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以慎也不知怎么的，腿长脚长的走得快极了。顾知意穿着平时穿不惯的细跟高跟鞋，踉踉跄跄地跟在他身后，怎么追也追不上，崴了脚的一小会儿，就眼睁睁看着向以慎消失在了转角处。
她吃痛地按压着有些红肿的脚踝，着急地想站起来却无能为力。
明明不需要跟他解释什么，她跟他不过是认识的关系，早一些解释和晚一点又有什么差别的？甚至这个解释对他而言也不是必要的。可是顾知意那颗焦躁的心仿佛是被放在了煎锅上伴着油滋滋地翻烤着，又疼又热又好像快要被烤焦。
她坐在冰凉的大理石地上，死死地按着受伤的地方，不知过了多久。
再抬头的时候，眼睛里清晰地印着一前一后从角落里走出来的向以慎和林若。他们的距离很近，她甚至觉得向以慎背在后面的手里攥着的是林若微微前倾的手臂。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两个人远远地又变回了正常走路的姿势。
她很想立刻逃开，就好像从来没有在这里跌倒，也没有见过他们一样。可是不行啊，她除了忍着痛缓缓站起身装作没看见之外，走一步又跌了另一跤，跌得狼狈又难堪。
而此时向以慎温暖的手已经握住她的右臂，轻轻一用力就把她扶了起来。
林若也自然地站在她另一侧，嫣然浅笑着说：“没事吧？是鞋子不合脚吗？”
顾知意知道这时候该点头掩饰自己原本的目的，却不自觉地摇头，但也没有给出下一句话。
“陆先生呢？”向以慎一手扶着她的肩让她把身体的重量尽量往自己身上靠，“没跟你在一起？“
她身子一抖，抓着他的手不由自主地用力，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抬头跟他对视：“我跟陆恒言没什么。“
向以慎的笑容还是那样的绅士而礼貌，带着她边走边回答：“我不是八卦记者，不会乱说的。“
“真的没什么。“她的声音很小却饱含着满满的坚持与执拗。
向以慎笑笑，也没多想，只是有点诧异顾知意这样微风般温顺的女孩，竟然也有这样的语气和神情。
把她交回到责编手里后，社长不知道什么时候应酬完回来，满面红光的模样看了活像个土财主。顾知意没有再追逐向以慎和林若的身影，只是安静地坐在责编身边，低着头盯着自己逐渐肿起来的脚踝。
社长没注意到她的异样，靠坐在隔壁的沙发上点了支烟，像是中了头彩一般对她说道：“小顾啊，可以啊，没想到你这本书比我想的还受重视。刚刚我还碰见恒信集团的陆先生，说是要给这部戏投资，顺便考虑看看跟我们杂志社的合作。”
“是社长会经营，才能有生意上门。”她心不在焉地敷衍着，眼睛还是没能离了起肿块的位置。
责编从酒店借来了医药箱跟冰袋，贴心地给她做冷敷。
之后派对里又做了什么，顾知意也不记得了。她只知道自己再也没有去注意向以慎的一举一动，也没敢观察林若的行踪。浑浑噩噩地让责编打了车把她送到家，她衣服也没换就把自己裹进薄薄的被单里，蜷缩成了一颗虾米，沉沉地睡去。
再接到向以慎录音工作通知已经是新一周的开始。
录音室内，她一遍遍唱着她那一部分的旋律和歌词，认真又专注，又好像故意躲避一般从不往右边多瞟一眼。
向以慎在她右边的麦前关掉设备，取下了耳机，带着她到外面去听录制效果。
做录制工作的阿文见着她就止不住地赞叹她的声线，做专业歌手也没问题。她笑着客套了一下，并没有把那几句赞美的话记在心里。
听完全部，向以慎满意地拍了拍阿文跟旁边的助手，最终版本也就这样敲定了。
顾知意也没想到录制会这样顺利，这份工作似乎也自然而然地画上了句点。向以慎让助理把他交代用来润喉的梨子水送上来，给她和自己一人倒了一杯。
“顾小姐，你有没有兴趣签我们聚星公司？你真的很适合做歌手。”向以慎喝了一口热热的梨水，白色的雾气在他脸前扑腾着，有些模糊了他的五官。
她看着水里的波纹在打转，语气不咸不淡地：“算了吧。我吃不了这碗饭的。我还是更喜欢写作。”
“我们现在算是朋友吗？”向以慎把拿着杯子的手放下去了一些，那些水雾就飘不到他面前了。
顾知意愣了一下。
朋友？她这样的人，还能跟他做成朋友吗？
可是一旦成为了朋友，她又会期待更多，想要成为他的女朋友吧？可是，他应该已经和林若……
