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上一下扒拉在树枝上，借由夜色下茂密树叶的掩映，寻了一个制高点的位子，俯瞰恶鬼道的山头，将村民们和小宋都在容纳在视线可及范围内，火光下的蛛丝马迹皆一览无余。
恶鬼道那个不大的山头被火把大片的红光映照如同白昼，似乎村子里的所有村民都聚集于此，每个人都举着火把，将山头堵的水泄不通。
若非所有村民的对峙面站了一个白袍子的女人，董云泽都觉得他们是在进行某项隐秘而繁杂的祭奠仪式了，所以最前面那个宽袖长服的女人，应当是这一届的天女了？
秦妄趴在树上跟看电影似的，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只当真以为这是本地一种特定的风俗习惯。
山的另一边便是悬崖峭壁，白袍女人站在山边，似是疯魔一般，又哭又笑，秦妄以为是仪式需要，只觉得有点诡异。
董云泽眼神好，看到女人神色愤怒，对峙着指责人群，而村民们则皆是理直气壮，振振有词的模样，用火把驱逐威逼着她。
不多时，场面恶化。
在树上的两人，依稀开始听到悬崖边白袍女人凄厉的吟唱，诅咒一般，和在风声里面，断断续续的话语被切割的破碎，碎片化的灌入脑海，尖利的嗓音满是绝望，物理攻击一般切割的人耳膜都是疼的。
“我下恶鬼道时，日月无光……荆棘阻我，我……恶鬼缠我，我……得我琉璃身，坐入菩提境……天女……宋仁……”
“我宋宁……”
秦妄听到这个词，连忙去踹下面树枝上的董云泽:“听到没，听到没，她是宋宁！”
“闭嘴！”董云泽甚至想骂她两句，自己不是聋子，她听到的自己都能听到，甚至能听到她没听到的，可是她刚才这么一打岔，什么该听的不该听的，全部都没听到，当真是猪队友了！
只这么一打岔的功夫，那边的宋宁已泣着血同泪，向命运对苍天，在这神看不到的苍茫黑夜，在这被神遗弃的恶鬼道上，诉尽一腔委屈绝望，在烈烈山风中笑的凄狂，一身宽大的白袍被风卷着仿如一只展翼的蝴蝶，用最后的声音，在血红的火光下绝望挣扎。
董云泽探出头去，想看看天迹那轮为自己照过路的明月，在通明的火光中，除了董云泽，竟无一人发觉，天迹的月色被乌云裹盖，半点清辉也无，甚至被火光感染，董云泽觉得天迹的月亮轮廓，应当是血红的。
秦妄几乎被吓得尖叫一声。
悬崖边那只白蝴蝶凄惶的面对众人，仿佛终于明白自己再无生机，她突然高扬着脖颈，仿如一个虔诚献祭的姿态，凄厉惨笑着被蛇信般吞吐的火红光芒逼退，纵身一跃，跌入万丈深渊。
“闭眼！”董云泽说。
秦妄没来的及，就立刻接收到站在另外一边小宋凄恨的目光，那女孩一张俏生生的小脸在月光下白的毫无血色，目光漆黑幽深，直直盯着秦妄，那神情几乎比恶鬼还要恶鬼，忽而对秦妄咧嘴一笑，诡异可佈。
秦妄被惊一身冷汗，几乎跌下树去，只能伸手去抓董云泽，来得到一点安慰:“她在看我，她在看我！”
“她不是在看你，她是在看宋宁，”董云泽说:“这是她最后看宋宁的目光，我们现在偷窥到的，是她的记忆，因为宋宁早就死了，现在这一幕，其实是在回溯她午夜梦回无数次的梦魇，我们正在经历她的心结。”
秦妄于是看到，小宋的身影变得模糊，其实没有什么目光自己诡笑，小宋站的那个地方，现在正立了一个更稚嫩些的女孩，只隐藏在草木之中，看着山顶上躁乱的大人们，默默站着。
董云泽继续说:“现在你看到的这个小宋的影子，才是真的小宋，这是她当年见到这一幕时的模样，比现在矮了一些，从背影身高推断应当是十四、五的模样，根据小宋现在的年龄来计算，这一幕大概是四、五年前发生的事了。”
“喂，你这小孩究竟有没有心啊，”秦妄抱怨道:“这么恐怖的时候，你还有心思分析剧情，你到底还算不算个人啊？”
“好吧，我的错，我没有心，”董云泽无语道:“我不该在这种时候试图和一个女人谈理智，只是我实在不明白，明明都知道是假的，还有什么好怕的？”
