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桩与武国清案作案手法类似案件的资料,是专案组组员在档案室成堆的纸质材料中找到的,尚未录入电脑系统。钟胜利和厉建、萧子义赶到档案室时,几个找资料找得满头汗的组员都面带喜色。
“钟支,你走开没多久,我们就找到了。你是福星啊!”一个组员开起了玩笑。
这桩案子二十一年前发生在佳州市下辖的中裕县,原始案卷在中裕县公安局,存在市局档案室的是一份不到十页的报告材料。此案至今未破。
1990年5月22日,中裕县公安局城关派出所接到报警,城关镇东七巷民房内有人被杀。派出所、刑侦大队民警很快赶到现场。死者是租住在东七巷32号的章金宏,36岁,在县城小商品市场摆毛线摊位。章金宏被绑在椅子上,胸口被刺一刀而亡。警方经过勘验确定,凶器是章金宏平时备着防身的一柄弹簧跳刀。除此之外,现场没有提取到其他物证及痕迹证据。中裕县警方进行排查,没有找到目击者,几个有嫌疑的人员经过调查,也都被排除了。
钟胜利仔细看着几张案发现场的照片,低头沉思。
一个组员在旁边说道:“我看,这案子和武国清被害案也不是十分相似。武国清是被割颈,而这个章金宏是被刺中心脏。”
“依我看,两者类似程度很高。”厉建说,“捆绑被害人、用被害人自己的利器杀人,都十分一致。至于割颈和刀刺的不同,我看可以这么理解:章金宏被杀时已是初夏,被害人穿得很少,是一件长袖衬衣,凶手便于准确命中心脏要害,并且刺入足够深。武国清被害时,气温不高,加上湿度很大,他还穿着厚厚的毛衣和呢外套,凶手要用西瓜刀刺中心脏并且致命,难度极大。”
“还可以这么解释,”萧子义补充道,“假设这两个案子的凶手为同一人,那么凶手在二十一年前还是身强力壮,足以狠刺一刀致人死地,到现在体能应该会有较大的减退,所以采取了割颈这种不需要较大力量的方式。”
“有道理。”几个组员都点头赞同。
“阿建,你给中裕县打个电话,问问他们当年办这个案子的人还在不在。”钟胜利说。
厉建走出去打电话。钟胜利又把材料看了一遍,“二十一年前,我刚进警校,难怪从来没听说过这个案子。”忽然,他想到了王一清,这个老刑警应该对这案子会有印象。
“中裕县局办公室的人说,他们马上把当年的办案人员找到,案卷也马上给我们找出来。”厉建走进来,“他们说,如果我们急需,可以派人立即把案卷给我们送来。”
“不必了,”钟胜利说,“我和你现在就去一趟中裕县,快去快回。”
“好。我也是这么想。”
走之前,钟胜利轻轻跟萧子义说了句“盯紧点”,萧子义会意地点点头。
厉建开车出了佳州城区,上高速,下高速,不远处就是中裕县公安局。没遇上堵车,整个路程只用了一小时零几分。
中裕县公安局分管刑侦的副局长齐大芳已在等候,将钟胜利和厉建迎进自己办公室,章金宏被害案的整套案卷已经放在他的办公桌上。
“两位大神探,忙得不得了吧?”齐大芳问道。
钟胜利苦笑了一下,“碰到大案,谁不是这样?”
没顾上喝水,钟胜利和厉建就翻看起厚厚的案卷。齐大芳不打扰他们,走出办公室打电话。过了一会儿,他走进来,“两位,负责这个案子两个最主要的人员,一个是当时的刑侦大队长老杜,前年去世了,另一位是当时的大案队长祁国荣,去年底退休。我让人去接老祁了,大概半小时后能到。他记性很好,心里也一直挂记着这个案子,待会儿应该能跟你们说很多。”
“好,感谢。那我们接着看案卷。”厉建问道,“齐副,你呢,你对着案子有什么印象?”
“当时我在部队侦察连,还没转业到公安呢。”齐大芳说,“你们先看着,等老祁到了我带他进来。”
将近半小时过去,厚厚的一卷案卷两人总算分着看完了。齐大芳领进来一个人头发花白的壮实汉子,裤脚挽着,鞋子上还沾着红色的泥土。这人钟胜利和厉建都熟,正是刚退休没多久的祁国荣。
祁国荣退休后算是解甲归田,天天都在女儿女婿的绿色农庄里帮忙,忙得不亦乐乎,对武国清案几乎一无所知。厉建就将案子简单介绍了一番。
祁国荣听得简直坐不住,“什么,难道这家伙又犯下血案?妈的,老子退休了他才又跑出来?”
