸不定,不禁让人伸长了脖子,想要探个究竟。分离了这么久,他有没有一点想她有没有一点惦念她呢?

尽管呼吸在同一个城市里,她却有种不祥的感觉,仿佛离他愈来愈远了,这倒与她所谓“并肩战斗”的初衷,有些相去甚远。

突然,有人推开了门,吓了她一跳,一个年轻的男人站在门口,白净的面皮,短短的头发,中等身才,嘴唇苍白,愈发显现出那伶仃的瘦来,仿佛有些营养不良的样子。

她微微一凛,认出这个人便是刘海亮。虽然只来了半个多月的功夫,可是她已经通过各种渠道,包括但不限于公司年志、宣传册、公司的局域网,各级大妈大嫂大姐的道听途说,对这公司的上上下下了解了个大概,当然对这位“皇亲国舅”也不例外。飞扬跋扈的纨绔子弟,却是冷酷与谗媚的综合体,这是孙娅简明扼要的评价。

刘海亮看了她一眼,似乎并没有什么意外,道:“就你一个人在办公室?孙娅呢?”

她亦很自然地将手机放到桌上,笑道:“孙娅去人力资源部了……被王经理找去统计缴纳公积金的事情……您要是有急事的话……”

正说着,孙娅回来了,竟然没有理会那高高在上的刘副总,“啪”地将门推向了一边,擦着刘海亮的肩膀走了进来,将手里的文件夹撂到桌上,笑道:“小连,你把今年报上来的领取公积金的申请整理出来,统一去报批办理申领手续……”

刘海亮依旧磨即着,有些低声下气地道:“孙娅,你出来一下,我要话和你说……”

她冷眼旁观着,立刻感觉到情势有些暧昧,不禁微微笑了起来。孙娅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淡淡地道:“刘总,我现在很忙,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好不好?”

刘海亮本来还要再坚持,却看到她在一旁似笑非笑的样子,只得嗯嗯哎哎了一会儿,方慢慢地离开了。

她坐下来开始整理那些申请表格,只听得对面的孙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抬起头来,看着那漂亮的女孩子陡然间黯然的脸色,沉吟了半晌,笑道:“年纪轻轻地,干吗长吁短叹的?”

孙娅“哼”了一声,道:“现在赚几个辛苦钱也这么难……要不是工作难找,真的不愿意在这半死不活的地方……耗费青春……”

她只做不懂的样子,笑道:“什么半死不活……我看就好地很嘛……还发这发那的……现在哪儿还有这样福利好的企业?”

孙娅冷笑了一声,道:“要不说你涉世不深年幼无知呢!就被这么点东西给蒙蔽了?前两年的时候,哪儿是这般死气沉沉的光景?渐渐地,奖金福利都改成一个季度发一次,工资也在巧立名目的情况下开始减少……只不过大家都在鸿远舒服惯了……外面风大雨大……谁也经受不起了……只得忍气吞生地挨下去……还要应付着一些令人厌烦的骚扰……”

她若有所思地道:“外间对鸿远的……评价……不是这城里数一数二的大集团大企业吗?”

孙娅叹道:“鸿远集团就是撑着个大架子……别看它涉足的行业众多,其实赚钱的也就是旗下的房地产公司,可惜这两年的土地政策越来越紧,可供开发的土地资源却越来越少……一旦挂牌一块土地,各房地产公司之间莫不是抢地头破血流……就是前不久鸿远房地产势在必得的世纪豪庭的项目,却被海飞房地产给抢了去,把大老板给气坏了,公司也开始人心惶惶……不管于总还是鸿远上上下的的各级员工,大家都盼望着凭借这个项目再重建几年前的辉煌……而不是浑浑噩噩地过日子……”

她不禁忧心忡忡,道:“没有了赚钱的项目,那这庞大的公司可如何维持下去呢?”

孙娅“哧”地笑出声来,道:“我一个平头老百姓都不怕,你可是空军,你怕什么?”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嗫嚅道:“什么空军?”

