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下余辉长,家家户户各繁忙。
夕阳西下,秋风已起,天气已经开始转凉,陈阳裹了裹身上打满补丁的粗布麻衣,仿佛这一个动作就会更暖和些。
看着繁华的洛阳城中人来人往,有小商吆喝叫卖,有儿童嬉戏玩耍,有文人才子闲庭散步,有俏美女子莺莺尔尔,当然陈阳只敢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偷偷瞥上一眼,十四五岁的他已经知道不该看的哪怕看上一眼都是错。
缩了缩瘦小的身躯,躲在一家不起眼的酒楼边角处,等着自己的活计,思绪万千,肚子有些饿,但这都是小事,等酒楼泔水桶满了,自己去倒了就可以得到一两个大大的窝窝头。
主要现在已经深秋了,再往冬天里去,自己这小身子骨还熬的住,只是不知道这郊外破庙的老头子还能不能熬得过去,哎,愁啊。
窗户突然打开探出个十五六岁年轻伙计的脑袋,招呼了一声:嘿,小乞丐,快把泔水倒了,臭死个人。说着便有把窗户合上,根本不多看陈阳一眼,仿佛这些就是理所应当。
陈阳应声才抬起头,便就看到窗户合上,早已习以为常,但还是嗯了一身,迅速的站起身,低着头勾着腰,熟悉而麻利的从侧门进去,双手拎起泔水桶就从酒楼后侧的门穿出,走个半里路把泔水倒掉。
提着一桶泔水走半里路可能对成年汉子来说不算什么,可是对于一个长期营养不良才十四岁的陈阳来说却绝不是什么亲而易举的事情,从半年前刚开始的时候双手提起都不容易。
踉踉跄跄,晃晃悠悠走了半里路就冷汗直冒,回到酒楼就被厨子训斥,就这速度明儿就可以和老板说不用来了,就仅仅是这一句话就把陈阳吓的脸色苍白,虽然眼眶泪水打着转,哽咽又倔强的说:我可以快的。
陈阳不能没有那两个窝窝头,真的不能没有。
不管双手酸的是什么样子,咬着牙双手捧着泔水桶就夺门而出,恶臭味扑鼻而来,路上的行人看着个半大的孩子埋着头捧着泔水桶,飞奔在路上即嫌弃又心疼又很快忘记,没有谁会去关注一个穷人的喜怒哀乐,哪怕还是个孩子。
慢慢的陈阳的双臂越来越有力气,速度越来越快,仅仅半年的时间陈阳就可以单手拎着泔水桶,一个时辰就倒光整个酒楼一天的泔水量,一天的泔水可是要装满七八个大通的,要知道这种力量和速度换做是个精力充沛的成年人都做不到,但仅仅因为陈阳是倒泔水的,再怎么特殊还是倒泔水的,没有人会去关注他倒泔水有多么迅速,没有人关注他哪怕倒了泔水还会顺便去河边清洗一下泔水桶。
满头大汗的陈阳等待着伙计派发的两个窝窝头,一天中最紧张的其实就是这个时候,因为太平凡太普通,或者是太卑微,有的时候别人都会忘记还有陈阳,还差他两个不起眼的窝窝头。
索性小伙计没有忘了他,看着还带着泔水桶恶臭味的陈阳,招了招手,指着案台上的窝窝头:那儿。
陈阳点了点头,双手使劲的在身上干净的地方擦了擦,小心的拿起了窝窝头,就转头想走。
“慢着”听见身后伙计的声音,陈阳疑惑的转过去,只见小伙计走过来,手里提着一小包荷叶,荷叶里装了几片散的肥肉,几个鸡鸭屁股就递给陈阳。
“这是我收拾客人桌上剩下的,你带走。”陈阳看着对方小伙计清澈的眼神,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和长期面黄肌瘦的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虽然闻着荷叶上鸡鸭的肉味,嘴巴也分泌着口水,但还是坚定的摇了摇头。
“哼,穷讲究,就是个小乞丐还嫌这嫌那。”说着小伙计就一手抓紧荷叶卷起肉骂骂嘞嘞的走了。
陈阳不以为意,还是很认真的看着小伙计走开,等小伙计从视野中离开,陈阳迈着疲惫的步伐从酒楼门口踏出,酒楼外夕阳早已落下,秋风刮的更深了,路上也没有那么多的行人,基本都在收拾摊子,准备回家了。
一路向西,穿过小村落,天色已晚,村落之中早已没有丝丝灯火,周边树影郁郁,伴随着秋风阵阵萧瑟。
