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德静静平躺在地上，急促而微弱的喘着气。黑骑士的大剑还插在他的胸口，每一次呼吸，肺里的血液都会堵住鼻腔，进去的气还没出去的气多。他的心脏还在跳动，但大量失血导致的缺氧已经越来越严重了。
眼前已经一片漆黑，隐约中有人靠近他身边，握住了他已经如尸体般冰凉的手。
好暖和啊。
“头儿……”鲁伯看着罗德惨白的脸，嘴唇哆嗦着怎么也说不出话来。眼泪不住的从眼眶涌出，他只能狠狠咬住自己的胳膊才不至于哭出声来。
“带他们离开……越远越好……”罗德的声音微弱的像是风中残烛：“把我的尸体烧了……别落在亡灵手里……”
“这时候就别给我们添麻烦了好吧。”图灵勉强笑了笑：“自己的事情自己去做，这不是骑士的基本法则吗？”
罗德也挤出了一个笑容：“拜托了……”
“喂喂，你这样就死了会很麻烦啊。”图灵急忙拍了鲁伯一巴掌：“帮我个忙，不然他就真要死了！”
“啊？”
“别愣着！握紧这把剑，我说拔的时候就把它拔出来，越麻利越好。懂了吗？”
年轻人懵懂的点点头。
法师深吸一口气，两只手按住罗德胸前的伤口，柔和的明黄色光芒从他指缝间涌出，在光芒映照下，罗德身上细小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纷纷愈合。
“拔剑！”
法师一声令下，年轻人咬紧牙关死死攥住剑柄。黑骑士的大剑深深钉在地上，鲁伯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把它拔了出来。
被大剑堵住的伤口立刻崩裂开来，鲜血如泉涌一般喷溅而出。如果不是图灵的双手按着，恐怕现在他们就能见识到人体喷泉了。
罗德痛苦的哼了一声，吐了一大口血。鲁伯吓得脸色煞白，一屁股瘫倒在地。
然而法师手里的光芒依旧明亮而温暖。很快那道几乎要将罗德一分为二的巨大伤口就不再流血了，他那惨白如死人般的面孔也浮现出几缕血色。
年轻人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但罗德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图灵把他扶起来不断用力敲他的背，每敲一次，罗德的口鼻就往外喷出大量暗红色的血液。
“你在干嘛？”鲁伯看的心惊肉跳。
“帮他吐净肺里的瘀血。”图灵气定神闲的解释道：“放心，能呼吸就说明他已经没事了。”
罗德咳嗽了一会儿才慢慢睁开眼睛。他揭开衣服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原本把他贯穿的巨大伤口如今只留下一道浅白色的痕迹。
他惊讶的看向图灵：“你干的？”
法师笑了一声道：“不然还能有谁？”
“治愈术，这不是牧师才会的神术吗？”罗德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据他所知，能够释放神术的牧师在整个教会都算凤毛麟角，而且一般身居高位。
提到这个话题，法师的立刻充满了兴趣：“所谓的神术，在我看来就是神灵借给凡人的力量，而凡是力量都有一个源头。魔力也好，神力也好，本质上都是相似的。”
“于是我就试着控制魔力模仿神术的运转方式，结果还真的成功了，虽然没有正牌神术那么有效吧。”
罗德深深看了图灵一眼：“如果这事被教会知道了……”
“我肯定会被判渎神罪割了舌头绑上火刑架。”图灵轻轻笑了笑：“但你不会让他们知道的，对吧？”
“谢谢。”
“啊，你要谢我的地方还多着呢。”图灵不在乎的摆摆手，和鲁伯一起把罗德扶了起来：“不过还是等消停下来再慢慢说吧，这场战斗可还没结束呢。”
罗德看了一眼前方的情况。刚刚他被黑骑士那两下抽的远离了主战场，这多少算是幸运，不然法师还真没法在一片混乱中给他疗伤。
桥边的战斗惨烈异常，没有了罗德图灵这两个主要战斗力，剩下的佣兵只能且战且退苦苦支撑，活下来的连四分之一都不到。好在失去了指挥官后骨头架子也不好过。
没有高级亡灵指挥，方阵骷髅们再也不能排好阵型。而且伤亡也很不少。图灵虽然没有直接对骷髅出手，但两个法师之间的战斗殃及池鱼，大片大片的骨头架子被法术余波轰成了残渣。
“大家还指望着你带领他们杀出一条路呢。”图灵对罗德眨眨眼睛：“不要食言啊。”
“头儿，你还能坚持吗？”
罗德轻轻点头，从地上捡起沾满自己鲜血的长剑。沉甸甸的宝剑握在手里有种温暖的亲切感，罗德感觉自己的身体里立刻生出了一股力量，支撑着他爬到了马背上。
“各位！”罗德强忍着一阵阵的虚弱感挺直了腰杆，一手紧握缰绳，一手高高举起宝剑和插在剑尖上的黑骑士头颅。
“敌人已被消灭！跟着我冲过石桥，闯出一条活路！”
骑士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战场。每个活下来的人抬起头都能看见那个高高挺立的身影。他的利剑划破黑暗，照亮夜空，在绝望中为他们斩出一线生机。