孙娅撇了撇嘴,道:“这集团大楼里,有谁不知道你是空降部队?这么多年来,据说是林二公子第一次打招呼要求人事部给做的安排……虽然是两姓,却不是旁人,而是老板最看重的人,就怕不开口,只要一开口,没有办不到的,更何况安排工作这点芝麻绿豆的小事……所以大家都很好奇,值得林二公子大开金口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想不到却是外地来的年轻打工妹……噢,不是……是外地来的女孩子……大家都泄了气……以为林二公子是突发善心,帮助‘失学儿童’……可是我知道,也许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的……”

她的脸通地红了起来,一颗心在急速地跳动着,仿佛被看破了秘密似的,半晌才解释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可没有……那么多古怪的想法……”却有些口干舌燥的,她还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她还以为社会风气越来越优良,大家对她的态度都很友善客气,原来不过是为了讨好上封,原来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秘密可言。

孙娅以一种过来人的口吻教导着,道:“和你接触了这一段时间,我大概也知道你是个善良而单纯的小女孩,所以才愿意和你亲近愿意和你多聊两句的……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害羞的……许多人羡慕还来不及呢!机会稍纵即逝,你可得好好把握,慢慢地你就会知道了……你和我不一样……刘海亮和林韦辰当然不能相提并论,这镀金的……和纯金的就是不一样……”

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她还是不能接受人家将她和林韦辰联想到“男女情事”上去,这根本就不可能嘛!就算她不是有任务在身,就算她还是以前的连楚嘉,也不可能和一个豪门第二代发生感情之事。因为她对于男子的评判,莫不是受了赵国辉潜移默化的影响,那种正直而又充满责任感是那种传统式的有所担当的男人,才是她的理想……

好象……靳启华……

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却是意气飞扬,英姿勃发。骨子里官家子弟的高傲与任性,但也有正直善良本性所决定的稳重和一点孩子式的单纯,他似乎是一个矛盾的综合体,总是以一种不苟言笑的冷幽默示人,因为他曾经对她说起:“人在亲近了之后,总会产生一些轻漫之意,所以还是保持些距离的好。”她从赵国辉的口中,渐渐地了解,他是在以自己特有独特的方式领导着刑警队,有时严苛,有时松弛……他的那些兵都很怕他,却也都不怕他,有很多人喜欢他,也有不少人不喜欢他,但是大家的心里都都清楚,一旦发生了事情,他永远都是在关键时刻挡在最前面的那一道屏障。这特殊的职业,却将形形色色不同性格的人,联结在一起,经过战斗洗礼的而结成的情义,他值得信任,是能够挺身而出是有所担当的人,也是在关键时刻,值得为他去不顾一切的人。

自此,她渐渐地留了小心,很想给人家知道,尽管她只有“高职毕业”,却也有实力的大好青年,决不是凭借着人情胡乱混世的人,更不是轻飘飘的降落伞。

不知道是谁说的,机会总是留给那些有准备的人。

忽然一夜北风紧,冬天说来就来,一点都不留情面。冷咧的风吹在脖子里,嗖嗖地,呼啸千里,好象处处都变成了天蓬元帅经过的高老庄。

她依旧过着温吞如水的日子,没有半点惊涛骇浪,渐渐地有些懈怠下来,不知道这样的“冒险”,究竟到要持续到何年何月。

过年前的几天,办公室被委以重任,需要整理一篇年度总结报告,因为没有什么可供吹嘘的,谁也不愿意接手,最后传到了她这个“菜鸟”这里,再也传不下去了,只得勉为其难。其实不过是一篇八股文章,她最得心应手的,也没有费什么工夫,交稿后就将此事忘到了脑后。

不想年后上班的第一天,总裁秘书室打来电话,让她立刻到三十楼来一趟。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甚至是露了麻脚,才惊动了这位高高在上的总经理。孙娅看着她有些惴惴不安的表情,笑道:“你不用担心,我们这位于总可是典型的‘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人物,你只要谨慎些谦虚些,应当是不会出什么大错的……”

总裁秘书室专门有一位负责接待的年轻女孩,态度礼貌客气,一直引着她走了进去,转过了一架山水插影屏风,里面豁然开朗,偌大的办公室里显得空荡荡着,明晃晃的一面落地长窗,好象舞台上拉开的大幕,只将阳光尽数兜揽了进来。蓝底金花的短绒地毯上,波光荡漾着,仿佛有些晕旋的渺茫。

办公室乔主任毕恭毕敬地站在老板桌旁,一见她进来,好象是使了个眼色,但那不过是瞬间的事情,她根本没有体会清楚,只得慢慢地走了过去。哇,那张老板桌足足有一张台球桌那么大,一个男人正在台的那边,占据着很小的一方天地,低头批示着文件。雪白的衬衫,没有打领带,短短的发线,黝黑的皮肤,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点坚硬的下颌,这就是那传说中的,于胜军?

