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好人还是有好报的,穷是穷一点,最少不怕有鬼上门啊。
这三场免费的超时空杀人秀看完了,好,我的任务也完成了,光行应该可以把我送回白云山吧,我要叫上辟尘回家了。结果光行同情地跳了一段草裙舞,告诉我:“不行哦,江左司徒说要把你送回破魂牧场,你要参加他们的出新大典。”
我们于半夜三更到达破魂牧场。其实半夜三更是我胡说的,因为从空间门一个狗吃屎掉下来,眼前完全是漆黑一片,为了不用等一下倒时差,我决定一口咬定这是凌晨两点。
光行哼着歌儿跳着华尔兹旋转远去,彷徨间,一只手从黑暗中伸来,准确无误地拉住我。好冷好滑的一只手啊!虽然拉住的是我的衣服角,我还是感觉到一阵寒气刺入皮肤,召唤出一堆鸡皮疙瘩欢呼雀跃在我的肚子上。我纳纳地问:“兄台哪位?带我去哪?我年纪大了,肉粗不好吃。”
踉踉跄跄不知走了多久,突然眼前一花,倏忽之间,就撞进了一个光华灿烂的大房间。牵我的手不见了,我站在那里,觉得这个房间有点眼熟,仔细看看,厅前后两端落地环形的巨大神龛里森然排列着半人半兽的神像,地板与天花板都漆黑。对了,这不是我初次见到江左司徒的那个地方吗?我的那位偶像明星应该就在附近酣睡吧,不知道他做梦磨不磨牙?
那次来,灯火昏沉,影影绰绰四周只看到大概。今天大非从前,仰头看,大殿纵横四角坠下共十六个巨大的圆形灯球,由萤婴丛集而成,爆发出来的白色光亮虽然无比强烈,却令人感觉肃穆温暖。萤婴翅膀轻轻扇动,发出细微的风声。低头再看,大厅中聚集了许多穿着相似长衣的人,各自颜色却十分奇异,银蓝、金碧、紫灰、乌橙、云红,鲜艳夺目,但是多彩衣服的上面,大家却都顶着一个圆嘟嘟无眉无眼无鼻无嘴活像一个剥皮鸡蛋的头!他们听到我进来,全部把我盯住,也不知拿什么在打量我。一下子吓得我要死,差点当场大小便失禁。
幸好这个时候看到了江左司徒,也穿一件长衣,不过是纯白色,翩翩从前面神像后转出来,招呼我过去。于是在那些无脸人分开的一条小小通道里,我扣扣梭梭,低眉顺眼地溜过去,打死我眼睛也不敢往两边看,这可比什么疫龙啊,吸血鬼啊,吊死鬼啊可怕多了,什么都没有,就比什么都吓人。
到了江左司徒身边,他很善解人意地携住我的手。唉,我是真够呛,连男人的手都愿意牵了。
大概抖得稍微厉害了一点,江左司徒稍微低头问我:“朱先生,有何不妥?”
我强笑着摇摇头,不摇头还好,一摇未免就看到了面前那些阴森森的鸡蛋,鼻涕眼泪都抢着落荒而逃。江左司徒哈哈大笑,点头向他面前的人微微示意。大堂中聚集的人群忽然一起背过脸去,再回过来的时候,我傻眼了,好多精蓝啊!怎么全部都是精蓝的样子啊?
江左司徒笑着对我解释:“破魂最难修得的就是一张脸,所以必要时候,都以模仿他人充数。看看,他们样子是不是都很像我?”
果然,精蓝是很像江左司徒的,不过我早先还以为精蓝是他的儿子。江左司徒摇头:“出于某种原因,精蓝这一代的族人都称呼我父亲。”哦,这倒经典,区区一个人类,跑到最强最邪恶的族群里去当人家的爹,多扬眉吐气!
皇帝不开心太监开心半天,我眉开眼笑的傻摸样好像惹到了别人,下面有一位翻版精蓝越众而出,向我喝问:“你是谁?”
哇!声音和服莱一样,跟机器合成的一样单调瘆人。江左司徒当这些东西的爹,拉风是拉风,好像乐趣就不太多吧,不如跟我一起住,还有辟尘收集的好多HIP-HOP听。
分神半天,江左司徒应该已经帮我回答完了质问,所以那位仁兄把我左右上下仔细瞻仰一遍后,纳闷地说:“就是你呀,为了拿你的资料还要我发回避令给猎人联盟,结果走错了空间出口,撞破了你们的天花板。”我“哎呀”一声,这个谜团总算解了,原来是这样啊。不过回避令是什么?江左司徒安慰地拍拍我:“莫惊讶,你们猎人联盟大老和我们有秘密协议在先,如我们需要他们回避,会发出专门的照会,他们并不知道我们为了什么。”我心里这个气呀,猎人偶尔还是要有一点锄强扶弱的精神嘛!打不过人家就先跪下来求条生路,万一要你回避是要开展大屠杀呢?真是混蛋加三级!
