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庄公当了八年的国君,主要的工作任务就向郑国讨债。
在“郑国篇”里咱提到过,郑国发生内讧,公子突请求宋庄公协助,把哥哥公子忽赶下台,自己上任。为此,宋庄公和公子突签下不平等条约,由公子突写下了巨额欠条。
公子突上任后,就反悔了,坚决不履行合同。宋庄公就施展开各种手段,加压紧逼。
第一招是催。派的要帐队一拨接一拨,不绝于道。光宋国的出差费用就花的超出年度预算十几倍,也没要来一分钱。
第二招是告。宋庄公拿着公子突的欠条,见人就诉苦,说公子突不人物,欠账不还,枉为一国之君。叫咱这债主的日子可咋过!但效果也不好。许多国家都知道宋庄公以前还是公子冯时,长期在郑国流亡,郑国可没亏待他。现在他人一阔,脸就变,拿着一张无中生有的欠条,把公子突都快逼神经了。宋庄公申诉不成,还落下个忘恩负义、趁人之危的孬名。
第三招是强制执行。宋庄公见软的不行,就来硬的,联合鲁、蔡、卫等国一起攻打郑国,并承诺要回来帐后各国都有提成。但仗打败了。不但没要来钱,还得罪了鲁国。
后来,郑国使了一招临阵换将,驱公子突而迎公子忽,把写欠条的人撤了,公子忽不再认帐,郑庄公是真的没法了。
前692年,宋庄公去世,其子捷继位,是为宋闵公。
宋庄公临死,对郑国的欠款还耿耿于怀。拉着宋闵公的手是千叮咛万嘱咐,要牢记郑国债、不忘血泪史,能多要一分是一分,能早要一会儿是一会儿。
宋闵公刚一上任,也曾经想过向郑国要帐的事,因为父债子要,也在理儿上。但郑国的态度非常强硬,明确表示,这都是历史遗留问题,上辈子撇下的,整个事件充满着阴谋和争议,俺是不认!
宋闵公干没法,只好大度地说,老一辈的事儿,咱再争也争出个理表来。还是搁置争议,共同开发,资源共享。俺相信我们的后代要比我们聪明智慧,就留给他们去解决吧!
宋闵公在这件事上表现得很大度,但在处理国内的人际关系上,却显得过于小肚鸡肠,以至于最后连自己的性命也弄丢了。
当时,宋国有一个国际偶像级的猛男,名字叫南宫长万。
南宫长万身高体壮,有触山举鼎之力。这在凭着体力吃饭的冷兵器时代,绝对是稀缺动物。宋国的那些少妇美女们,提起南宫长万的名字来,都激动得手发抖、脚发颤、身上发汗心发乱。
南宫长万的照片经常上女性杂志的封面,还每一期都畅销得一塌糊涂。
有一个女粉丝,对南宫长万的迷恋程度都到了无以言表的程度,卖了家里麦囤里仅有的几瓢粮食,当路费,不远千里,专程到国都来找南宫长万,就为见他一面。饿得这个女孩的爹俩眼发蓝,实在受不了,跳河自杀。
弄得宋国内政部都没办法,只好给南宫长万下了禁言令,要求他没事就在家呆着,甭再胡乱出入公众场合,甭再胡乱发表个性言论。
不但那些女的追捧他,就连鲁国的国君鲁庄公都是他的超级拥趸,经常叹气,唉,吾国无其对手矣!
国中出了这样一个国际级名人,按说宋闵公应该引以为骄傲的,但事情恰恰相反,宋闵公一点也骄傲不起来,还提起南宫长万来就胃里真犯酸,酸得牙根儿疼。
谁叫他俩都是男的了!
宋闵公是国内的“一哥”,这是法律明文规定的,大家的眼球就必需得围绕着宋闵公转才行。现在有南宫长万这棵大树影着,还咋咋突出宋闵公的光辉形象。
你壮,你帅,不要紧,但个人的位置要一定摆清,到底谁是主角,谁是配角!
现在,那些宣传媒体为了增加发行量,除了官方主办的报纸杂志,头版头条不得不报道宋闵公的活动外,其他版面都给了南宫长万。最可气的是,那些后宫的佳丽们也都喜欢南宫长万,宋闵公和她们缠绵着,她们的枕头边上还放着印有南宫长万巨幅照片的杂志,你说影响情绪不!
关键是宋闵公心里酸,还不能明着说,他能不蹩气?
前684年,齐国和鲁国掐架。长勺一战,齐国大败。
齐国不甘心,要搬回面子,就邀宋国当帮手。
宋、齐两国一直关系不错,宋闵公就派南宫长万为大将,猛获为副将,在郎城这个地方与齐国的大将鲍叔牙集合,一起向鲁国约架。
鲁庄公见南宫长万这样的偶象级人物都亲自来打了,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大夫公子偃说,大王,你甭怕!据我观察,南宫长万自恃其勇,认为天下无人争锋,所以治军松懈,队伍杂乱无章。我请命,趁其不备,一战而下。宋军一败,齐军不攻自破!