“我们就是觉得这两起案件作案手法相似度比较高。所以,才专门来请教你。”钟胜利说。
祁国荣又是叹气,又是摇头,“唉,就是这个案子,闹得我退休前心里还是老大一个疙瘩。前几年,我几乎每年总要把案卷提出来,看一看,脑子里过一遍,结果等我退休了还是一个悬案,总以为这辈子不能亲眼看到它破了。”
“当时的办案过程,我们已经从案卷里的报告、笔录、化验单里了解得差不多了。”钟胜利说,“我就想请你在放松的状态下,讲一讲自己的体会啊,心得啊,疑惑啊什么的。”
“体会嘛,就是煎熬呗。”祁国荣说,“办案那些日子就不用说了,直到退休我都不心安。没破案,感觉有点对不住这身警服。还有吧,总感觉被凶手比了下去,这滋味够呛啊。心得嘛,没有,真没有,只有憋屈。”
尽管还沾着农庄的泥土,可祁国荣一谈起这件令他难忘的案子,从前当刑警的日子似乎又回来了。“我一直觉得,这个凶手是我当了半辈子刑警遇到最厉害的对手,可惜没有抓住他。我觉得,第一,这个人智商很高,犯案前把所有的细节都考虑进去了,以至于在现场根本没有给我们留下有价值的证据和线索。第二,这个人心理极其强大,作案现场几乎什么都没弄乱,杀人只用一刀,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对他来讲,杀人就跟从书架上拿一本书一样轻松随意。这么说来,这个案子跟刚发生的案子确实非常相似。”
“当时,你和杜大队长私下里对章金宏案有些什么分析?”厉建问。
祁国荣想了想,说道:“当时吧,我和老杜真是急红了眼,天天上火,有几天连饭都不想吃。凶手没有留下线索,我们的常规手段都用尽了,根本没有进展。我们这么推断:凶手可能是本地人,或者在本地居住时间比较长对案发现场周围环境很熟悉;我们私下里推测,这个人要么是天生的杀手类型,要么就是有点类似于职业杀手的角色。”
钟胜利和厉建都点点头。
见祁国荣左手捏着右手,不安地抖动着,齐大芳连忙拿出香烟递过去。祁国荣抽出一支,拿起打火机点上,“出来得匆忙,烟都没带。”厉建也点上一支,陪着祁国荣吞云吐雾。
“老祁,这案子里,从头到尾,让你印象最深刻的是什么?”钟胜利问。
“怎么说呢?”祁国荣眯起香烟,既像是在记忆里摸索,又像是躲避香烟的烟雾,“说实话,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第一眼看到案发现场。那天,派出所的人比我们先到,我和老杜赶到的时候,城关派出所的所长、指导员带着几个联防队员已经在那儿了。房东已经打开了门,他们几个堵在门前保护现场,不让闲杂人等看到里面的景象。城关所的民警和联防队员闪开后,小房间里的那一幕一下子就让我怔住了。那时,我当警察快二十年,凶杀现场见过许多,命案也破了好几个,脑壳敲得稀烂的、整个人卸成几大块的、被推下楼摔扁的、被毒死青面獠牙的,那些死得惨兮兮的见多了,可都不及这个现场让我感到震撼。可以说,小房间里不见得有多血腥,由于刺在胸口上的刀没拔出来,流出的血量非常少,死者章金宏的面部很平静,面色没什么大异常。就那样静静被绑在椅子上,胸口的刀柄下一圈红渍。屋子里很干净很整齐,除了死了个人,别的好像跟平常一样。凶手显得很冷静很有条理,一点没看不出他的愤怒。看到现场,我就觉得,这个凶手绝不一般。那一幕,到现在只要一想起,还像前一天刚看到一样。”
祁国荣对案发现场的描述,让钟胜利深有同感。武国清被杀的现场,也给他有类似的感觉。凶手很冷静,没有过多的杀戮行为,几乎不留痕迹。与章金宏命案现场不同的是,由于是割颈,流血量比较大,场面血腥度更浓重一些。
看祁国荣手上的烟已燃到尽头,厉建又给他点上一支。“老祁,案发这么多年,后来就别无线索了?”他问道。
“没有,一点都没有。”祁国荣苦笑,“到我退休,将近二十一年,我苦等着哪怕一点线索,可就是没有,真是见了鬼了。”
“谢谢,老祁,不好意思让你勾起回忆了。”钟胜利说。
“谢啥,又不是外人。”祁国荣说,“就算你不提起,我有时也会想起,哪怕我退休了。”
送走祁国荣后,按钟胜利的要求,齐大芳让档案室的警员将章金宏案的案卷复印一份,以便待会儿带走。
“老钟,再待会儿,吃餐便饭,你们两个大佬好久没来了。”齐大芳说,“平时想请你们都请不来啊。”
钟胜利看看表,“才四点过。得走了,专案组事儿一大堆。”
“下次吧,今天你就算给我吃法国大餐,我也没心情。”厉建拿上装在大档案袋里的案卷,跟着钟胜利走出齐大芳办公室。
沿原路返回,车上两人好久不吭声。直到开上高速,厉建才说道:“要是老天开眼,让我们把这个二十一年前的积案也破了,该多好。”
钟胜利笑了笑,“是啊,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