紫色的台面油光可鉴,一个硕大的地球仪摆在桌边,她这面正看地到英国,留在记忆里的只有那永远也散不掉的浓雾,无忧无虑的心情……恍惚中,只觉一道凌厉的目光由对面射来,不由得收敛了心神,镇定之中却有些胆怯的样子,也许不过是强装镇定的表示。

那男人将手里的文件递给了乔主任,道:“你先下去吧……”

她隐约感觉到乔主任仿佛又看了她一眼,才从视线里慢慢消失了,心下忐忑,却还是缓缓地将目光迎了上去,与那咄咄逼人的目光,狭路相逢。也许真的是年轻没有经验,不由得叫出声来:“原来是你……你就于胜军……”话一出口,才意识到失态,连忙捂住了嘴,又迅速地放下手来,尴尬地笑道:“那个,对不起,我太冒失了……”

于胜军微微蹙起的眉头渐渐松散开来,仿佛有些兴味地看了她一会儿,方道:“听你的口气,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呢?”

她沉吟了片刻,才道:“我那天在市立医院的病房外……见过你……”其实,她怎么会不知道于胜军是谁呢?靳启华给她看照片时,她当时就认出是那个在市立医院里遇见的体格彪悍面貌严肃的男人,但是不知为什么她并没有对靳启华提起那一段来,也许是碍于靳启华的偏见不愿再将林韦辰牵连其中吧?

于胜军点了点头,道:“我也曾听韦辰提到过你,说你虽然学历不高,但是能力却很高……这篇年度报告是你写的?写地很不错……我这个人,是重实力不重学历的……这样吧,我跟人力资源部打声招呼,从明天开始,你到总裁秘书办上班吧……我这里正缺一个文笔好的秘书,也算是发挥你的长处……”

就这样,短短的几个月的工夫,她一下子从十五楼高升到了三十楼。

人们当然会议论,但不会议论太久,毕竟是“空军”嘛,总得上天工作的。

总裁秘书室原来已经有三个人了,王雪,张丝蕊,李燕妮,其中王雪是于胜军的首席秘书,另外两个都是助理秘书,却不是等闲之辈,都是有些背景的。所谓三个人就是一个社会的说法真的不假,她的到来,使原来激流暗涌的女人世界里,更是“锦上添花”。

其实原因也很简单,不过是王雪很快要结婚了,另外两个都希望首席秘书的位置能空出来轮到自己头上,但是似走非走的那一个,又不肯轻易地放出口风来,不免勾心斗角的。谁知又来一个顶杠的,只得先放下旧时恩怨,一致对外……

很快地,她显示出了超强的工作能力,很快地,她发现自己处于了风口浪尖之上。怪不得孙娅叮嘱她一切要小心,秘书室这三个女人可不是闹着玩的。可惜,她空有学习的本领,却不具备世俗的智慧,面对那三个女人的笑里藏刀,应付地手忙脚乱,心力交瘁,交瘁到只想跟靳启华诉诉苦,忍不住就打了电话要求见面。

他似乎正忙着,可还是答应了,因为毕竟已经都好几个月没见面了。

已经有那么久了?自从她离开临江路12号到了鸿远集团,就再也没有跟靳启华见过面。春节期间有七天假期,她本来打算回省城去的,可就是回去了也还是一个人。幸而孙娅这个好心人,把她带回到家里过除夕。孙娅的父母对她非常地热情,亲切和蔼的态度,渐渐地消除了她的拘束与不安。只不过,当听到爆竹的声音惊天动地与看到满天的烟火飞花四溅时,才使她迫切地感觉到自己的孤单与可怜。从前,她只有她一人,如今,她还是只有她一人。