陈阳四下望去入眼只是一片荒田,并无异样,不由深呼了一口气。脑海中不由的浮现出半年前自己在睡眼朦胧中看到老头儿单手在空中轻指,对抗漫天飞舞的鬼怪。
双手紧紧握着窝窝头,飞奔而去二里地入眼就看到一座废弃的小荒庙,那就是陈阳的家,因为那边有着一直照顾他的老头。
破庙由简易的砖瓦加破木板堆建而成,早已荒废已久,里面原本供奉的神像也不知什么原因,早已经被推倒。
入门处的门板早已被卸下,现在门上只挂着一条废弃的破黑棉被用于挡风。
陈阳到了破庙门口没有立即进去,透过墙体裂缝看里面除了只有老头并无外人,这才用肘撑开棉被,一个躬身直接窜了进去,生怕手弄脏了窝窝头。
虽然陈阳生活的圈子和乞丐无异,但无论是老头还是他自己从不认为自己就真的是乞丐,这是发自内心的自我认识和骄傲。虽然陈阳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骄傲从哪里来。
蹑手蹑脚的走到正躺在门板上休憩的老头身边,老头也慢慢睁开了眼,看向了陈阳,深邃的眼眸随着眼睛的睁开给人无形的沧桑与压迫,这是陈阳在任何人身上都感受不到的感觉,仿佛在老头眼前自己的一切都没有秘密可言。
当然对着老头他也不需要秘密,毕竟自己就是老头带着他长大的,可以说老头就是陈阳在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了。
老头也很怪,从不让陈阳叫他爷爷,只让称呼为老头,老头从陈阳懂事起就教他读书写字,陈阳聪慧异常,各种书籍倒背如流,老头却不允许陈阳把这些展露出来,陈阳虽然不解,但也相信老头有他的道理。
老头双手撑着床板,缓缓撑起半个身子,一席发白的青衫袭地,虽然老头消瘦面饥,却干净威严,虽然早已白发苍苍,但仍然让人感觉踏实可靠,虽然只是撑起了半个身子,但在陈阳心中就还是顶着一片天空。
半年前的老头虽然死气沉沉但身体还是很健朗,但就是在那个睡眼朦胧看见鬼影的夜晚过后一切就变了,老头自此双腿瘫痪,陈阳大梦初醒时看到老头喘喘一息的样子时,感觉天都塌了下来。
老头只是一直笑,笑得无比快意,陈阳害怕老头就这么走了,连忙扑了上去。老头只是随意笑道:“放心,死不了,去把神像下面的盒子打开,里面有一玉瓶,拿与我。”
陈阳急忙按吩咐把玉瓶递给老头,老头打开瓶盖,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陈阳只是轻轻一闻便浑身汗毛舒展,仿佛每一寸都在贪婪的吸吮着这股生命力。
老头仰头一饮,便倒头仰去。又吓了陈阳一跳,只是看着老头越来越平稳的呼吸这才慢慢的放下心来。
自此老头命是保住了,但腿却再也无法行动了,陈阳伤心已久,到时老头却很豁达,也瞧不出有任何的伤感。
“我的时日不多了。”老头突然开口道。语气平缓顺畅,不带有一丝感情,仿佛死亡根本就是无足轻重的事情。
陈阳递出窝窝头的手也随之一顿,手微微颤抖,心里一下子酸了起来,每天倒泔水那么辛苦,陈阳也不会有一丝心酸,因为这世上还有个老头在等着他的窝窝头,如果老头走了,那他在这世上还有什么吗?
“先吃吧,干净的,这不还没死嘛。”陈阳勉强挤个笑脸对着老头说到。
老头盯着陈阳陈阳深深的看了一眼,瘦削的脸庞也挤出了一丝苦笑,摇了摇头道:“你这孩子真是块良玉。”
陈阳不明就里,看着老头细嚼慢咽起窝窝头,自己也一口一口的吃了起来,有些吃食下咽,身体也就慢慢放松下来,半靠着老头床边坐下。这是陈阳一天中最放松,最满足的时刻,这或许就是书上说的幸福吧,只是不知道还能持续多久。
陈阳喜欢看着天上,无论白天还是黑夜,白天喜欢看云,晚上喜欢看星星,可惜现在是深秋很难看到星星了,从看着天空开始陈阳就知道没有永恒的东西,所有的喜欢也都会改变或者看不见,亦或是离开,人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