鲁庄公猛摇其头,爱卿啊,不是我不信任你,你不是他的对手呀!那南宫长万天下粉丝众多,他一出战,光跟随的记者团、狗仔队就数不胜数,都争着盼着抢新闻呢。你要是万一败了,咱可是棒子秸包老头——丢大人了!
公子偃说,切,咱是去打仗嘞,又不是去演出嘞,拚刀子玩命的事儿,管他啥记者不记者嘞!你放心吧,杀猪用锥子——俺有俺的法儿!嘿,不好意思啊大王,俺跟你学的,也用个歇后语!
鲁庄公说,既然你有这个信心,俺也不拦你。这样吧,俺呢,也领着一队人马,给你当接应!
公子偃敢于在领导面前主动请战,并不是他吹大气,而是他手里掌握着先进的秘密武器,那就是“马假虎威”。
公子偃不知从哪里弄了百十张虎皮,蒙在马上。当天晚上,月色朦胧,他带着大队士兵和这些披着虎皮的马,趁夜色偷袭宋营。
宋军没有防备,只听锣鼓喧天,四周烈焰腾腾。火光闪处,一群大老虎咆哮而来。宋军哪里见过这阵式,吓得仓皇无措,四散奔逃。
南宫长万人再猛,但兵败如山倒,他也是支木难撑。宋军一直逃到乘丘这个地方才站住脚。
这时,鲁庄公的后续部队也到了,和公子偃全兵一处,把宋军牢牢包围。
南宫长万急于突围,命副将猛获出战公子偃,自己挺着长戟,杀入鲁庄公的队伍。
鲁庄公站在战车上,近距离欣赏了明星表演。但见南宫长万力大戟沉,逢人便刺,如入无人之境,鲁军这些将士们干咋呼,就是没人敢上前迎敌。
鲁庄公赞道,真是猛将啊!
但死的毕竟都是自己人,鲁庄公也急得直冒汗,对自己的车右颛孙生说,你平时不也是稀猛吗,今儿个咋菜鸟了?你敢去和南宫长万打一下不?
有必要说明一下,当时的战车都是配有三个驾驶员,一个在中间负责赶车,一个在左边负责防卫,一个在右边负责进攻。
颛孙生是车右,职责就是杀敌,平时也是猛惯了的。闻听鲁庄公此言,二话不说,挺长戟与南宫长万交锋。
鲁庄公见颛孙生久战南宫长万不下,也发恨了,一跃登到战车的车轼上(就是咱俗称的车帮,位置要比车厢高一些),操起一张外号叫做“金仆姑”的强弓,瞄准南宫长万,飕的一箭,正中南宫长万的右肩,深入于骨。
南宫长万疼得直咧嘴,骂道,是大英雄就甭暗箭伤人!
颛孙生趁机一戟将南宫长万刺于车下,生擒活捉。
南宫长万一被俘,猛获弃车而逃,齐军也全军而返。
南宫长万也真硬,右肩中箭,左腿中戟,还咬紧牙关坚持,不但毫无痛苦状,并且尚有自豪感,使鲁庄公非常佩服,爱其勇,厚待之。
宋国这场仗打的,本来是给齐国帮拳的,结果人家齐国全军而返,而自己的主将都叫对方俘虏了,你说窝囊不!
但宋闵公不但不感到窝囊,还窃喜,苍天啊,大地啊,是哪个天使大姐给我出了这口气呀!
要按宋闵公的想法,就叫南宫长万长期呆在鲁国算了。但事情的发展,有时候却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第二年,齐国向周朝求婚。周天子为了调停齐、鲁之间的矛盾,叫鲁庄公主婚,将王姬下嫁于齐。
从此,齐国和媒人鲁国各捐前嫌,约为兄弟,好的跟一家人似的,单单把以前帮过忙的宋国晾在一边儿了。
这年秋天,宋国发大水,庄稼被淹,收成大减。鲁庄公觉得,尽管宋国和自己打过仗,但毕竟是帮着齐国的。现在齐、鲁两国都和好了,再看宋国的笑话也说不过去,那不是欺负老实人吗?现在宋国遇到困难了,咱再不表示表示就真的说不过去了。就给了宋国大批的物资援助,还把南宫长万礼送回国。
南宫长万因战斗遭擒,还宁死不屈,咋看咋是民族英雄,自以为回国以后还不知道得受到多隆重的欢迎呢!
哪料到了家,宋闵公连顿热热呼呼的接风宴都没安排,只是在朝堂上举行了一个简单的交接仪式。
在交接仪式上,宋闵公发表了简短的讲话,但内容却是以开玩笑的口吻说,南宫先生,俺原来还稀敬慕你呢,现在你却成了鲁国的囚徒,真是彻底颠覆了在大家心中的英勇形象!
当着恁多人的面儿,算是直接把南宫长万办了个没脸,南宫长万大惭而退。
有一个大夫叫仇牧,看不下去了,私下劝宋闵公说,君臣之间,开玩笑得讲究个分寸,千万不能瞎乱,不然的话,下属可就不尊敬你了!
宋闵公满不在乎,说,没事,俺和南宫长万平时都乱惯了,他不会记仇的!