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宇立刻眉开眼笑，开心地跑到餐桌前，乖乖坐好，耐心等待。
也不知是出于怜惜还是心血来潮，莫晓乙这次大显身手，接连做了六菜一汤端上桌面。
不仅小宇被眼前红黄橙绿、色香俱佳的美食画面所诱惑，整个小脑袋几乎趴进盘子里，就连尝遍美食最为注重餐桌礼仪的林微都忘了保持形象，吃得嘴角流油。周觉更是早在饭菜上桌之前，就已将自己的那份单独盛好，吃得那叫一个心满意足、理直气壮，却让莫晓乙气笑不得。
一顿丰盛的午餐用完之后，所有人的心情都开朗起来。小宇腻在莫晓乙身边：“晓乙哥哥，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莫晓乙将孩子揽进怀里：“小宇，你应该明白，你并不属于这个地方，难道你不想找回真正的家吗？”
小宇怔怔地看着他：“真正的家？”
莫晓乙看着小宇今天新换的帽子，别有意味地说：“小宇，其实你今天看到我们了是吗？”
小宇身体僵了僵，沉默了好久才慢慢抬起头：“你们也看到我了对不对？”
莫晓乙点点头：“是的，那张脸虽然在水中有些模糊，但是那双翠绿色的眼睛，却是独一无二的。”
小宇陡然激动起来：“你们是不是想要把我送回去？”
莫晓乙连忙环抱住小宇，安抚地拍着他的后背：“不会。告诉我，你喜欢那里吗？”
小宇用力摇头：“我才不喜欢！流动的死水，没有生机的鱼群，而且到处都是摄像头，无论我做什么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那里的人尤其讨厌，每天都要给我抽血照相，做各种化验，打死我都不回去！”
林微听得莫名其妙：“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周觉的嗓音却有些喑哑：“原来你果然就是……那么，可以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吗？”
小宇看向莫晓乙，对方点点头：“我也想知道，小宇到底和我们有什么不同。”
小宇咬着嘴唇，站直身体：“好，既然晓乙哥哥想看，我就给你看！不过，你们不许嘲笑我，我知道自己长得很丑，可是我自己也没办法。”说着他脱下了衣帽，将自己的身体完全暴露，并且悄悄吐了一口气，还是光溜溜的舒服呀！
林微立刻瞪凸了眼睛，莫晓乙和周觉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却依然被眼前的景象惊震得忘了呼吸。
比起人类，小宇的身体明显更加柔软修长，曲线尤其优美，除了脸、脖颈和双手，小宇的周身竟然全部覆盖着金灿灿的鳞片，流光闪烁，灼人眼目。张开的四趾脚掌上长着深灰色的蹼膜，比普通孩子长出许多，难怪他要穿43码鞋。最怪异的是他的耳后，果真长着一对腮，可能因为不在水中，所以此时紧紧闭合，让人忍不住想象它张开的情景。
小宇，果然就是水底石洞的第二种人类！
莫晓乙情不自禁地惊叹：“好美！”
小宇眼睛一亮：“真的吗？晓乙哥哥，你不觉得我像怪物吗？”
“怎么会？”莫晓乙几乎在用膜拜的眼光欣赏着眼前这具不同于人类的身体，“这简直就是造物主的奇迹！小宇，告诉我，你真的属于我们地球吗？”
小宇笑容灿烂地坐在莫晓乙身旁，对于赤裸身体毫无不适之感：“当然属于地球。阿列告诉过我，我的妈妈就住在大海里。那时候阿列还只是一个水手，穷得连房子都买不起，吃住都在船上。有一次，他为了捕捞一个漂浮在海里的瓷瓶，差点被浪头卷走，是妈妈救了他。妈妈还指引他找到了海底的沉船，从那以后，他就成了大富豪，并且和妈妈成了好朋友。因为那时妈妈已经怀了我，阿列就将妈妈藏在他的游轮里，悉心照顾，想不到……”小宇的表情黯淡下来，“妈妈因为难产死去，临死前生下了我，并将我托付给阿列照顾，还叮嘱他：一定要将我送回大海，送到我的父亲身边。”
莫晓乙有些疑惑：“你的妈妈为什么不回自己的家生产呢？”
小宇摇摇带璞的脚掌：“因为妈妈生的第一个孩子是诅咒儿，后来被族人杀死。所以妈妈很怕再生一个诅咒儿，就偷偷跑出来，想生完之后再回家。”
“诅咒儿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阿列没说。”
