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感内衣套装的主人，可能与武国清有亲密关系的苗条女人，她的线索很快就被找到了。中午回到专案组的时候，钟胜利接到了各个组传来的消息，这让他稍稍有点压抑的情绪变得振奋起来。也许这不会使得案件直捣黄龙，但毕竟是一个小小的进展，真真切切的进展。
专案组指挥部就设在刑侦支队大楼第二会议室，24日一早，专案组成立会在这里召开。现在，这里挂上了许多大屏幕以及各种大白板，各组占据一方，用大大小小的办公桌拼成了不同的功能区，指挥部里容纳了专案组近一半的成员。电话声此起彼伏，种种信息通过有线无线的网络传至电脑、手机上。电线、网线牵牵连连，仿佛要织就一张将罪犯牢牢捕住的大网。
钟胜利的座位在会议室中段靠窗的位置，原本是黄杰的。尽管时间不长，各种资料已经快把大桌子堆满了。他进了指挥部，还没有走到自己的座位，刘阳生就拦住了他，“钟支，有两段视频刚刚传到你电脑上，你看看。上午视频侦查组的弟兄们终于看出点花头来了。”刘阳生的脸上挂着微笑。
钟胜利快步到座位前，打开电脑屏幕。他对电脑不太懂行，但也知道为专案组组长准备的这台台式机，远远高出他办公室里使用了多年的机子，屏幕大得像彩电。用鼠标轻轻一点，视频瞬间就打开了，几乎没有延迟。
第一段视频，是在离自来水公司两个路口外一家餐饮城大门上方的摄像头拍到的，时间是在九天前。一个高挑苗条的女子从一辆银灰奥迪A4轿车上下来，迎向一个推着自行车的男人。男人警惕地回头看看，没有与女子有身体接触，他在路旁停好自行车，迅速上了车子的副驾座。女子也上了车，很快把车子开走了。
因为距离有点远，视频上的人物不是很清晰，但还是可以看出，画面上的男人很像武国清。
“基本能确定是他。”刘阳生说，“他们一路查看过，这个男人是从自来水公司出来的。这辆自行车也和武国清停在安司小区楼下的那辆相似。我们找了一个武国清的老同事，他也认为，视频中的人身姿、步态和武国清非常相似。”
第二段视频，是宋阳路一家银行分理处门前的摄像头拍到的，一个男子从自动取款机亭子里走出来，拿着一个厚厚的信封，走出大约十几步，将信封交给一个女子。画面中的男女，和上一个视频中的极为相似。
“第一个视频中的车子，我们的人正在查。”刘阳生说。话音刚落，一个组员过来报告，视频中那辆奥迪A4属于一家租赁公司，一个月前被人租走，一周前还回，租车人用的身份证是武国清。
这个消息既让人兴奋，又有点小小失望，那个高挑苗条女子的身份，没能立刻得到证实。钟胜利立刻打电话，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厉建。厉建在电话里似乎有点心不在焉，也许正在那边忙碌着。
“吃饭，吃饭喽！”两个食堂服务员推着小车进来，车上堆满盒饭。一般来说，为了环境卫生，市公安局大楼内部办公场所是不许食品带入的，而在刑侦支队大楼内，在办公室草草就餐实在是再常见不过了。为了这个，刑侦支队大楼每年要投放两次老鼠药。
钟胜利挑了一个红烧肉青菜盖浇饭，就着白开水，大口吞咽。味道如何，他没吃出来，他的目光留在电脑屏幕上。
刚放下空饭盒，厉建和萧子义就进来了。“钟支，刘局，收获大大的。”厉建脸上带着喜色。