朋友。
好像最大的可能性也只能是朋友了。
那只做朋友就好吧。她什么长处也没有，忍耐力却极好，只是做朋友的话也能看着他，也能实现她对他的承诺是不是？
向以慎见她又神游天外，脸上的表情也不是很开朗，以为是自己的话为难她了，连忙出声安抚道：“是我唐突了。你不用纠结的。”
“没有！我只是最近爱发呆，是我失礼了。“她慌张地抬头朝他摆手，手足无措地解释着。
“你终于看我了。“
她又是一愣。
“和上两次见到的你不太一样。你今天看起来好像很累很低沉，说话的时候也不看着人。我还以为你生病了。“
顾知意的心一下子像是被抛进了无垠的草原里，在空气中被折射成彩虹般的阳光浸润着她的心跳。
为什么，只是简单的一段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像是清扫机一样把她心里的阴霾一下子一扫而光了。向以慎到底有什么魔力，是哪里来的巫师，能够掌握她的心情起伏，喜怒哀乐呢？
顾知意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就好像把所有不愉快的垃圾变成了二氧化碳，从那具小小的身体里释放了出来：“如果你愿意，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向以慎神色一亮，语气明显地轻松起来：“那今晚一起吃饭好吗？算是完成新歌的庆功宴。”
“就我们两个？”
“还有一个人，你认识的，林若。”
顾知意只觉得手里的梨水好像突然结了冰，从指尖冷到骨髓里去。但是，她现在的身份是他的朋友。朋友是不会介意跟朋友的女友吃饭的。
再说了，林若未必就是他女友呢……
她觉得自己有点自欺欺人，却又忍不住相信这一点点的，微弱的希望。
向以慎见她又在发呆，不客气地拍了她肩一下，笑道：“神游女侠，醒醒。赏脸吃饭吗？”
“吃。”怎么不吃，大学的时候她做梦都想能跟他说上一句话。现在不仅说了，还做了朋友，还可以一起吃饭。
而现在的向以慎本来比那时候的他来得更遥不可及，可她跟他现在的距离却比那时来得更近。
只不过可能也仅限于此了。
“那下午我让助理来接你。你能吃鱼吧？林若说她找了一家不错的海鲜店，做鱼是一绝。她爱吃鱼。”
顾知意本来想给出否定答案，听到林若爱吃，也就咽下了自己的话，换上另两个字：“能吃。”
向以慎点头，然后找到手机不知道是不是给林若发消息。而她转头望向窗外的天空，蓝得仿佛像是一片深海，白云也变成了各种各样的鱼群。
鱼啊，她最讨厌吃了。
但林若已经选好了餐厅，她没有资格也没有勇气要让林若来迁就自己。
她想着，总归还能点一些不是鱼的菜品吧。
醉鱼乡的包间里。
顾知意坐在满满的一桌鱼肉盛宴面前，忍住让自己的嘴角不要抽搐。
她没想到林若提前把店里的招牌都点了一遍，而这家店的招牌菜没有一道是跟鱼无关的。当然了，叫“醉鱼乡”的店，招牌菜怎么可能和鱼没关系。
什么叫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她今天是尝到那个滋味了。
那个酸汤鱼火锅，里面除了一条鲤鱼外，还有满满的豆芽、青菜和豆腐等蔬菜。她是一点鱼腥都不碰的，哪怕是带着鱼味的汤，粘上了鱼味的菜，她都觉得反胃。
可现在偏偏……
她只能硬着头皮，端着碗白米饭，用筷子沾了点蘸料，给自己拼命做着心理建设，蓄满勇气告诉自己等下一定要夹一筷子锅里的豆腐吃。
林若见她都没怎么夹菜，以为她是害羞不好意思吃，主动给她盛了碗汤，还在汤里面夹了两块鱼肉跟一些小菜，期待地看着她。
顾知意算是知道什么叫真正的骑虎难下了。上次在商场里也是因为林若，肉疼地买下了一身晚礼服；而今天，她又要被“逼着”吃自己一口都咽不下去的鱼。
她干笑着道了谢，拿着勺子在那碗汤里捣鼓了半天，最后心一横还是往嘴里倒了一勺。
“怎么样？怎么样？”林若期待地看她。
“很鲜很鲜。”她挤出笑容，勉强应付了过去。在林若跟向以慎聊天的时候，她才赶紧倒了杯茶水，冲洗着嘴里鱼汤残留下里的味道。
呕，她还是觉得有点恶心。
顾知意终于还是装不下去了，打了声招呼就往洗手间冲过去，抱着马桶就是一通狂吐。