闲话已毕,江左司徒带我转回神像后面,脚下一轻,突然间便到了高处,这天花板好高啊,浮上五六米有余,还是只在半空。我和江左司徒面对大厅正面墙壁,眼看着那黑色墙壁从中间如软帘一样向两边卷开,墙壁后徐徐露出的,是一个银白绳索编制,如蜘蛛一样八爪伸张搭牢两边的东西,中心兜住的是一个小小圆球,呈现出透明的蓝色。球中充满了水晶状的微粒,而微粒中间,则睡着一个小小的婴儿,他蜷曲四肢,头部埋在怀里,看不到摸样。而在圆球的后面,司印笑嘻嘻地凌空站着,看到我,笑容更美。有一点哀伤在我心里掠过,那是一种久违的感觉,比恐惧、痛苦、羞辱都更令人印象深刻。我明明知道她并非真正的人类,却不期然有一种冲动,想充当救世主,在这我无法匹敌的黑暗力量环伺中一跃而上,将她从觉醒的梦魇中带走,去平凡人世与我平凡相守。不过,我还是压抑了自己的冲动。第一,我身处半空跳不起来;第二,我怕冲上去以后,第一个反咬我一口的,就是司印自己。
所以我能做的,也就是咧咧嘴,尽量摆出甜美可人的表情,眼睛眨巴眨巴地向她送秋波,希望她复苏为守护灵后还记得我,以后江湖再见,说不定还能给我几分薄面。
透明球体开始轻微旋转,逐渐速度加快,往下一看,满堂子的精蓝们早就无声无息地伏低在地,开口念颂什么。听起来像古印度文,诡异的喃喃声回荡在空气里,整个空间反而变得更加死寂。
司印开始熔化。从指尖开始,她熔化成为艳蓝色的粘稠液体,流泻到球体上,点点滴滴都渗了进去,落到那个婴儿四周,将水晶微粒凝结起来,形成一片片透明呈蓝的障壁,将婴儿屏蔽其中。她熔化得越来越快,眼看那张美丽的脸将永不再见,成为记忆中的永恒。
在彻底消失前,她张开口,发出最后的声音:“猪哥,和你们一起的时候,我很开心。”
球凝固成了不透明的实体,停止了旋转。从我脸颊上,一颗眼泪流下来,滴到地面上,砸出了豆大的坑。精蓝们都抬起头来,静静地、迷惑地看着那些它们所不理解的陌生液体,在空中飞落。
我猜我大概是动感情动得太厉害,所以失去知觉了,明明正在亲身上演生离死别感天动地的苦情戏目,怎么眼睛一闭再睁开,自己就到了一片绿茵茵的草地上?茫然四顾,天色柔和,没有太阳,四周却很明朗。
草地远近都种着疏疏落落通体漆黑的树,虬根弯卷,所有枝叶边缘都极为锋利,朝天上指,剑拔弩张,统统都是敢与苍天斗到底的无畏斗士,不知道是什么怪品种。草地的护理倒是很到工,完全可以评选时尚杂志年度最佳草皮奖。不知道破魂做不做兼职,如果做的话,过两年铁定在园艺界闻名遐迩,我去做做项目中介捞一票也不一定呢。
站起身来活动一下,还好,一切正常。我以前有位师兄爱好梦游,游就游吧,又不按既定路线走,非要独辟蹊径,所以经常摔断腿、撞破头、被水龙头点中笑腰穴笑到下巴脱掉。最后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天早上醒来先摸一遍自己周身骨头及穴道要害,要是侥幸四体保全,心情自然大好,祷告两小时赞美上帝。但是更多的情况是会当即惨叫一声:“第七根肋骨又断了!昨天刚接好的。”然后撒腿就往医院跑。
到底发生了什么呢?记忆指向司印影像的消失,鼻子里多少有点PH值小于七的反应。不过我虽然鸡婆,倒也一向想得开。她又不是被硬抓回去的,我在这哭哭啼啼就是对人家破魂内政事务的无礼干涉和主观臆断,应该乘早收手。
把自己安慰了一下,我四处瞎逛着,想想不知道那个水晶球后来怎么了,是不是啪的一声裂开,然后从中间跳出一只猴子,目运金光,拜偈天地四方。这么说就有点耳熟,好像不是破魂,而是孙悟空出生了。
那边一队吸血鬼过来了,我吃惊地擦擦眼睛,看着这群吸血鬼排成纵队,一丝不苟地同开步,同下脚,连眼珠子转过来打量我的动作都整齐划一。哪里有一点纵横于黑白人妖两界,风云叱咤的雄奇气概?比我上次在谷底看到的还不如。赶着他们走的那个人呢,仍然是服莱。他也看到我,居然点点头表示招呼,令我受宠若惊,赶忙也点了好几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头,趋前问候道:“长老哪里去?”表情恭顺,体态遒媚。哎呀,早知道自己有这个天赋,当初拿出来打点打点梦里纱,说不定现在是驻欧洲联络处首席猎人。不过梦里纱的级别和服莱差太远了,威武不能屈者,威武不够也,羞愧啊。