刚才，厉建和萧子义陪着网监支队增援的技术高手，弄清了武国清网络聊天的情况。武国清除了一个工作上常用的QQ号外，还有一个QQ号，网名“老小孩”，只在手机上登录，经常性的聊天对象只有一个，网名“天生懒猫”，从对话来看，有时候非常暧昧，两人时不时约定会面。最近的一次聊天就在武国清死亡当日的上午，“天生懒猫”说大约三天后回佳州，这一趟出去很顺利，玩得也很愉快，回来后会好好慰劳“老小孩”。此后“天生懒猫”多次给武国清发信息，都没有得到回复，无奈地留下一连串问号。
钟胜利对此有些奇怪，如果“天生懒猫”没在QQ上得到回复，以他们这么熟悉的关系，一定会给武国清打电话确认，但是武国清的手机和办公室电话、安司小区住宅电话，最近三天的来电记录都没有查获可疑的号码。因此，他认为，武国清可能还有一个号码、一部手机用以和“天生懒猫”联系，就像那个QQ号一样。对这个问题，大家甚至认为不是问题，因为技术大神们很快就会带来答案。
紧接着，从银行回来的一个小组也踏进了指挥部，同样收获颇丰。武国清的银行卡较多地向两个人转账，一个是他的妻子张淑琴，另一个是名叫楚倩倩的年轻女子，22岁，即将从佳州学院财会系毕业。每次转账，楚倩倩都是在外地。楚倩倩的证件被调出来投放到大屏幕上，眉眼之间和两段视频上的颇为相似。
“来了，来了！”萧子义举起手机，兴奋地叫道。
网监支队民警已查实，“天生懒猫”就是楚倩倩。今天下午四点，她将乘坐高铁回到佳州，在6车4F座。
轻轻一拍桌子，钟胜利站起来，“大伙儿，盒饭还有好多呢，没吃的赶紧了！下午大活儿来了！”
4点01分，一列高铁到达佳州站，6车车门打开，到站乘客背着包拉着行李走出车门。楚倩倩是第四个走出车门的。她身材纤细，身高接近一米七，短发，穿着白色T恤、牛仔裤，外罩米色短风衣，脚蹬纽巴伦慢跑鞋，完全是青春女大学生打扮。
厉建和萧子义一左一右迎上前去。楚倩倩有所察觉，在两个警察靠近之前想从斜刺里快步走开。两个刑警连忙快步追上去。萧子义撞到了一个刚下车的年轻人，年轻人手上拎着的一个纸盒掉落地上。萧子义没有停留也没有回头，说了声“不好意思”继续追赶。年轻人捡起纸盒，叹了口气向出站口走去。
楚倩倩见势不妙，放弃了逃离的念头，扶着拉杆箱站在那儿。
“楚同学，不要紧张。”厉建亮了亮证件，“我们是警察，请你协助我们调查，好吗？”
楚倩倩点点头，顺从地跟着两名警察走。萧子义接过她的拉杆箱，走在前面。厉建跟楚倩倩说了些什么，但楚倩倩一脸茫然，好像也没听进去，只是木然跟着走。
指挥部楼上一间小小的询问室，楚倩倩独自坐在里面已经五六分钟了，两个带她来的警察都没有露面，只有一个年轻女警给她端杯水进来，马上又离开。她费尽力气坐着，尽量不让自己站起来无头苍蝇一样乱走。
楚倩倩坐立不安的样子，都通过摄像头，被钟胜利他们瞧在眼里。又过了几分钟，钟胜利觉得差不多了，就带着厉建和萧子义推门进了询问室。楚倩倩一下子从椅子上弹起来。“请坐，请坐！坐着说话。”钟胜利微笑着伸手示意。
等楚倩倩重新坐下，三名警察也都坐下，钟胜利把一盒饼干放在茶几上，“快到晚饭时间了，不过我们还是先谈完话再去吃饭吧。你要是饿了，就吃点饼干填填肚子。”
楚倩倩点点头，看了看警察，又垂下了目光。三名警察坐在椅子上对她形成一个半圆，但他们却又姿态放松，面目和善，也没有人拿出本子或录音器材，好像真是要随便谈谈的样子。
“楚同学，知道我们为什么请你来协助调查吗？”厉建问道。
这个问题问得不动声色，但对被问的楚倩倩来说，不啻一道惊雷。
楚倩倩几乎从椅子上滑下去，费了一番力气才坐稳。“我知道，我知道，武叔叔，武叔叔被人杀死了。”她脸色白得吓人，说得结结巴巴。