她这个胃跟鱼是八字犯冲，她的大脑指使着胃去接受它，而胃呢却倔强地把这个不被它认可的东西排出体外。
终于，算是把刚刚喝进去的那一点点东西吐干净了。她赶紧漱漱口，又理了理着装，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去，并且决定不留痕迹地再加一道和鱼无关的菜。
还没等她点单，回去时桌上已经多了几样别的海鲜。
林若用粉色睫毛膏刷出来的卷翘睫毛上下忽闪，憋着笑问道：“小顾妹妹，你有话跟我说吗？”
“什么？”她一时间不明白林若的话。
“鱼好吃吗？”
她脸色一僵，有点尴尬和歉疚地说：“对不起啊，不是你店选得不好。是我自己从小就吃不了鱼，一吃鱼就想吐。”
“那你应该告诉我和阿慎啊。带着你吃些你吃不了的东西，我们才觉得内疚呢。阿慎开始吃饭就觉得你怪怪的，刚刚你去吐了才确定你是真的不喜欢吃鱼。”林若伸出右手，拉住她，“你真是个体贴的好女孩。那我和阿慎也就放心了。”
“啊？”林若的话又开始让她有点犯迷糊了。
向以慎也看向她，她这时才又恍惚注意到他的眸色还是一样，是比常人来得浅的琥珀色，仿佛有粼粼波光在中央摇晃。
“你应该猜到，我和阿慎是情侣吧？”
顾知意仿佛听不懂那几个字一样，直愣愣地看着林若因为吃饭，口红掉得差不多的嘴唇。
“所以请你保密好吗？我们暂时不想公开，因为彼此的事业都还在上升期。”林若的口吻很恳切，比普通女孩都要漂亮的眼睛里面没有一丝虚伪，“而且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请你给我们做掩护？”
“林若，这件事不是说好了不提吗？”向以慎皱起眉头打断林若的话。
“可是我们真的很需要她帮忙啊。她又不是明星，跟你爆点绯闻做烟雾弹，我作为朋友再出来澄清你们的关系，以后我们约会再带上她一起，就说是朋友聚会，媒体不会深究的。这样对我们才是最好。”
“她凭什么为我们的事情买单啊？那些媒体会怎么写，她又会怎么被攻击？她是个素人，怎么去面对接下来的一切？”
“那我怎么办呢？经纪人说了，要么跟你分手，要么让我找别的办法，要么就解约赔违约金。难道你要我跟你分手吗？”
“这种把圈外人扯进来的办法我不做。”
顾知意听得七七八八，也算是明白林若的意思了。她若有所思地看着跟林若争吵的向以慎，不明白是不是该把他此时的争辩当作是对她的保护。
不行，她这样未免太自作多情了。
“那个……”她怯生生地插话，“你们真的很需要我做挡箭牌吗？”
“今天请你吃饭就是单纯的朋友聚会，再跟你坦诚一下我和林若的关系。至于她后来说的话，你就当作没听到。”
“知意，我可以这样叫你吗？”林若拉住她的手，那种眼神就好像见到了救命稻草一样，紧紧不松手，“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我们认识也没多久。但是我真的觉得你是我可以信任的人。我们真的很需要你。只要到明年的夏天，我顺利地进军海外，地位稳固了，我就和阿慎公开。在此之前，我会慢慢补偿你的。可以吗？”
向以慎也这么需要我吗？她本想这么问，还是改了口：“如果你们真的……”
“顾知意，我们不……”
“知意，我和阿慎都这么拜托你。他在这个圈子里也才三年，正是蒸蒸日上的时候位置坐得还不稳，你也知道，公布恋情在这个时代还是很冒险的。”
“你不愿意就说不要。”向以慎拉开林若，认真地看着顾知意，“我和你做朋友不是带着这样的目的而来的。”
她知道，向以慎要强，骄傲，绝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哪怕他真的很需要，也不会把别人卷进自己的麻烦事里。
尤其是对朋友。
但如果是她主动自愿跳进这趟浑水里呢？
是啊，她可能是病了，他哪怕有一丝丝的需要她，她都愿意为之赴汤蹈火，勇往直前。这不是有病是什么？
于是，她听到自己说：“我愿意帮忙。”
就好像五年前的那个冬天一样，她也这样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让那颗北极星终于闪烁在广阔的黑夜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