周觉继续问：“那你又怎么会被抓去305号秘密基地呢？”
“阿列说，我是被人偷走的。那时我才两岁，他为了避免我被别人发现，遣散了所有佣人，却还是没能保住秘密。只是接个电话的工夫，摇篮中的我就不见了。他花费了五年时间才确认我被送进了一处秘密基地作为重点研究对象，所以他带着一群雇佣兵闯了进去，并趁机将我带进了地道。那个地道和我住的水池是相连的，然后我们就一直居住在这里。两年前，阿列说要去寻找我的家，却再也没有回来……”
莫晓乙沉吟良久：“那么老邓所说的水鬼其实就是你，对吗？”
小宇愤怒地说：“什么水鬼，他根本就是胡说八道！明明是他，不知怎么发现了我的身份，竟然埋伏在平台后，趁我从水中爬上平台的时候用渔网把我罩住。幸好后来你们来了，他被吓了一跳，非但没有抓住我，反而被我扯进了水中……”
周觉皱眉：“所以你就杀了他，又将他葬在水底？”
小宇委屈地大叫：“我才没有杀他！”
“那杀他的人是谁？”
小宇立刻指向林微：“是他杀的！”
林微目瞪口呆，差点跳起来：“你乱讲什么？我才没有杀人！”
“明明就是你！今天清晨时分，你穿着阿列的潜水服跳进湖里，我好奇地在跟在后面。结果你被一直守候在船上的老邓发现，那时天还没全亮，他可能把你当成我了，就用渔网抓住了你。你被拖上船的时候，举起潜水刀杀死了他，然后又莫名其妙地晕倒在水里。还是我让许多鱼拖住你的身体，免得你被淹死，再把船挪走，免得认识老邓船的人起疑，最后我把老邓的尸体放进了水底石窟。”
莫晓乙立即问：“那你为什么要将老邓的尸体放进石窟呢？”
“因为妈妈告诉过阿列，我们的祖先曾经住在这片湖里。可是后来我们被那些跪在石窟里的人类出卖，许多先辈在战争中死去，所以才建了那座石窟，将逝去的人全部葬在里面。为了远离人类和争战，还活着的人们决定向着大海迁移。老邓想要抓我，是罪人，所以我也把他放进石窟，让他跪在那里赎罪！”
林微失神地望着自己的双手，喃喃自语：“难道我真的杀人了？”
莫晓乙却摇摇头：“阿微，你是不是曾经做过心脏移植手术？”
林微诧异：“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在你的胸前看到了手术痕迹。那么，你可知道你移植的心脏来自哪里？”
林微摇摇头：“都是父亲安排的，我也不太清楚。”
“你立刻打电话给你的父亲，这个问题非常重要。”
周觉陡然想到什么，一阵彻骨的寒意瞬间流遍全身，他手指林微，声音冷得让人心里打颤：“不要告诉我，你家就住在东环路的别墅区？你做心脏移植手术的时间，也正巧是两年前的七月二十三日？”
林微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
周觉恶狠狠地咬着牙：“问你的好父亲去吧！”
林微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开始发白，颤抖着手指拨通了父亲的电话：“爸爸，求你告诉我实话，给我移植的心脏到底是谁提供的？”
那边沉默了好久才开口：“阿微，为了找到最适合你的心脏，爸爸耗尽心血，却一直没有结果。直到那天，一个身负枪伤的人闯进别墅，并且因为流血过多而昏迷。我本想救他的，谁想，张医生经过检查，竟然发现他的心脏意外的强健，并且与你非常相合，所以我就……”
林微不敢相信地叫了起来：“所以你就杀了他，然后夺走他的心脏给了我？”
“阿微，你听我说，那人是被警察追捕到此的，是个罪犯，即便我不杀他，警方也会杀他！”
林微怒吼：“那也不能成为杀人的理由！”
“如果那家伙根本就不是人呢？张医生剖开他的胸膛取出心脏的时候，竟然发现他有十六对肋骨，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我们没有杀人，只是杀了一个怪物而已！”
“那……他的尸体呢？”
“……已被焚毁。”
颓然丢下手机，林微无力地坐倒在沙发上。
莫晓乙若有所思，原来陈列是第三种人类，难道这就是小宇母亲帮助他的原因吗？可是，第三种人类不是曾经背叛过第二种人类吗？