楚倩倩对武国清的称呼，稍稍出乎几个民警的意料，但也没有太大的意外。这样的年龄差，在别人面前还能叫什么呢。
“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厉建又问道。
楚倩倩一个劲儿摇头，“这个我不知道。我这一个星期都在省城，好长时间没有见到他了，都是在QQ里聊的。”
“你们的关系还好吧？最近你们之间有没有发生严重的矛盾？”钟胜利问道。
楚倩倩忽的站起来，急切地晃着脑袋，“警察叔叔，我和武叔叔一直挺好的，没有矛盾，怎么会有严重的矛盾呢！”
“你坐下，快，坐下，喝口水，别急。”钟胜利说得很随意，“你把跟武国清的交往过程说一说，最近武国清的种种表现，请说得详细一点。毕竟人死了，不是小事。”
楚倩倩坐下来，掠了掠额前的发丝，抿着嘴，两行眼泪淌过苍白的面颊。她张张嘴，嗓子又紧又涩，没有发出声音。她哆嗦着端起眼前的杯子，喝了几大口，终于说出声来。
“我和武叔叔是两年前我上大二时认识的。”楚倩倩开始叙述，“有一次，一个学长邀请我去吃饭，在帝豪大酒店。我本来不想去的，因为那里太高档了，不是我这样的穷学生去的，但硬是被拉去。桌上有好几个中年男人，其中就有武叔叔。其他几个不是老板，就是小官员，喝了点酒后，说话举动就都比较粗鲁，动不动就向我们两个女生劝酒，有几个还动手揩油。我的学长酒量好，喝了也就喝了，我可不行，喝了两小杯红酒，脸就热得发烫，脑袋开始发昏。但是有两三个人就是不放过我，有个人拿着酒杯硬要灌我，把我手腕都拉疼了，学长想为我代酒，那几个人也不让，差点把我气哭。这时候武叔叔出头来劝，那几个人算是给他面子，就不再灌我酒。吃完饭，学长被那几个粗鲁的人拉去歌厅，武叔叔陪我回学校。路上我们挺聊得来，他是忠厚人，话不多，还显得有点腼腆。分别前，他给了我名片，我也把手机号码留给了他。
“这之后我们没有联系。一个月后，我妈打电话给我，说我奶奶胃癌得到大医院化疗，爸爸在厂里干活扭伤了腰。我很伤心，却帮不上什么。忽然，我就对我妈说我刚找到了家教的兼职工作，每个月能挣一千多块，家里不用再给我寄钱了，我妈很高兴。后来我就去找家教的兼职，但没有理想的活儿。我愁死了，眼看生活费没有着落。不管怎么，我都不能在向家里要钱，我家在农村，爸爸在私人小企业上班，妈妈在家做家务、养鸡鸭，一年的收入也就四五万块钱，而奶奶看病得花很多钱。就在我连充饭卡也没钱的时候，武叔叔打电话给我，说他在网上给侄女买世界名著时多买了一套，留着也没有用，想送给我。他给我送书过来，两人在学校边上一家小饭店吃了顿饭。我喝了点酒，对他说了我的困境。他说，可以每月资助我，让我叫他叔叔。
“我当然知道武叔叔对我是有所图的，我的学长在中间充当了通风报信的角色。不过我还是答应了，我需要钱，而且他不像那些粗鲁的男人那么讨厌，甚至还很斯文，对我很体贴。从那以后，他每个月定时给我两千块钱，都是当面给现金，只有当我外出游玩、实习、回家缺钱用的时候，才会打到我的银行卡上。”
抬头看到警察询问的目光，楚倩倩说道：“是的，在拿到钱的第二个月，我做了他的——情人，一直到现在。”
“那么，武国清的夫人知道你的存在吗？”钟胜利问道。
“这个我不清楚。”楚倩倩说，“武叔叔从来没对我提起过他老婆。我想，我和武叔叔的事，知道的人应该很少。武叔叔很谨慎，几乎不和我一起外出，偶尔出去也不和我有亲密的动作，和我联系的QQ和手机号码都是专用的。我们也从没在宾馆开过房，约会的地点基本都在我用别人的身份证租来的房子里，里面的家具都是武叔叔买的，房租也是武叔叔出的。那里挺不错的，我很多时间都住在那里，在宿舍里的时间倒不多。”
