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伊不知道那天她是怎么回到家又是怎么收拾的行李,反应过来时已坐在了回奶奶家的长途汽车上了,脑袋里轰鸣着是从来没有听过的李子轩哀求的声音,那一句:“我已经不想和他们在一起了!”好似是卷夹着冰凌的狂风,肆虐而过,携夹着热泪撕裂暴露出言伊刻意尘封的往事画面,将言伊击了个人仰马翻,心理防线上的大侠英雄们更是一个个殒身不恤......在那模糊的记忆中,7岁的言伊站在爸妈的房门口,听见妈妈也如出一辙得歇斯底里哀求:”求你了,就让我走吧!我真的过不下去了......”
言伊觉得她身边的人怎么一个个都好似拥有着大无畏的奉献精神,一次一次不嫌麻烦得用自己的长途跋涉背井离乡来撕破安宁的假象,以此来逼破她成长......
在那个暑假里,言伊钓光了奶奶家池塘后面所有的龙虾,钓的龙虾多到来不及吃,奶奶只能到处送人,摘光了邻居家桑树上所有爬树能够得都到的桑果和桑叶,踢飞了眼见的所有昆虫,连李奶奶家那仗势欺人的恶犬都被言伊一脚踹到怀疑狗生......
一个月又零一周的时间过去了,言从林一直打电话叫言伊回来,言伊却再一次发挥她的鸵鸟属性,宁死不归。
这晚奶奶正在电话里和言爸担忧得说这孩子可能快到叛逆期了,这些天情绪很不稳定,有些......狂躁。只听电话那头有个脆生生的声音说道:“奶奶,可不可让言伊接电话。”言伊奶奶一愣,看到耳尖的丫头这就想跑,一手拽着她的衣服把电话塞到她耳朵边。言伊挣扎间只听到一声无比熟悉的“伊”,那头便再也没有声响了......
那个夜晚言伊在奶奶怀里哭了个足球比赛上下场,哭着哭着就睡着了。奶奶只是轻拍着她,言从林不善言辞就是遗传的奶奶。“没事的啊,伊伊,没事的啊,好朋友吵架,说开了就好了嘛......”
言伊睡着的时候,李子轩正站在候机大厅,手在口袋里紧紧握着那没有送出去的一封信,一封只能亲手给言伊的信......被妈妈牵着,走上了去往美国的航班......
第二天,言伊便风风火火打包回家了,正如她风风火火得来,留下一村劫后余生的生灵......
言从林见到黑瘦了一圈的女儿,深深的叹了口气:“李子轩和妈妈坐昨晚的飞机去美国了,李子轩本来想去奶奶家找你,可是去美国很多手续要办,他妈妈......”
“爸,钢琴他们没搬走吗?”言伊仿佛在问晚上吃什么。言从林发觉女儿成天胡言乱语,却总是在这些时候正经淡漠得让人心痛。这个年纪的孩子不是正是应该问很多为什么的时候么?!为什么他要去美国?为什么要丢下我?为什么妈妈要离开......没有!这些问题都没有!明明是难过得要死还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为什么就不问问原因呢......
可是如果孩子问了,自己又该是怎么回答呢?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妈妈也有自己想要过得生活?除了这些不痛不痒的话,自己又能回答些什么?!言从林忽然觉得全身的劲都卸去了,周身疲倦,女儿一直都知道这些‘为什么’没有答案,7岁那年就知道,比自己知道得还清楚......
因为没有答案,所以没有为什么。
“嗯,他们准备的时间太仓促了,只能暂时存在我们家了。”言从林无力道。
“哦”言伊盖上琴盖,蒙上遮尘布,又从房间了拿来李子轩丢下来的琴谱。
言从林皱眉:“子轩昨天晚上来说到你房间取琴谱来着,还是没有拿走么?”
言伊无所谓的耸耸肩,顺手把琴谱放在了钢琴遮尘布下面。“爸,我们把这个推到客房吧,放客厅怪挡事的。”
言从林只剩叹息,他深知女儿只能自己走出来,她也终将自己走出来......