“阿微，你并没有被鬼魂附体，你的所有异常都是因为你所移植的心脏。曾经我们一直以为人类思维的器官只有大脑负责储存所有记忆，可是却有不少患者在做了心脏移植手术之后性格大变，无论是饮食口味还是审美喜好，都变得与心脏原主人极为相似，有的甚至梦到过心脏提供者的一些经历。一个澳大利亚人在移植了猪的心脏之后，竟然看到垃圾堆就用鼻子去拱。由此可见，我们的记忆细胞并不仅仅存在于大脑，心脏应该也是其中之一。而你所移植的心脏，可能比人类的记忆能力更强，所以能够在特定条件下覆盖你的自身意识。尤其对于这片湖的记忆，就像一个启动程序，可以将所有属于陈列的情绪、情感调动起来。所以你到这里之后才会常常被‘附体’，而你所画的那条人鱼，应该就是小宇母亲在陈列脑海中的映像。水下的鱼尾变为白骨，喻示着死亡与毁灭，也是她最终的命运。”
小宇终于明白了，他疯狂般地向着林微冲过去：“原来是你杀了阿列！你把阿列的心脏还给我！”
莫晓乙连忙抱住他：“小宇，不是他的错！”
小宇怒瞪莫晓乙：“你和他是一伙的！你们都是坏人！”说完用力挣脱莫晓乙，冲向楼外，没等他人反应过来，他的身影便已消失在湖面上，只剩几道涟漪在水面荡漾。
林微怔然半晌，渐渐蜷缩了身体，眼神脆弱而迷茫：“他没有说错，我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若非为了救我，父亲也不会……”
莫晓乙无声叹息，轻轻抚上林微的肩膀：“阿微，别想那么多了。既然累了，不如睡一下吧。”
林微身不由己地抬起头，却对上莫晓乙漆黑深远的眼眸，刹那间，仿佛被暗沉的夜色包围，将原来的世界完全颠覆……
一阵梦呓般的低语在耳边响起：“闭上眼睛，让记忆沉淀，时间的线条漫溢翻转，重新绘制梦中的纯净与美好：美人鱼在月光舒卷的海洋中游弋，快乐地拍打潮汐。眼神相遇的瞬间，她为你在海藻之间独舞，吟唱生命的斑斓……”
轻柔迷人的嗓音，引领着林微走进一个童话般的梦境，他情不自禁地沉沦其中，渐渐模糊了虚幻与真实。
当林微从梦中醒转时，已是第二天清晨。他忘记了阳明湖上的所有事，只记得梦中的美人鱼，并以此为题材创作了《梦中的美人鱼》，轰动一时。
七天后，林微的父亲被国安部的一位要员请去喝茶，归家之后，无病而逝。
“附体”的事情再也没有发生过……
游艇在湖心静静地行驶，粼粼的波光如散落的碎金，装点着这个澄净而碧绿的世界。
周觉懒洋洋地靠坐在露天驾驶舱中：“晓乙，真的要走吗？”
莫晓乙眨眨眼，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一道金影陡然跃出水面，直接跳上甲板，带着满身的光华冲进莫晓乙的怀中：“大坏人，不许走！”
莫晓乙笑眯眯地抱起他：“小宇，跟我走吧。”
小宇迷惑：“跟你走？去哪儿？”
“去大海，找你的家！”
小宇又惊又喜：“真的吗？你怎么知道我的家在哪里？”
莫晓乙拿出一张卷轴，小宇惊讶地“咦”了一声：“这不是阿列给我的吗？因为阿列让我把它藏起来，不许任何人看到，我就把它藏进了水底的石箱——我的藏宝库里。可我一直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你的母亲既然嘱托陈列送你回家，又怎么可能没有线索留下？这是一张航海图，借助它或许可以找到你的家！”
周觉紧紧盯住莫晓乙：“晓乙，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
莫晓乙坦然迎视：“阿觉，我们所生活的地球，自从35亿年前出现生命以来，曾有5亿种生物存在过。可是到了今天，却只剩下870万种，绝大多数都已永远消逝，再也无法感受地球的美丽。对于那些能够与人类一起存活到今天的生命，难道我们不应该尊重并且珍惜吗？就因为有了它们，我们人类才没有孤独地生活在这个浩瀚而寂寥的宇宙中！”
周觉双臂抱胸，无奈地看着他：“我说晓乙，你怎么就……”
“阿觉！”莫晓乙猛地打断他的话，右手拍上他的肩膀，“帮我！”
周觉望着那双清透深邃的眼睛，里面满满都是期待，心一软，只能选择妥协：“好啦好啦，这就帮你调人调船，大不了再被父亲臭骂一顿！”
莫晓乙笑了，笑靥融在清风里，几乎醉了水色湖山：“阿觉，我该如何谢你呢？”
周觉“切”了一声：“先欠着好了！早晚有一天，让你连本带利全部还给我！”他猛地旋转身下座椅，回到驾驶位置，“坐好啦，我要加速了！”
碧波绿树环绕的小楼渐渐远去，船底浪花如昨，却是新的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