钟胜利感到一丝兴奋，“租房的地址是？”
“青竹小区12幢2单元302。”
“好的。等会儿问话结束，请你带我们去那儿一趟。”钟胜利说道，“武国清在你面前是个怎样的人，有没有提起对他有威胁的人？”
“我不记得他提起过谁对她有威胁，应该没有说过吧。”楚倩倩说，“他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话很多，很喜欢讲他自己的经历，偶尔我觉得，他更多的时候把我当做他的倾听者。他跟我说，他家家境不好，属于城市贫民，爸爸是三轮车夫，妈妈没有工作是个家庭妇女，他自己二十几岁时好不容易进了街道的小工厂，月收入很低。他老婆家家庭条件很好，因为是独生女，家里想招个上门女婿。这个条件算是蛮苛刻的，而且他老婆长得不太好，所以二十六七了也没嫁出去。他说，那时候他长得挺帅的，人也本分，有个邻居给给他牵线，他就做了上门女婿。女方一家都很强势，在企业和政府部门都有亲属。他们给他换了个工作，到自来水公司上班。儿子出生后，教育什么的都是女方管，他都插不上手。所以，二十年来他都很郁闷。前两年，女方一家有人牵涉腐败坐了牢，一下就败落了，他在家里的地位才算提高了点，不过对他来说也没什么用了，儿子因为从小娇生惯养，已经成了不良青年，和他形同陌路，让他伤透了心。所以吧，他就想着在这个年纪，找个能说话的人，最好还能谈一回恋爱。他就是这么跟我说的，好几次都这么说。”
钟胜利点点头。像武国清这样的人，他以前也曾在一些案子中遇到过。他们有寻常甚至卑微的过往，人到中年后，转而从家庭以外的其他异性身上寻找慰藉，填补年轻时的遗憾。谨慎了大半辈子，在这件事上，他们一般也都很谨慎，当然，也有个别人会放飞自我不管不顾。
“最近武国清有什么异常吗？”厉建问道。
楚倩倩半抬着头，像是在苦苦思索，“我真想不起来有什么异常。要说和以前不一样的地方，就是这几个月来，他很兴奋，因为他的一个老朋友现在当了大老板，他正在运作，想把老朋友拉到佳州来办厂。为这事，他第一次当了小领导，他跟我说，连市高官都很重视这事，还专门听过他的汇报呢。反正这一阵他特别忙，我们见面都少了。要说异常，就是这几个月他特别精神。”
“先就这样。”钟胜利说，“楚同学，现在有人来带你去吃饭。吃完饭，你带我们去你的住处，行不行？”
“好的。”楚倩倩说，“武叔叔有些东西在我那儿，你们可以去看看。”
给楚倩倩端过水的女警进来，领着她去食堂。
钟胜利等三人出了询问室，来到专案组指挥部。刚才的问话，实时在大屏幕上呈现，指挥部里所有人都看到听到了。
满装着盒饭的推车又进来了。人手一份，大伙边吃边谈。等到吃完，谈出了两点。一：将张淑琴和她的亲属列为重点调查对象，家庭和社会地位的逆转，可能使他们心理失衡；武国清包养情人，尽管十分低调，但很难滴水不漏，这可能会让张淑琴怒火中烧。二：近两年来，武国清的支出，超过了他的收入许多倍，他的钱从哪儿来的？必须查清楚。
扔了饭盒走出指挥部，钟胜利在走廊上小幅度挥了挥受伤的手臂，活动了几下，还有些疼，明天一定得去换药。
在女警的陪同下，吃完饭的楚倩倩走上楼来。她微微弓着身子，好像有些怕冷。钟胜利暗暗叹息。如果是一个不知情的人在路上遇到这样清纯的女孩，谁能想到她会被人包养，而包养他的人会被人冷血地杀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