剩下的假期里,言伊每周三天去少年宫学羽毛球,以一种没死就往死里练的态度,杀遍了同年龄层的所有小朋友。最后一个小男生,因为长得白白净净,让言伊十分不爽,更是高远球,短低球,截杀扑球,一球一球,全神贯注,扣球招招往人身上扣,其他孩子被打怕了,看到扣球下意识都去躲,这白净小男孩倒咬牙苦熬,最终还是2比1输给了言伊,气得他把拍子都摔坏了。
言伊也不理他。处于怼天怼地状态的言伊心里腹诽:呸,败家子!
言从林来接言伊的时候,教练对他说:“你女儿不错,是个好苗子,那股狠劲真是很不错。”
言从林只能尴尬一笑,他女儿之前,并不是这样的......
其他时候言伊就从表姐家借来书本,预习初中的科目,言从林给她送果汁,劝她暑假在家好好休息别学太累了,言伊只是抬头看着爸爸笑着说:“学习使我快乐......”
言从林偶尔和同事喝酒的时候,听同事抱怨自己家孩子暑假要不就在外面疯闹,要不就在电视机前面瘫着,还老跟爸妈贫嘴......言从林一口闷掉酒杯里的酒,酒杯重重撞在桌面上,叹息道:“哎,谁家孩子不是呢......”
开学前,言伊还给爸爸准备了份大礼......“爸爸,我想预支今年的生日愿望?”
言从林看到女儿这么多天都处在法律允许范围内的暴走状态,觉得这是她发泄情绪的方式,就一直由着她自己调节,但心底又抓耳挠腮想要为她做点什么,让她能再次欢脱起来。一听到这一句,顿时来劲说:“言儿说,只要爸爸能办到,一定满足你的愿望!”
言伊莞尔一笑说“能办到能办到,就爸爸带我去一趟公安局吧!”
言从林差点被这句话闪了耳朵,瞪圆了眼睛“?”
“嘿嘿老爸我只是想改个名字......”
言从林觉得他这一辈子能跟上女儿思路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老娘,言伊好像真的进入叛逆期了......
“哎爸,你听我说啊,能不能带我去户籍窗口改一下,我查过了,未成年人得有监护人在......”言伊一脸‘我靠谱’的自我满足。
言从林心里呕血,面上却强装为父遇事不惊的一张脸,“你为什么要改名,现在的名字哪不好么(哪碍着您了)?你想要改成什么?”怕不会连姓都要改了吧?!言从林在内心暗伤到,你爹是哪里对不起你了么......
言伊吊在言爸胳膊上晃荡着,撒娇道:“哎爸,我就改一个字啦,我想把我的伊改成一二三四的一。”
一听好险不是连姓氏都改了,言从林松了一口气。他在女儿的教育上一直是没事时就放养,出事了就给出引导的模式,事事也都愿意和女儿有商有量,充分尊重她的想法,这好似无理取闹的要求从言伊嘴里说出来,言从林也愿意认真地和她讨论。
“言儿,为什么想改成那样的?”
“嗯,爸,我不喜欢伊这个字”,言伊认真得润色心里的想法,“你和我说过伊是伊人,是被喜欢着的人,是被人上下所求的美好的人。可是啊,我不想祈求被喜欢,与其被动等待,期盼着被喜欢,我更喜欢成为自己喜欢的样子,我希望我自己能像那个‘一’字一样”言伊一脸激昂道“一马平川,一往无前,一心一意,一生上下而求索,一生一世不为破事搅动,永远做简单平稳的人!老爸你觉得怎么样啊?”
言从林闻之震惊,老泪纵横,这可不就是孩子阵痛过后成长么?谁家孩子在12岁的时候能说出人生愿景就是简单平稳这样的话呢?心里摸了把泪,言从林想虽然现在决定还尚早,不过这孩子以后还是学文吧......
言伊掂量着润色前的话应该是不太能打动人的。毕竟:神他娘的‘伊’人,老子我‘一’个人就够了!这话斯文如她老爹,应当是不太爱听的......
那个夏天,兵荒马乱的过去了,好似忍过寒冬的蝉褪去了重重的壳,言伊,现在已经是言一了,感觉她童年的最后时光也一去不复返了。
暑假过去了,科小附中初一一班新生,在讲台上逐一进行自我介绍。一个梳着马尾的女孩,言笑晏晏,对着台下一众新面孔说道:“大家好,我叫言一,言语的言,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的一,很高兴和你们一个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