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和楚馆一街之隔的秦楼里面,一个头戴青色帻巾的四旬男子,眯着一对小眼,一手端着白玉杯倾听堂中女乐鼓琴,一手随着曲乐打着节拍,还时不时的打上一个酒嗝,丝毫没有在意到外面的混乱。
“蔡公,蔡公,你快出去看看吧!”一名小厮从外面惊慌失措的跑了过来,将正在饮酒的中年男子的雅兴打断。
“发生了何事?”中年男子睁开迷离的醉眼,颇为不悦的说道:“何事如此惊慌,这么一首仙音美曲都被你给打断了,简直是有辱斯文。”
“蔡公,您快去看看吧,对面打起来了,都打到街道上去了!”
“当街斗殴,成何体统,你寻的几人将他们拉开然后送到雒阳官寺之中便可,莫要在来打扰我!”这中年儒士虽然嘴上一副训斥模样,却丝毫不打算动身,甚至抬手让那乐女继续鼓琴。
这仆役急得满头大汗,跪拜在地上说道:“蔡郎中,蔡公,这次不同以往,要是能拉开,我等早就拉开了,又如何敢来打扰您的雅兴!”
“这般大胆妄为,你且给我说说是何人在斗殴?”这蔡郎中问过之后,又要端起酒杯在饮一口,丝毫不觉有他,像是早就习惯了纨绔子弟当街醉酒斗殴闹事。
“蔡公,您去看看就知道了,我也不能一一说出来,总之外面都乱了套了!”这仆役拉起这位醉醺醺的蔡郎中就要往外走。
而走到楼外,果然见数十上百名仆役装扮之人手持棍棒,当街斗殴,阻断交通,往来之人纷纷趴在楼台窗外、街道四周向下观看,旁边还有二三十名手持矛戟的亭卒站在一旁劝阻,但却丝毫没有用处。
“孙亭长,你身为这开阳亭亭长,掌管这一街五里之地的治安,为何不上前劝阻制止,反而是立在一旁袖手旁观?”雒阳城中设有二十四街亭,供往来之人休息并设亭长亭卒,管理闾民街道治安,这蔡郎中流连此地,早知此地时有醉酒闹事之徒,若是遇到也会上前摆摆谱,上前责问一番。
这开阳街亭长姓孙,四十余岁,乃是这雒阳城中的老住户,世袭这亭长一职,早前几年前这亭长一职也算的上美差肥职,只是从今年起此街时有斗殴发生,让着亭长叫苦不迭。
“蔡公,不是小人不管不闻,实是街道之中的这些斗殴之人皆是奴仆一流,真正的贵人在那楚馆之中呢!我已经差人去县寺禀报县君,一时半会还到不了,而我身份低微,根本劝不了。您乃是海内名士,谁不卖您三分面子,还请您移步少许,想来那些斗殴的贵人会听从劝阻!”这孙亭长混迹市井,也是有眼色之人,远远的看着这些锦衣仆役还有那些华车宝马,便知道是惹不起之人,趴在窗户看了一眼,便退了回来。
这孙亭长十次巡视街道,有八次都能遇到这位大名士蔡邕蔡郎中,而这位蔡郎中虽然糊涂,为人却十分高调,既喜欢奉承又好为人师。一来二去,只要有解决不了之事,只要这位蔡郎中出面,都能顺顺利利的解决。
“也罢,让你一个微末亭长去管这些纨绔子弟确实为难你了,我且去看看是何人如此大胆!”这蔡邕早已喝的走路都不稳,被这仆役搀扶着,摇摇晃晃的向着对面而去。
话说,这蔡郎中摇摇晃晃走到对面,早已喝的醉眼迷离,也没看清嘈杂的堂中之人都有何人,只是清了清嗓子,然后“咳咳”两声,见堂中无人理会。倒也不是无人理会,而是数十人的混战,谁也没注意到堂外来了一位劝架的名士,也没听到这位大名士的故作姿态。
“尔等都是谁家的少年?”蔡邕提了提声音,双手一背,扯开扶着自己的仆役,昂首挺胸便向着混战之处训斥而去,“真是好大的胆子,当街互殴,简直视律法于无物,还不快快住手!”
