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胜利本想去楚倩倩住所的,但赵志强局长找他了解办案进度,就去了局长办公室。楚倩倩那儿,有刘阳生、厉建、萧子义他们去,阵容足够强了。
刚进局长办公室,赵志强却要出门,“临时有个电视会议,得去市政府大楼。你跟我一起走,路上说,到医院那儿我放你下来,你的伤口该换药了。”
“这可巧了,我刚才还想着去换药呢。”钟胜利笑着说,“这可替我省了事了。”
从公安局大楼到市人民医院,大约20分钟车程。钟胜利用了五六分钟,把一天的案件进展简单汇报了一遍。
赵志强点点头,“总的来说,今天还是有进展的,很不错。不过,胜利啊,还是要加压。已经三天过去了,总体进展看来还是不够大。这个案子,影响非常恶劣,市委市政府非常重视,必须加大力度,早日取得重大突破。”
“是,局长。”
“我知道,你肩上的担子很重。”赵志强说,“王副局长的病情很不理想,恐怕短时间内很难重返岗位。黄杰的伤情稳定了,但离他能回来工作,起码需要两三个月时间。这个案子,只有靠你挑大梁了。不过,你是久经沙场的,我相信再大的困难也压不倒你。”
“局长放心,我会尽最大的努力。”钟胜利说。
“有困难就立刻跟我提。”赵志强说,“不管人力、财力、物力,只要是在我的职权范围内,无条件向你的专案组倾斜。要知道,我的压力和你一样大,案件不能侦破,我是第一责任人。”
“我明白,局长。”钟胜利点点头。他确实明白,作为局长,必须给他施加压力,就像他对待厉建他们一样。搬不掉案件这块大石头,相关人员没有一个人能得到真正的轻松。
换完药,刚好八点半,钟胜利打电话给刘阳生。刘阳生、厉建他们刚从楚倩倩住处出来。青竹小区离市人民医院不远,两辆车很快就到了医院门口,捎上了钟胜利。
“钟支,我们想带楚同学到案发现场去看看。”头一辆车上的萧子义说。楚倩倩也在这辆车上。
“好,你们先在前面等一下。”钟胜利说。
萧子义的车走了。
刘阳生、厉建从第二辆车上下来,跟着钟胜利走到僻静处。
“钟支,我认为有必要对楚倩倩展开全方位的调查。”刘阳生说。
在青竹小区楚倩倩住处,几个情景让警察们印象深刻。不大的房子,房东的装潢很一般,但自己买的家具、家电,以及众多小摆设都相当高端,可见武国清为此花了不少钱;在衣柜里,各色情趣内衣数量之多,令警察们简直瞠目,可见武国清对这方面的痴迷;鞋柜里,楚倩倩拥有的各种名牌运动鞋之多,也令人意外。
“我们都觉得,武国清和楚倩倩之间,其实没有楚倩倩说的那么和谐。”刘阳生说,“无论从年龄、外貌、生活习性、品位来说,两人都很不搭调。虽然为了钱,楚倩倩可以做武国清的情人,尽量迎合他的癖好,但从内心来说,肯定会有自己的想法。两年下来,一旦这种平衡被打破,就有可能……”
尽管刘阳生没有说下去,钟胜利也明白后面是什么。
“而且,在队里谈起武国清的时候,楚倩倩有意无意总是把他的妻子牵进来。”厉建说,“也许……”
钟胜利深为自己没去楚倩倩的住处而遗憾。“好吧,谁负责对楚倩倩的外围调查?”他问道。
“我来负责吧。”刘阳生说,“我带些人,查她的各种关系,去学院,去她实习的地方,查她个底儿掉。”
一走进安司小区武国清的老屋子,楚倩倩就瑟瑟发抖,尽管离开自己的住处时,她已穿上了一件厚厚的呢外套。
屋子里隐隐有一股霉味,一切都保持原样,地上的血迹仍在。
“楚同学,这里你来过几次?”萧子义问道。
楚倩倩没有考虑就答道:“一次,就一次,应该是半个多月前吧。那天我住的地方天花板漏水,没法住了,武叔叔就带我来这儿。”
“你们是带着东西来的吧?”厉建问。
“是的。”楚倩倩低下头,“我带了一套新买的情趣内衣,别的没带。”
钟胜利说:“我陪你各个房间都走走,看看和你上次来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变化。”
“这……”楚倩倩有些犹豫,“我只来过一次,不太记得这里的情形了,像书房什么的我根本就没进去过。”
钟胜利微微点头,“没事,你就看看吧,不要有压力,记不起来也没关系。”对自己的提议,他确实不抱什么希望。来这儿的主要目的,是待会儿他们几个要对楚倩倩进行问话。
厨房、卫生间、阳台,楚倩倩略看了几眼,没有什么表示。走进卧室,这是这套房子她最熟悉的一个房间,细细打量着房间,她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警察叔叔,”楚倩倩对钟胜利说,“上次我来的时候,矮柜上边有一对蓝色的瓷花瓶,现在没有了。”
楚倩倩大致说了一下花瓶的尺寸和形状,“上次在这个房间里,武叔叔心情很好,他说这对花瓶很值钱,少说也值个二三十万。”
钟胜利一下子警觉起来。价值二三十万的瓷器,还真能惹出一场血案。更令人值得注意的是,上午张淑琴说起,她“在屋里看过,没发现丢什么东西”。这有三种可能:一是凶手拿走了花瓶;二是张淑琴拿走了花瓶(不排除她涉及命案);三是在命案发生前,花瓶已经不在这里。
钟胜利招招手,把厉建和萧子义叫到身边,轻轻说了几句。随即厉建走到一边打电话给张淑琴,请她若是方便到安司小区来一趟,她答应了。厉建接着打电话给刑警小李,让他带个人去梓阳小区接张淑琴,务必注意安全。
“小楚同学,我问你一个问题,”钟胜利说,“最近这几年武国清开销不小,实话说用在你身上就很多钱了,可是他的正当收入不算高,贪污受贿什么的,他没有职务也够不着。你知不知道,他的钱是从哪儿来的?”