骑士驱马前行，一往无前。他冲向亡灵们占据的石桥，松散的骷髅们再也无法挡住战马前进的脚步。敌群之中被马蹄踏出了一条生路。
“冲啊！”看到了希望的佣兵们再次唤醒了勇气和力量，他们大声怒吼，踩着脚下累累白骨，埋头冲进亡灵军队之中。
他们拼命榨出最后一点力气用来奔跑，希望只有一线，跑过去了就能活！任何挡在前方的东西，亡灵也好，刀剑也好，都被双目通红的佣兵撞的稀巴烂。什么也无法阻挡人类求生的脚步。
他们精疲力尽，全身酸软，可谁都不敢放慢脚步。直到天边出现了明亮的光点，那是黑夜中闪烁的星光。
他们回头一看，石桥已经远在身后，亡灵的军队再无一丝踪影。
“我们……活下来了！”
佣兵们这才瘫倒在地，有的放声大哭，有的高声大笑。他们的护甲破烂，狼狈不堪，但每个人的眼睛里都闪烁着胜利的喜悦。
罗德看着状若疯癫的佣兵们，心里同样长叹一口气。作为同样劫后余生的人，他太能理解这些人的心情了。他看了一眼鲁伯，年轻人的眼睛里同样闪烁着泪花。
他拍拍年轻人的肩膀：“我们活下来了。”
“你居然真的杀了那个怪物。”拉克维摸着头皮，表情复杂。这货被黑骑士抽飞出去之后脑袋磕在了石头上，当场昏了过去。如果不是鲁伯眼尖看到了他，恐怕他就要被扔在对岸等死了。
其实我也差点儿死了，罗德本想把这话说出来。但他转念一想，图灵救他一命这事儿知道的人还是越少越好。大熊虽然能信得过，但他实在不像是一个嘴严的人。万一以后喝酒吹牛的时候说漏嘴就糟糕了。
再说，让他对自己多一点儿敬畏，这感觉还真不错。
想到这里，他看了一眼图灵。法师像往常一样远离人群，一个人呆在路边。
罗德走过去想好好道声谢，但还没开口就被图灵打断了。
“沿着这条路，没多远就到双塔城了。”图灵说道：“看天上的情况，这里已经脱离了黑暗幕布的范围。不过亡灵知道石桥封锁被突破以后肯定很快就会改变策略加速进军。你们最好快点儿进城。”
“你们？”罗德一愣：“你不跟我们一起走了？”
图灵耸耸肩道：“我还有自己的任务要做，接下来的路就得你们自己走了。”
罗德心中一动，他有很多话想说，可男人之间话多了就显得矫情，最终他只是点点头：“路上小心。”
“你们才要小心。亡灵大军所图非小，我看一个白河领满足不了它们的胃口。整个北境都将面临腥风血雨。我得尽快把消息带到王都，能不能救下北境就要看命了。”
图灵一边说着一边跨上马：“以后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们说不定还能在王都再见。”
罗德赶紧递给他那把附魔宝剑：“对了，你的剑还你。”
图灵却摇了摇头：“已经不是我的剑了。”
“啊？”
“你的血沾在剑上，它已经承认你的资格，认你为主了。”
“啥？”
罗德一脸懵逼，剑还有这种功能吗？
“反正这剑在我手里是糟蹋东西，这不正合你的心意嘛。”图灵一拍马尾，纵马远去：“算我赔给你的。以后你留在北境的话，肯定比我需要它。”
罗德握着宝剑看着法师的背影渐渐远去，心中怅然若失。但站了一会儿之后，他勾起嘴角笑了笑。
说实话，这么好的剑还回去还真挺舍不得的。
佣兵团的众人休息了一会儿之后，罗德就催促他们尽快赶路。他们急需食品和药物，越早到达双塔城就越早安心。
在远离大路的林子里，法师安静的站在灌木丛中目送佣兵团的远去。森林中静谧而安宁，一只黄鸟飞来停在他身边的树枝上。
“玩的开心吗？”
图灵扬起眉毛回头看了鸟儿一眼：“罗莎大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想看看被图灵大人选中的人会是什么样。”
黄鸟嘴巴紧闭，但清冷的女声清晰的传了出来。
图灵无奈的摇摇头道：“这我可得说明白了，是圣剑选中了他，不是我选中了他。”
鸟儿歪着脑袋看着他：“对你而言，干扰一把死物的选择并不是难事。”
“也许吧，但那没有意义。”图灵摊手道：“我想改变的事情有很多，比如说熵增定律，湮灭公式，或者眼前的战争，可它们自有其法则。作为一个法师，我明白有些事是不能强求的。”
“那么圣剑为什么会选他呢？”
“罗德?布莱克伍德在握剑的时候，内心有着强烈的‘保护’欲望，圣剑也顺应了他的心愿。也许，这种精神比较符合圣剑的选择标准吧。”
“他还没做好付出牺牲的准备，战争之下注定伤亡惨重，心软的人可当不了领袖。我并不看好这孩子。”
“也许吧。”图灵微笑道：“好也罢，坏也罢，时间总会给出答案。至少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要一起回去吗？”
鸟儿发出一声鸣叫，拍拍翅膀飞走了。
“我就当这是‘不要’的意思吧。”图灵撇了撇嘴，伸手在空中划开了一道仿佛毛玻璃一般半透明的传送门，接着一步踏了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