话说蔡邕这句话倒是许多人都听清了,至少追着王吉的袁术、公孙瓒二人听清了,然后就是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倒不是袁术不认识这大名士蔡邕,而是实在没有将这位三百石的蔡郎中放在眼中。
其他人自然也看到了,而且还是颇为在意,比如王朗,只是此时的王朗被人扭打在地上,根本无法回应,自然也不可能停手。
至于其他人,确实没听见者有之,听到了置之不理者有之,想要停手而被对手缠住者有之,总之这位无往而不利的蔡郎中这句话真的是石沉大海,无人在意了。
而这时等着众人停手然后自惭形愧的蔡郎中着实失算了,等了片刻仍不见堂中有任何反应,这位蔡郎中这才勃然变色,揉了揉眼睛准备看清都是人竟敢如此肆无忌惮。
而待到蔡邕上前走近,然后揉了揉发昏的双眼,仔细看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那个被人扯去了冠带,滚在地上和人撕打一起的年青士子,不就是少府杨公刚刚收的弟子王朗吗?杨公收此人之时不就是看中了此人严谨古板,可堪大用,何时便成了当堂扭打的浮浪子弟。
那个提着坛子追着别人殴打的少年莫不是袁太仆家的‘路中悍鬼’,这倒是符合此人品性,只是被追打之人如何就成了以残暴酷烈闻名雒中的王吉?
还有袁绍、赵谦二人素来以稳重宽厚闻名,怎么也是大打出手,而且与之斗殴之人好像都是公卿之子,怎得这般糊涂!
而最令蔡邕惊慌的则是在地上被一个童子骑在身上痛殴之人,可不就是当朝尚书令曹公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如今官拜两千石越骑校尉的曹破石。
在细细看去,堂中赤膊互殴之人皆是高门子弟,无一寒门出身,囊括了汉室最顶尖的一小撮权贵子弟。而见到这些人,这蔡邕也算是想明白了,这些人为什么不理睬自己了。自己就应该好好的呆在堂中听琴饮酒,何必趟这滩浑水?
心里后悔归后悔,既然看到了,还是要去劝阻。这蔡邕晃悠悠的来到被曹破石身前,伸手就要去拉开其人身上的童子,却不料刚刚碰到这童子肩膀,这童子下意识的转手一拳打出,正中这蔡邕左眼,顿时由醺红变成了乌黑。
这童子自然就是马钧了,本来正殴打的正兴奋,不料身后有人袭来,马钧十岁便开始习武打熬身体,最基本的警觉还是有的,所以下意识打了一拳。
回身望去这才发觉打错了人,之前堂中并未有此人,而且身后还跟着一个仆役唤道什么蔡郎中。马钧急切之下,也并未细究这蔡郎中何许人也,连忙翻身从曹破石身上起来,躬身行了一礼算作道歉,然后不待此人开口便向着人群中打去。
至于蔡邕平白无故矮了一拳,唯恐再次糟了无妄之灾,却是再也不敢上前相劝,忙跌跌的退到一旁,看着堂中一众人等混战。
雒阳令虽然和普通万户县一般,都是千石县令,但职责明显重大的多,论起权势自然也是不能同日而语,相比起普通县令更是享有特殊的政治地位。
当然雒阳令权势重、职责大,所要面对的权贵官宦也不是普通县令可以比拟,所要处理的事务也就棘手的多,所以多重要求也就造成了,雒阳令非背景深厚、才能出众之人不可担任。
而此时刚刚担任雒阳令的便是庐江郡周氏周异,也就是周瑜的父亲。周异家中世宦两千石,其从父周景、从兄周忠皆历任太尉,论起家世不比弘农杨氏差,也就比袁氏差了一丝罢了。
周异今年三十余岁,面白美须、姿貌甚美、风度翩翩,更是在旁人还在为一个孝廉奔波之时,已经担任了雒阳令这等高官显位,所谓前途远大也,也就是东汉典型的高贵帅。
周异平日里处理完事务便会打道回府,今日自然也不例外,就要即将更衣睡下之时,县中贼曹佐吏却是急慌慌的上门,将开阳街之事悉数禀报。
听闻数十上百名公卿子弟当街大打出手,阻塞交通,亭长不可制。这周异自然不敢耽搁,也未摆什么世家大族的排场,几人骑了快马,趁着城门未关之时,连夜赶到官寺,召集县衙佐吏,慌忙点起了附近几个街亭上百名亭卒连同县衙百名县卒,手持棍棒大盾向着开阳大街而去。
“昔太祖在雒,甚恶阉宦,不惧强暴,尝当众与之发难。而太祖才德俱佳,若鹤立鸡群,雒中名士贵卿多奇之,引之为后辈领袖,乃安。时名士蔡邕为郎中,观之曰:此子胆魄为天下先,安天下者此人也。”――《后赵书》.卷三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