“这……”楚倩倩一脸茫然,“我,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真的,我从来没想过武叔叔的钱是从哪儿来的,我只知道,我只知道每个月他都会准时给我钱,我要买东西他兜里也总是有钱。”
“难道,他从来就没有漏出一点风声?”萧子义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你们在一起的时间可不算短了,平时都说些什么呢?”
楚倩倩的脸都红了,“我可能没留意,我,我真的没想过钱的事。”
半小时后,小李打来电话,他的车已快开到安司小区。钟胜利带着楚倩倩先下楼,远远站在楼边的树下。看到小李带着张淑琴上楼,他才带着楚倩倩走过去,让她坐进车后座。刚才,他很想让张淑琴和楚倩倩碰一面,但心里一软,没让这一幕出现。
小李下来了。钟胜利说:“你们两个,把小楚同学送回去。”
坐在车里,楚倩倩还是在发抖。“警察叔叔,我回学校宿舍住,可以吗?今晚上我害怕一个人住。”
“当然可以。小李,请把小楚同学安全送到学校。”钟胜利说。
直到车子开远,钟胜利似乎还能看到楚倩倩颤抖的身影。他想,不知道刘阳生他们能查出楚倩倩的什么底细来。
钟胜利走进楼道,一个组员打来电话。接完电话,钟胜利心里有了点底。
尽管年纪、外形、经历、身份与楚倩倩有着巨大的差异,但张淑琴在屋子里的表现,与楚倩倩几乎一模一样,她穿得不少,可是止不住地发抖。钟胜利走进屋子的时候,张淑琴已坐下,抱着双臂,两腿在明显颤抖。
看见钟胜利进来,张淑琴想站起来,厉建说:“不用不用,你坐着就是,我们几个站着。”
三个警察呈扇形站在张淑琴面前,这给她形成了巨大的压力,呼吸都显得有点困难。椅子是萧子义从餐厅端到客厅的,客厅里的椅子还不能动。
沉默了大约半分钟。要不是雨滴打着窗户雨篷发出的噼啪声,屋子里的人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张女士,这屋子你不常来吧。”钟胜利问道。
“不,不常来。我说过,这些年我就来过一次。”张淑琴答道。语气和神情,与上午在新家时几乎判若两人。
“虽然如此,有个情况还是想问问你,”钟胜利说,“这卧室里原来有一对花瓶,据说很值钱,起码二三十万,现在这对花瓶不见了,你知道它们去哪儿了吗?”
张淑琴没有像她以往那样很快就回答问题,她仰起头,看着眼前的三个警察。忽然,她面部发达的肌肉和厚厚的脂肪剧烈地抖动、扭曲,喉头发出低沉的吼叫或者哀鸣。接着,她发出声音慢慢变得尖利,刺得旁人的耳膜发疼。她的眼睛湿润模糊,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是愤怒、绝望、痛苦,还是愧疚、悔恨?也许没有人能分清。
钟胜利和厉建、萧子义都紧张起来。张淑琴这样的表情和吼声,在这样的雨夜,在这样还留有血迹的犯罪现场,不由得让人心里发紧,直起鸡皮疙瘩。他们遭遇过手持凶器铁塔一样的文身恶汉,面对过手持针管身患艾滋病的犯罪嫌疑人,可现在他们的心跳,绝对不比面对那样的情形时来得慢。钟胜利暗暗打了个手势,厉建和萧子义都撩开了夹克衫的衣襟,手伸向佩戴在腰部的警械。
“张女士!”钟胜利加大了嗓门,“请你冷静点!”