赵国辉仍旧象往年一样来了一个电话,无非是老调重弹,让她多注意身体之类的,同时还对她的工作给予了肯定,尽管还没有进展,但是认真的态度是值得表扬的。这本来是她在每个除夕夜都在殷切等待的电话,可是今年却有了点变化,她隐隐地在等待着另外一个人……可惜……没有……他始终没有打来,也许,她不过是他重多特情中的一个,没有什么特别的……难道他都没有一点想念她吗?她倒是有好多话想要对他说呢……

天气已经在渐渐地回暖了,玉林湾畔的广场上,聚集了许多锻炼的老年人,还有谈恋爱的年轻人。她站在护海围栏边上,默默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流,昏黄晕彩的路灯钉在靛蓝色的天幕上,仿佛久置仓库里的丝绸重新被翻找了出来,却发现已经被蛀了许多破洞,透过来的只是日渐惨淡的光景。他从一群正在舞蹈的老年人队伍里缓缓地走了出来,高大宽阔的身影,依稀是熟悉的,挑动着她的心弦,急奏紧调起来,只是看不清眉目,渐渐地走近了,思念里反复遐想的面孔,近在眼前了,严肃冷峻的表情,生生地按住了那心弦,渐渐地走向了低音,那人,反而变了遥远起来。

他很自然地四下看了看,没有直接跟她打招呼,径直走到围栏前的一张长椅上坐了下来,仿佛是瞥了她一眼,她磨蹭着走了过去,在隔壁的另一张长椅上坐了下来,看着远方黑魆魆的海面,满腔的话都抑制在那黑暗里面,呆呆地出了神。

两旁的长椅上都坐着喁喁低语的情侣,他掏出烟来点着了,吸了一口,一个女孩子“哎哟”了一声,拽着自己的男朋友,叫道:“去别的地方吧,现在的人可真没有公德心……”他只得狠狠地将烟掐灭了,扔进垃圾筒里。她忍不住笑了,他淡淡地一笑,道:“总算是笑了,看你耷拉着个脸,我还以为是我哪里得罪了你……怎么样,工作很辛苦吧?”

她摇了摇头,道:“没有……其实也没有多少工作可干……我只是不太适应那里的工作环境……”

他不由得笑了起来,道:“你肯定是被排挤了,是不是?连楚嘉,真有你的,你升地也太快了吧?不过几个月的工夫,就升到了总裁办,我和赵叔都惊讶地很……”

她不禁有些恼怒地歪过头来瞪视着他,叫道:“靳启华……你竟敢嘲笑我……”

他依旧目视着前方,悠然自得地道:“镇定……镇定……你现在可是白领阶层……务必得时刻提醒自己保持淑女风范……”

她亦笑了起来,久藏于心中的压抑与委屈立刻烟消云散了。

海湾的另一端突然有一点一点的灯光跳跃着亮起来,仿佛沿着堤岸一路点燃的火烛,劈里啪啦地爆了开来,璀璨生花。原来是海湾里泊着的一艘退役的旧船只,被精明的商家重新装典一新,变成了海上酒吧,每天都在晚上八点钟亮灯开张,尤其是温暖时节里,吸引了不少的年轻人到此一聚。借着那灯光,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他们这一边的围栏里面摆放着一盆盆的菊花,随着高低架子,呈现出姹紫嫣红的奇异造型,原来这才是空气里隐隐流动的香,不禁让人有些微微的醺意。

他一本正经地道:“好了,不开玩笑了,升到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总是难免地嘛……我知道你工作地很辛苦,等案子破了,你就可以回归本位,不用再受那些闲气了。以后,要打要罚,任你选择。”

她忍不住长叹道:“可惜已经几个月了,我这边也没有什么重大的发现……各部门报上来的审批材料,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有一点很奇怪……今天一个很偶然的机会,我和财务部一个出纳一起吃午饭,才知道鸿远集团的财务帐目是实行分级管理的,而且前不久突然修改了电脑帐的财务密码……其实这些也无可厚非,现在有不少公司都采取这种措施,但是我看那个小出纳的样子,似乎有些难言之瘾,但仿佛又对这种临时加危的做法有些不以为然……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什么文章呢?”

