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即便如此,这种苦中带甘的“茶叶”也对赵岐这种志向高洁的士大夫有着绝对的吸引力。
“确实回味无穷,不过这开口也太哭了些,真不知道你是如何饮得习惯?”赵戬这次细品之后,倒是没有吐出来,只是换了一杯清水漱口。
赵颙倒是遗传了赵戬,饮过之后品品味说道:“文先,此物既然为‘荼’,你未饮过之前就应该能想到必然很苦。”
“荼”,既苦菜之名也。
马钧初次引此茶时也觉得很苦,他说道:“我听家里的管事说过,荆楚、巴蜀间有一种饼茶,做成饼状,敲开煮沸饮用,或许味道会更好,只可惜家中人未曾遇到!”
以马钧的推测,巴蜀、荆楚间的这种茶饼应该和后世的茶饼相仿,如果能买来一些,绝对比手上这种粗制滥造的散茶好喝的多。荆楚、巴蜀的饮茶习俗,还会放入葱、姜、花椒等物,以增加香味。
这种茶饼若是找到产地,要是再用煎茶方法细加工一番,绝对是发财致富的好手段,对于北方鲜卑、凉州的羌、氐等整日食膻腥的放牧民族而言,绝对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老师,可是喜欢这‘荼’?我明日便将剩下的都孝敬给老师,在吩咐下去,让家中前往巴蜀的商队好好寻找一下!”马钧看着赵岐接连饮了两杯,久久回味,便开口问道。
“不必,没有必要为了些许口腹之欲大动干戈、劳民伤财,把你手中剩余的‘荼’奉上便可,闲来无事倒是可以品一品。”赵岐摇摇头,“你们今日经会如何?”
“禀告大人,儿今日侥幸胜过文则兄,勉强得了魁首,得了玄德先生‘故静沉稳’之赞,文平被点评为‘善谈好言’,只是玄德先生言阿钧‘天生有贵相’,不知是何解?”赵颙说道。
“你在经学上虽然在京兆一带冠绝士子,勉强算是登堂入室。但切记出了京兆尹,在经学上胜过你的青年士子比比皆是,日后当谦恭谨让,且不可自满。”赵岐点点头,然后抬头扫视了一眼三人,最后把目光落到马钧身上,“文平你虽善谈好言,但要记住清谈泛说取不得,更不要随意无稽妄谈他人,我辈要以良才实干立世。至于玄德先生所言‘贵相’,也不必放在心上,葴纬之说本就是虚无缥缈,法高卿也未必擅长相面。但是这个‘贵相’却是无用说辞,你只要正常走上仕途,再不济也有一任九卿等着你。”
“是,我等必定谨记大人教诲!”三人同时避席而拜。
“老师,还有一件事,弟子想禀报于您!”马钧起身后,终于将心中的打算说了出来。
“是何事?”赵岐见马钧颇为郑重,便收起了腿,改为踑坐席上。
三人相互看了一眼,最后还是马钧开口道:“老师,今日的经会是由五官褖张君所资助主办的,此事不知大人是否知晓?”
“此事我随不知,但心中猜到了会是张茂,张茂一向乐善好施,又想融入到士族之中,此事不足为奇。”赵岐面色平静,“可是中间有何变故发生?”
“那倒没有!”赵戬摇摇头,回答道。
“老师,是这样的?张君有一子,名唤张既,今年已经八岁了,生的聪慧伶俐,又开了两年蒙。张君自知家中无经学传承,又不想浪费家中的一块璞玉,所以找到了弟子,想让弟子询问一下,老师是否有意给我三人多一个小师弟!”马钧嘻笑了一声,挪到赵岐身后,轻轻帮赵岐捶捶肩膀说道。
“张显休既然去了经会,怎么没有去寻玄德先生,还是说被拒了,这才找到你三人?”赵岐只是玩味的看着马钧。
“张君的确拜会了法公,具体内情弟子就不得而知了,不过以弟子的看法,老师不妨在收一个关门弟子,身边也好有个童子服侍,说出去也为一桩美事。”马钧索性赖皮到底,反正赵岐比之卢植和善的多,也不怕被责备。
“大人不妨教一教,毕竟张君也算仁厚乡人,既然肯让他的幼子拜入大人门下,便是说明此人心向我辈,总比此人不通情理,横行乡中来的好!”赵颙在马钧的示意下,跟着劝说道。
“老师,我听说张君之子聪慧颖达,若是无人教诲,日后仗着家世,可能为祸更甚。若是有大人教导,说不定能出一干才良士,也不失为一桩美谈呀!”
……
赵岐只是静静听三人劝说,看着三人你来我往,费尽了唇舌,这才给三人各自递过一杯热汤说道:“你三人有没有想过,张茂既然找了法公?法公拒绝了,而我又同意了此事,法公会作何想法?”
赵颙、赵戬面面相觑,属实忘了此事,马钧倒是想过此事,只是被张茂认主高兴的过头了,此事直接便给忽略了,“老师,法公大度,未必会在意此事吧?总不能说法公拒绝了其人,那么张君家中子嗣便不能在拜其他人为师?”
“不错,玄德先生这点度量还是有的!那么我在问你们法公为何会拒绝此人?郡中有名气的儒生也不在少数,张茂为何会寻到你一个未加冠的少年身上?”
“想必是法公嫌弃张君其人豪强出身吧!至于郡中其他的大儒应该也是有此考虑!”身边几人都是信得过,也没什么可避讳,马钧也就直言。
其实缘故人人都知道,张茂、赵颙心里也清楚,士族向来看不起豪强商贾。不过心里看不起是一回事,但是到处嚷嚷又是另一回事,毕竟此时的儒生还是要脸的,表面上一视同仁还都是愿意做到的。
“那你为何还要劝我收徒?又怎知我不会拒绝?”赵岐开口说道。
“大概是因为张君和其他的豪强不一样吧,毕竟此人施财重义、又有善名,不似一般豪强那般不法骄横,鱼肉乡里。所以这才答应此人,荐于老师面前。”马钧自嘲的说道。
赵岐并未同意或者拒绝:“是啊,此人确实不同于一般乡豪,尊礼守法,与人为善,便是太守也要仰仗其人名声,征之为五官褖。可是即便如此,为何士族仍然不认可其人呢?”
“这……,”赵颙、赵戬二人一顿,却是一脸茫然。
“怕是我辈士族不肯放权吧,毕竟张茂再是处处为善,也是豪强,士人再是腐败无耻,也是我辈中人。在士族豪强泾渭分明的大势之下,一二人应该不足以改变看法吧!”马钧愤愤不平,实在为之感到悲哀。
这年头,果然还是阶级问题最麻烦,分开士族豪强的鸿沟不是什么德行,而是那一卷经书。
“善,”赵岐点点头。
“那这么说大人不肯收下张既此人了吗?”马钧苦笑一声,再次问道。
“我什么时候说不收了?”赵岐笑道:“你明日带过来,先跟着你三人读读经书吧!收不收,看看再说吧。”
“老师,你不是说……?”
“总是要留一线的,若是将上升道路彻底锁死,我辈诸公也不全都是目光短浅之人,纵然对豪强大户防范甚严,但也不至于善恶不分!”赵岐不以为意的说道:“他张茂不是也被府君征为了五官褖吗?阿钧,莫要不值士族,士族也许有这样的那样的私心,做不到一心为公,但也不至于争权夺利、利令智昏到了这种地步。”
“诺,弟子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