钟胜利喊了三次,张淑琴似乎才听见。她渐渐放低脑袋,变调的吼声慢慢变小。她看看钟胜利,又看看厉建和萧子义,他们挡在她身前,似乎已让她无路可退。
张淑琴腾地站起身。三个警察都吃了一惊,迅速摆好姿势,预防着张淑琴会做出怎样的动作。
摇晃着的张淑琴脚一软,一下瘫坐在地上,随即爆发出巨大的声音。不是吼叫,不是其他莫名的声音,这次是哭声,彻彻底底的哭声。
等她的哭声稍稍停歇,她应该会说出些什么。钟胜利这样想着,绷紧的身体稍稍松弛下来。他有点意外,刚才并没有给张淑琴施加太多的压力,而她竟然已经如此。本来,他想把刚才从组员那里得到的消息,作为一个有力的施压砝码在合适的时候抛出去。
张淑琴的哭声渐渐小了,泪水和痛苦让她的脸一塌糊涂。
“你起来好吗?”钟胜利说完,厉建和萧子义弯下身子,把张淑琴扶起来重新坐回椅子。此刻的她,身子软软的,完全垮了一样。
“警察同志,花瓶是我拿的,可人不是我杀的!”张淑琴眼巴巴看着警察们,原来那种不失礼貌的强势和矜持,早已无影无踪。
钟胜利他们都没有回应,用沉默表示希望她接着说下去。
“那天晚上我到了这里,进屋后发现老武死了。我吓呆了,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报警。打电话前,我想到等警察来了后,可能这屋子里的东西我就不能动了,就跑到卧室里,打算看看老武的公文包里是不是有钱。进卧室后我看到有一对小花瓶摆在那里。我前几天有次听老武跟人打电话,说现在手上有对花瓶,起码价值三十万。我没想那么多,就拿起花瓶放在包里,然后才打电话报警。现在,这对花瓶在我家的走入式衣柜里,你们可以去看,就在那里。”
“好吧,我们会去看的。”钟胜利说,“如果花瓶属于你们夫妻共同的财产,你以后可以保留。你要解释的是,为什么要在报警之前拿走花瓶。”
张淑琴仰着头,“不为什么,我需要钱啊!三年前,我在医药公司当老总的弟弟贪污受贿被抓,社会地位没了,原先千万的家产也没了。我爸又急又气,得病去世了。没多久,我也被单位内退,弟弟的事也牵涉到我。后来我妈住院,每个月都需要很多钱。靠我妈很少的退休工资和我的内退工资是远远不够的,大头是老武出的。你们想想,我怎么可能杀老武呢,他死了,我妈每个月住院看病的钱都凑不齐!我拿走花瓶,就是因为老武死了,失去了他的经济来源,我起码可以靠以后把花瓶卖掉的钱撑一段时间。我,我怎么可能杀老武?”
张淑琴说得有些激动,几乎被自己的口水呛着。
“这不一定吧,”厉建轻描淡写地说,“虽然你需要老武的钱给你妈看病,可是,几十年来一直那么窝囊的老武,忽然跟你的地位掉了个个儿,而且,他已经把你看成黄脸婆,在外面包养了小情人。你知道后,一定会气得浑身发抖。你咽不下这口气,就谋划着杀了老武,拿了他的花瓶,两套房子也都归了你,这样,你就不缺钱了。”
厉建的话没有让张淑琴慌了手脚,或者急赤白脸地跳起来,她坐在那儿,渐渐平静了,泪水无声掉落。“老武有小情人,我是一年前知道的,比很多人知道得晚,我硬生生忍了。我爸不在了,我弟弟坐牢了,我妈妈躺在病床上根本起不来,单位不要我了,这世上已经没有人会替我撑腰。是的,我还有儿子,他虽然长大了却不懂事,根本不会体贴我,我也根本不想让家里乱七八糟的事影响他。我真正忍了,硬是不去打听那个小狐狸精到底是谁,我在老武面前装着什么都不知道。我需要他每个月给我钱,为了我妈治病,我忍得住。再说了,我觉得这是对我的报应,以前,我对老武太强势,我娘家的人都太强势,甚至儿子小的时候,也经常对他爸爸没有好脸色。现在,一切倒转过来,报应到我身上了。我忍了,我认命,我没有因为他包养小狐狸精而动杀心。”
张淑琴这番话,其实对钟胜利是有触动的,但他没有分心,紧接着就抛出了刚刚得到的信息,“张女士,其实,你们家现在只有梓阳小区一套房子,而且还有房贷没还完,你知道的吧?你会不会因为这个恨死了老武?”
“我是知道的。”张淑琴说,“要不然,老武怎么会手头会那么宽裕,能包养情人?我是做过财务的,钱从哪儿来我很清楚。可是,家里的事已经够烦心了,我没有精力去管这个。只要老武每个月给足了钱,我什么事都不会去管他。我总是想,等到我妈百年了,我儿子成家了,我活不活着都无所谓。大半辈子过去了,也就这样,多几十年又有什么意思?说实在的,你们这么忙这么辛苦,对我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我不想知道是谁杀了老武,一点都不想。”
张淑琴说完了,脸上的泪已停,嘴角隐隐有了笑意,是惨笑。
萧子义不由得打了个寒噤,看看两位前辈,似乎都纹丝不动。他抖了好几下。厉建察觉到了,轻轻捶了萧子义两拳。“这鬼天气,太他妈阴冷。”萧子义嘟囔道。
“是啊,真冷。”厉建的声音也有点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