服莱对我的态度颇有改善,不过声音就还是板板地回答道:“这批食仔耗尽了,再说前段时间也抓太多,我带几个去放放生。”放生?放生是什么?是放人家一条生路让他们走,还是放在开水里过过蘸点酱油生吃?服莱相当迷惑地看看那些口水流到了嘴边的傻子,好像觉得蘸点酱油吃吸血鬼这种提议十分没出息,说:“放生就是放生,离开这儿他们神智就会恢复,不过力量全废,没有用了。”
他赶着一群食仔走了,我肃然起敬地自后向他行注目礼。虽说这位大人个子小,可气派万千啊!几时我可以修炼到这一步,走到日本吸血鬼天皇的卧室里一屁股坐下,说:“端两盘年轻可口点的嫩吸血鬼来,给大爷我尝尝鲜。”
所以说什么都可以错,投胎就不可以投错,要是我投胎做了破魂——摔头赶紧把这个想法摔掉,算了,好歹我自己有张脸吧。
继续在草地上晃荡,我还看到一个头部包着黑色头巾,穿黑色长袍的人匆匆走过,向我扫了一眼,灰色瞳仁精光四射,害我打了好多个冷战。
“那个是食鬼族代表,来觐见新生达旦的。”
打冷战的时候听到这个声音,使我还多额外奉送了几个。江左司徒又不知打哪儿冒了出来,指指那个眨眼就不见的人走去的方向。我苦笑着点点头,说:“食鬼都是这个样子哦,我记住了。”他拍拍我的肩膀:“朱先生,多谢你不辱使命!达旦已经出生了。这次食鬼破魂的出新危机史无前例,如果让达旦在水晶胎中就萎缩死亡的话,我们灭族前的惊人破坏力,会让整个地球毁灭的。你善莫大焉!”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说我走运吧,不是那么回事;说不走运,好像还一不小心拯救了一把世界。为什么没有媒体来盯梢我,报道我的八卦消息,或者请我去当什么鱼钩啊狗粮啊的代言人?英雄皆寂寞啊,我寂寞啊!
寂寞当然要回家,我决定要回家了,把我弄来观摩这么重要的典礼,也不发点纪念品给我,未经王化,就是这么小气。唉声叹气一番,我跟江左司徒告辞,请他送我回广州去,他一伸手:“且慢,朱先生,还有大事要麻烦你。”
江左司徒把要我做的事情说完,我鼻子都歪了,大叫使不得使不得,撒腿就跑。可惜道行浅跑不掉啊,江左司徒一飘,飘到我面前来,沉下脸来正色说:“朱先生,你知道这不是你愿不愿意的事情,我看中你性情纯良,将来于我族类的改造有益。你答应也要答应,不答应也要答应!”
不愧是人类与邪族的杂交优良品种,文也来得,武也来得。不过这样强逼我,荒谬了一点吧,万一我骨头超硬,或者决心贯彻“士可杀,不可辱”的君子原则,我不是要当场往旁边那棵树上一头撞去,表示我宁死不从?不过我主意刚这么一打,那棵树先热情主动地把枝条一垂,就向我下围包抄过来。我一跳出它攻击范围,转头又看到江左司徒阴恻恻的脸,额头上写着:“你跳啊,你跳啊,你跳远一点啊。”万念俱灰下长叹一口气大叫起来:“从你了,从你了,我下半辈子完蛋了。倒霉啊!”。
三个月后。
清早,我在辟尘动感十足的厨房伴奏曲中醒来,头脑发晕,想起昨天半夜口干去开冰箱门,居然看到有鬼在喝我的牛奶。那是个厉鬼啊,肚子都切开了,一头是血,好像是个女的,把我气得跳脚。混蛋江左司徒,要我做那么重要的事情,却小气得要死,在墨尔本什么房子没有,找了个闹鬼的多重凶杀现场给我!现在好了,没事就和那些冤魂野鬼打照面,经常听到辟尘在厨房里嚷嚷:“走开走开,不是给你们吃的,不走,不走我喷你杀虫水!”那些鬼被毁了二次容,半夜就哭哭唧唧的,烦死人。
有人敲门,我含着一个牙刷过去开,眼前先一亮,然后再一黑,我愣怔了半天,开始大喊:“辟尘,那话儿来了!”
辟尘冲出来,我看见我家里那一堆鬼受了三个月的熏陶,好奇心明显长进不少,光天化日,居然也跟着从角角落落里冲出来看热闹。不过辟尘把头伸出门外后表情还算正常,鬼兄弟姐妹们就不约而同发出凄厉的一声喊,行李都不收,全部跳窗钻洞离家出走了。
门外,摆着一个小小的蓝色包裹,包裹里一个小小婴儿,向我天真无邪地笑着,长得好像江左司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