他点了点头,道:“早些时候在七里坡发现的无名女尸,火鸟夜总会的一个红牌小姐,经我们调查,原来曾经和于胜军的小舅子刘海亮交往甚秘,却突然死于了非命……尽管经过调查,是那个小姐瘾君子男朋友杀了她,可是我总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我们的一个特情曾经收到过这个女孩临死之前打来的一个电话,似乎是在刘海亮那里发现了一个重要的秘密,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刘海亮是鸿远集团分管财务的副总,他能掌握的秘密一般是与钱有关的……鸿远集团的巨额资金来源……究竟是来自哪里……后来又去了哪里……是我们一直想弄清楚的问题……我们通过税务机关的帮忙,调查了鸿远集团的帐册,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但就因为太完美了,反而让人有些怀疑,显然是经过精心准备的……”

她突然来了精神,道:“我猜肯定还有另外一套帐……你说我把工作重点放在那帐上,怎么样?”

他立刻打断了那跃跃欲试的探险期望,道:“你不要乱来……7.12之后,一切都偃旗息鼓下来……对方变地越来越谨慎。如果真的是于胜军,如果那帐册至关重要,于胜军将不会再信任已经进入我们视力范围里的刘海亮,那账册估计只会由于胜军一人掌握……而依你目前的能力,获得那财务帐册的可能性似乎不大,也太危险了……连楚嘉,你的一切行动必须听指挥才行,不能随着自己的性子,这是纪律,你明白吗?”

她只得哼哼哎哎地应了下来,他却拿出手机来看了看,自言自语道:“这个人是怎么回事?怎么还不来?”

游船的灯光越来越密,黑魆魆的海面上粼粼闪动着朱红洒金的光圈,莹莹如宝石珠华,熠熠生辉。可惜,没有月,亦没有星,只有那人为的光亮,独自辉煌。

她仿佛突然想起来似的,道:“好长时间没有看见璇姐了……其实也是天天见的……天天在《今晚新闻》里,看着璇姐播报新闻时的严肃样子,我觉得……真是奇妙……新闻女主播,却是在自己身边……很熟悉的人……现在她可是很红的,你们一起上街的时候,没有压力吗?自己的女朋友,可是现在这个城市里正当红的新闻女主播……”

仿佛有些恶意的,倒好象是见不得他们的平稳幸福,非要弄出一点不和谐的音响。其实心里也很清楚,根本起不到任何的作用,她不过是在自欺欺人……

然而,话一出口,她就有些后悔了,因为为了那得不到的爱情,她竟然变地自私恶劣起来,竟然存了这样阴暗的心理,真的不是她了。

可惜,他仿佛没有听出她的弦外之意,淡淡地道:“还哪有时间上街……最近发生的利用银行卡盗用别人钱财的案件,还有盗用高档汽车的案件,化工厂发生的爆炸案件……忙地我是不可开交,她也忙地很,我们难得见上一面的……见了面也难免要吵架……”

他们之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呢?她突然意识到,好象自己有些盼望着那感情出事似的,不禁更是羞惭,她真的是越来越坏了……

突然,有一个年轻人坐到她身边来,却隔着她,叫道:“头儿,对不起,我迟到了……”

他并没有转头,依旧目视前方,道:“连楚嘉,这是李进强,以后就由他来做你的联络人,而我在此后一段时间要经常出差,所以……”

她有些意外,显然不太符合单线联系的惯常原则,况且还是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其实也算是见过一面的,是那一次去刑警队给他衣服在他的办公室外面,那个面目有些严肃的青年。虽然她并不愿意这种调配,还是很礼貌地和李进强打了招呼。

那个李进强是个很拘谨的年轻人,态度有些严肃正统,很认真地听着他简明扼要地介绍着以后的工作方式和重点,她却有些心不在焉的,隐隐觉得,他突然更换了联络人,并不仅仅因为工作忙那么简单,仿佛是在尽量减少与她见面,甚至是接触的机会。

如果真的是为了这个原因,她不禁对那背后的因由产生了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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