山上的人群很快三三两两有序的下山，也带走了所有的火光，天迹血月黯淡，衬的整个山头真如恶鬼道一般阴森，躲着的小小宋在人群离开后，才跑到山头女子跳崖的地方，开始哭泣。
董云泽从树上跳了下去，说:“回去吧。”
“你接我一下，我在树上趴久了，腿有点麻。”
“我一个瘸子，瘦胳膊瘦腿的，哪里接的住你，你再磨蹭的话，我只能先走了。”
秦妄口中边骂小孩没良心，边壮着胆子往树下滑。
“我们就这么下山？”终于站上地面的秦妄，拍拍身上看不见的灰土，边问对方。
“你先闭嘴，不要打扰我，我要推演一些关节，”董云泽说完，就转身往山下走。
秦妄还是忍不住问:“这么好的机会，我们应该去找小宋啊，正好我们三个结盟，赢面会更大。”
董云泽不耐烦:“这个是小宋的故事情境，唯一有可能赢的、并且占据最大优势的就是小宋，她现在是这个情境的制造者，我打个比方，假如你在一个必赢的局里面，这个局还只能胜出一个人，你会跟其他无干的人结盟吗？”
“可是她现在很伤心哎，”秦妄解释道:“像她这样的小姑娘，伤心的时候如果有人去安慰，是很容易乘虚而入，打开她的心防的，你听她哭的那么惨，这种时候心理防线最脆弱了。”
“她可不是普通的小姑娘，”董云泽依旧是沿着下山的路线、坚定不动摇的往前走:“更何况，这哭声也不是小宋的，你没发觉，这个哭泣的声线比小宋的声线更低一些么，我听起来，倒感觉是跳下去的宋宁的，她一定很疼，在山底凄惨的挣扎着。”
秦妄拍了董云泽的脑袋一巴掌:“小朋友好的不学，光学着吓人了，不知道姐姐胆子小呢？再胡说八道我把你踹下山去，你信不信？”
然后，董云泽就真的被拍下山了。
月色本就不甚明朗，山路又崎岖难行，董云泽脑子里在连通所有线索的细节，嘴上还要应付秦妄，本来心不在焉的，他精神力先前使用透支太多，刚能够走路的腿也使用的不太顺畅，被秦妄这一拍，脚下又踢到一块石头，身体刹那失去平衡，从陡峭的山壁上斜滚下去。
秦妄下意识想要去拉的，可这并不是拍电视剧，所有坠崖的人都能及时被山上的人拉住，且董云泽虽说瘦瘦高高的，但毕竟是个一米八的小伙子，这下坠的力道以及速度，自己要是伸手去拉，一准会被连带着拖下山去，脑子里就犹豫了这么一瞬间，她往旁边伸出手时停顿了一下，董云泽已经滚下山坡了。
“不……不会吧？”秦妄跑到董云泽滚下去的地方，探着头往下看，不会第一个淘汰的就是董云泽吧？还是被我淘汰的？那这游戏还怎么玩儿啊？我还要用他的脑子呢！秦妄慌忙大喊:“董云泽！董云泽！还有气儿不？没昏迷吧？快醒醒啊！这里可是恶鬼道，别睡过去成恶鬼了！”
秦妄在山上喊了好一会，终有回应。
“闭嘴！别假惺惺的猫哭耗子，吵死了，”山坳下面传来熟悉的清冷愤怒声:“你往旁边站，我先上来。”
“你把手给我，我拉你一把？”
“好啊，你把手放下来。”董云泽声音柔软了许多，轻轻的从山崖下传来，带着哀求似的。
“不对不对，”秦妄后退两步:“小朋友不会用这样的姿态说话，你到底是谁？”
那柔柔的声音说:“我呀，我不是董云泽，他已经摔死了，我现在是他的躯壳啊，你把手给我，先拉我上去，我会告诉你想知道的一切，小妹妹，这山崖下可冷了，你快拉我一把，我是不会害你的，快拉我一把啊~”
董云泽这话仿佛是捏着嗓子说的，化作了一个女人娇柔的语调，莫名其妙的，秦妄想到了刚坠下山崖的宋宁，要是受那个声音蛊惑，将手伸了出去，一定会被他拉下山崖的。
秦妄惊慌的手脚都不听控制，出于逃避的本能，她此刻应该是立马往山下跑，可是腿在颤巍着发抖，她只能勉强的退了两步，背部靠到了峭壁上，退无可退:“你……你别上来！”
一个黑乎乎的人影从下探出脑袋，他的头磕到了，在淌着鲜血，手指抓着山坡上的石土用力，将身体往上送，十分艰难的爬了上来。
月光周围的乌云终于逐渐散开，莹白的光芒撒下来，仿佛一瞬阴气大盛，那个破烂的血人终于完全攀上了山路，冲着秦妄露出了极诡异的笑容，血顺着他的额头往下淌，他说:“杀人偿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